学姐小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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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第31章墨鱼蛋蒸肉    墨鱼汛期,正逢夏日,渔港有荫蔽的地方不觉得那么?热,可在海上,渔民头顶烈日,手要不停摇橹划桨,隔着衣裳都得被晒到发红,他们白天放墨鱼网拖墨鱼。    墨鱼喜欢产卵在海礁边,而且基本在礁石深处。但不同?于外?海的白鸭船和?打烊船,海浦本地更喜欢用划子船,特别小,又是尖头,刚好?能抵进海礁边里,再用网拖墨鱼。    有的还会?下笼子,一种是死笼,固定在一处,一种为活笼,随时转移。    白天拖,夜里仍然不停歇,捕墨鱼最好?的时候就是在小潮汛的月初和?月末。    江盈知有时候夜里出来倒水,总能看见远处的礁石滩旁有火光。    小梅也看了一眼说:“在拖墨鱼呢。”    墨鱼喜灯照,黄鱼咕咕叫。    所以渔民会?在船上吊一个熊熊燃烧的大火篮,悬在网上,然后拉着网拖,墨鱼会?探出海面,落进网里。    海花婶拉着小龙来送墨鱼时,就跟江盈知说:“夜里去?拖墨鱼,那火屑子就一直往下落,一网全是墨鱼。”    “我晓得你要买的,干脆先给?你送一桶来,我们家小龙还是多亏了你,小满啊,这份情婶这辈子都忘不掉,婶也穷,没什么?好?能给?你的。”    “反正往后我让小龙四时八节,都来给?你走礼。”    江盈知瞧着在一旁跟海娃玩的小龙,活蹦乱跳的,她说:“婶,你要真想谢我,这桶我收下了,日后你都给?我送两?桶来,眼下墨鱼价钱是”    “钱好?说,你就算按这个价给?我,我也是不会?收的,”海花婶难得态度很强硬,但她又拿出一把紫色的,像是小型珊瑚的东西。    她把东西拿近一点,让江盈知看得清楚些,“小满,这是礁石缝里生的野菜,你看看,你会?不会?吃?我们是觉得梆硬,跟生嚼猪皮一样。你懂得多,你给?瞧瞧。”    江盈知眼神一亮,这不是海石花,她管这叫石花菜,像是平原水乡用木莲做凉粉,她们沿海地区用石花菜熬凉粉,二?三两?晒干的石花菜能熬五六斤的凉粉出来。    而且像是海浦外?的海州,用来做糖水,叫做洋菜膏,咸甜两?吃。    拌凉菜也行,虽然她不太喜欢这种特别脆的口?感,鲜石花菜长得像神经末梢,不过夏天得吃点凉拌的东西。    江盈知声音上扬,“海花婶,你多弄些来卖给?我呗。”    “小满,婶也要跟你说,墨鱼我能便宜给?你,但这总不大成的,要上那个悬水礁上挖,”海花婶也实?诚,因为这活实?在危险,礁石又陡底下海浪凶猛,实?在难采。    江盈知同?她商量,二?十文一斤,她说只?要十五文就够了,只?值十五文,再多她是真不收。    最后海花婶拉着小龙,带上桶走了,这个缠着蓝布头巾的女人?,带着江盈知给?的墨鱼钱,仰着黝黑的脸,哼着渔港的调子,走在了出海采石花菜的路上。    江盈知看了会?儿,脸上不自觉露出笑意,听见小梅问她,“阿姐,这海野菜拿来做什么??”    “拿来做凉粉啊,”江盈知却紧接着说,“不是我们做。”    她在那天之后,就一直想给?小燕姐找条路子,在渔家补网一天最多能赚二?十文,从天亮补到天黑,剖鱼鲞更不成,除非能去?渔厂。    江盈知一直在琢磨这件事,看见石花菜她才想起来,做凉粉一个人?就能干,而且又特别简单,除了石花菜,去?腥凝固的白醋,一点酱料,旁的成本都少得可怜。    但她也并没有立马去?说,实?在是处理石花菜挺麻烦,鲜的石花菜是紫色的,想要变成更加好?看更有食欲的淡黄色,得白天拿出去?晒,晚上拿回来泡水。    如此反复晒个十几遍,才会?变色,石花菜从干瘪到饱满。    想要做凉粉就得干石花,得晒到水分没了发黄。    而且她想晒好?了问问小燕姐再说,这件事她没有说,钓着小梅撅起嘴。    晚点陈强胜来了,他如今有点意气风发的样子,走路虽然仍旧一瘸一拐,但从双拐到拄单拐了,可喜可贺。    江盈知还特别教?他,柱拐杖要柱在没受伤腿的边,出伤腿的时候,拐杖一定和?伤腿一起往前?走,就是因为老想着伤腿不能使劲,不动它,也一直脱不了拐。    虽然这个姿势走路很别扭,但习惯后,好?腿那一侧负重没有那么?厉害,伤腿一直都在动,上手后走路要稳许多。    只?是疼也是真的,拉伸的那种痛感,这才让人?没有办法坚持,陈强胜光是走到这就出了很多汗。    他洗着脸跟江盈知说:“我早上还去?看了船板,杉木的,到时候给?你们做个大门。”    陈强胜语气变得很温和,“给?小燕做个大木窗,以前?说好?的。”    小梅笑嘻嘻地说:“我们也要个大木窗,雕花的。”    “那你把强胜哥的手跟大木叔的换换,”江盈知处理着墨鱼,同?两?人?说笑,取出墨鱼骨来,特别注意不要碰到墨囊,沾到衣服上会?留印子。    其实?墨鱼还有个名字,更被大家熟知,那就是乌贼,海浦两?种名字都有人?叫,把整个墨鱼腌的干品叫乌贼浑子,又有人?喊墨枣。    但是做成鱼鲞后,除了乌贼鲞,又有个旁的名称,螟晡鲞(míngbū),大概是明府向朝廷纳的岁贡而因此得名。    江盈知随即又挤出墨鱼蛋,汛期在望海真好?,能吃到最新鲜的墨鱼和?墨鱼蛋,还有隐藏在里面的腹膏。    墨鱼蛋白生生的,很像汤圆的外?皮,墨鱼腹膏则是软糊糊,偏青色的。    这两?样在海浦人?眼里看来,都比墨鱼肉要好?吃,除了现吃的,其他得腌一腌,不然非常容易变质,要淡腌不能太咸。    小梅和?陈强胜都凑过头来看,以前?墨鱼汛旺季,都是只?吃肉,不吃蛋,尤其是腹膏,黏黏糊糊的很难受。    “这要怎么?吃?”陈强胜手里剥着墨鱼皮,眼睛瞟过来看。    江盈知让海娃别吹海螺了,接着道:“蒸蛋吃,又咸又鲜,再蒸一点饭,我们晚点就吃这个。”    剁一点肉馅,墨鱼蛋放上去?,中间打个鸭蛋,一点料酒,上锅蒸熟。    而腹膏则是同?鸡蛋一同?搅散,料酒、盐、姜末,加点醋很香,再去?蒸。    到了中午,几人?面对?两?盘蒸菜,蒸出来墨鱼蛋白里透黄,嵌在底下肉和?蛋浇上了料汁,看着十分诱人?。    而另一盘腹膏,颜色偏深偏褐,有点像蒸过头的鸡蛋羹,表皮发皱。    海娃看了眼说:“比跳跳鱼的颜色好?看点。”    “你们不吃啊,”江盈知有点纳闷,她可喜欢吃这个了。    腹膏吃起来是带点韧劲的,处理不好?会?很腥,颜色不大好?看也是真的。    但是    墨鱼蛋好?看很多,也好?吃,咬在嘴里一口?、爆鲜,江盈知也无法准确形容,这种很有冲击力?的咸鲜滋味。    小梅鼓起勇气舀了一勺,而后眼睛逐渐睁大,她嚼了很久说:“菜也不可貌相啊。”    听得江盈知大笑,还好?没有叫她尝原汁墨鱼,连墨囊也不除,吃到嘴巴牙齿黑乎乎,特别吓人?。    这顿饭吃得着实?鲜香十足,等之后墨鱼更多,墨鱼蛋和?腹膏可以拿出来摆在摊子上卖。    今日卖的是墨鱼丸。    干货铺的店家阿青端着碗走过来,她喊着,“快,小满,有啥给?我打上,正叫我家小花给?我顶着看一会?儿,忙到这下也没工夫吃饭。”    “墨鱼丸吃不吃?”江盈知掀开锅盖,墨鱼丸汤只?放了点紫菜和?葱,本来就足够鲜弹,压根不需要多放什么?。    小梅笑眯眯地说:“阿青姐,还有索粉,你要不要?”    “什么?索粉,”有人?在阿青旁边探身过来,低头在长案板上左看右看。    “水索粉啊,以前?不是又叫冷淘,”江盈知用筷子捞水里的粗面,它比米线要软要细一点,是有家外?地面铺里卖的。    江盈知提前?几日发了点豆芽,做了点拌酱,没有辣椒,她就直接拿熟芝麻、蒜末,淋热油,再放酱、醋、蛏油和?糖,拌面足够。    阿青咽咽口?水,她说:“小满,你干脆从我口?袋掏银钱好?了,你这做的哪一样我不想吃。”    “拿你摊子的碗拌两?份索粉,”她又把自己带来的碗递过去?,“再来份墨鱼丸,馋这鱼丸老久了。”    “还有我,给?我也拌一碗面,这天热起来没胃口?,捞汁做了没?”旁边熟客问。    江盈知把煮好?的粉捞出,交给?小梅让她拌,闻言擦擦头上的汗,“没呢,以为这几日小潮汛也有小海鲜的,没成想只?有点小蟹,还等晚些才有。”    “也是,天刚热,日头又晒,风雨不来,这些小海鲜都难出来,”熟客摇着手里的蒲扇,又递过来一把,“烧饭热,拿去?扇吧,明儿我再给?你们拿两?把。”    阿青啧啧,“也是沾了你这个蒲扇佬的光,扇的风凉快,明儿也送两?把到我铺子里来。”    “好?说好?说。”    两?人?说话间,小梅的索粉也拌好?了,一小把豆芽、几只?剥了壳的虾仁,酱料倒一勺,原本雪白的面立马变成了酱色,白芝麻小青葱,别提瞧着多爽口?了。    江盈知顺道把墨鱼丸汤递过来,白鱼丸乌紫菜,淡淡一点油花,简直叫人?不管是热夏天,只?想夹起热腾腾的鱼丸,一口?咬下去?。    “下回我再来你摊上,我连早点心?也不吃了,空着肚子来,”蒲扇佬哀怨地说,真后悔刚饿了,连吃了几个糕团,正胀着呢,看见这两?样又很想吃。    一狠心?都要了,坐那一边摇着蒲扇,嗦着粉,再抿口?鱼丸汤,偶尔还要站起来走几圈。    问他是想找什么?,他说:“太撑了,站起来走走消消食,晚点接着吃。”    又找江盈知闲聊,指指摊子上的破布,“没想过换个棚顶,你们不是租了这地,问问能不能自己先搭个木棚,雨天也不怕淋,热天也没那样晒。”    “不然就凭这布,实?在不成样子,日头晒雨又淋,到时候摆着摊突然起了风雨,”他一想到就痛心?,“可不是白白糟蹋了好?东西。”    之前?抱着要开荤的小囡,江盈知给?她做了盘跳跳鱼的,她娘说:“是啊,阿妹你去?问问,成的话,我让我家里男人?,下午就给?你们搭一个棚顶来。”    江盈知一听是这个意思,她便跑去?河泊所问了,想搭棚顶挖地,得再交一点使费,六百文,她也交了。    回来跟吃饭的大伙说了,只?不过她说:“晚些我找我大伯和?大伯娘来帮个忙。”    “哎呀,不用不用,”那个小囡的娘叫水花,连忙摆摆手,“我家的是个木匠,不用的柱子多得是,船板更多,铺铺盖盖,很快的。”    本来吃了饭要走的渔民也不走了,全等着留下来帮忙,江盈知都没说完,水花就抱着她家小囡走了。    没过多久,巷子里传来拖拽的声音,原是水花男人?拉了几根木头来,他抹着头上的汗说:“原先那定了不要的,说是卖相不好?,正想着烧了,听水花说你们这能用上,就给?你们这摊子当柱子,别同?我们太客气。”    “对?啊,等忙完了,多叫我们吃口?就成,”另一个黑脸渔民上去?搬柱子,笑的时候露出口?牙。    江盈知倒没有很局促,面对?大家的好?意,她心?里酸胀,又扬着笑脸说:“成啊,我也不同?你们算这笔账,正好?弄得大些,以后大伙也有个遮阳,避风雨的地方。”    “明儿都到摊子上来喝糖水啊,你们不收钱,我也不要钱,家就在旁边的,自己带碗来打。”    其他人?就立马乐呵呵的,有人?说:“那我们可就等着吃糖水了。”    江盈知几人?把摊子移到对?面去?,留出空地,一下午的时间,好?些人?过来帮忙支柱子,这得凿地洞,得挖,费些时候。    陈强胜也去?帮忙,有人?就指着那凳子,“你坐下来歇会?儿吧,晚点再叫你。”    “哎,那个榔头呢,敲一敲啊,你们要建得稳固些懂不懂,以后我们自个儿还得坐呢。”    “要你屁话那么?多,就算我不来这坐,我难道不知道要求稳当,我跟你们说,我可等着喝糖水呢,”两?手扶着柱子的女人?说,她淌了不少汗,脸上却洋溢着笑容。    另一个男人?爬上梯子,“谁不是盼着呢,哎,你们把那边放放,晚些栓两?根绳吊住,正好?把那个招幌栓那,免得老是支根竹竿。”    “这样好?,风一吹更响了。”    十几人?就在这里忙活着商量着,渐渐的,几根柱子扎牢了,棚顶架成形了,漆了桐油的木板钉了上去?,有人?用茅草席子又盖了一层,这样日头晒不透。    有人?跑过来拿了竹竿上的招幌,对?着认了好?久,才没把四时鲜这三个字挂反。    底下有人?说:“你个二?愣子,这都瞧不出,这四字我还是识得一二?的,不像你个睁眼瞎。”    “你有本事你上来。”    正巧孙阿婆带着她老伴拿着几卷草帘子,招招手,温和?地说:“劳烦几个小哥,把这也给?钉了上去?,你瞧,就钉这头,还有前?面。那等更热的时候,能防得住些许日头。”    她是很爱给?小辈操心?的老人?,前?头操心?江盈知几个赚不赚钱,现在看见做棚子,又操心?晒不晒,把自家的几卷旧帘子拿了来。    要人?左边竖着钉,前?面横着钉,一个光挡住没关系,一个不要挡了光,免得不好?做生意。    大伙也都照办,等到了日头偏移,弄得满头大汗,总算可把这个棚子给?做好?了,一伙人?走过来让江盈知瞧。    江盈知却让大家先坐下来吃点东西,小梅拌着索粉,强子在舀汤,江盈知给?端过去?的时候,抽空看了眼。    刚才忙,大伙又在弄东西,她只?瞅了几眼,这会?儿瞧着,倒是像模像样,特别像一个很大很长的凉亭,还有加长的板子充当屋檐,一圈短草帘,一瞧就踏实?,再也不怕忽然下起雨来没处躲了。    她同?大伙道谢,有人?嚼着鱼丸说:“谢我不要,明日就等着吃你们摊子的糖水了。”    江盈知说:“我晚些就去?买东西来。”    她喊:“阿婆,你明儿得来的啊,不然我可就摸到你家去?了。”    孙阿婆笑得和?蔼,“我肯定来,我要两?碗的啊。”    “成啊。”    也有人?给?江盈知说:“我在这儿边上有间小屋,小得只?有三四张床能放,你看要不要租,一个月给?我三十文就成。”    边上人?说:“租来做什么?,开铺子啊,那么?点地。”    “你懂个屁,”那人?翻了个白眼,“我这不是想了好?久,看他们天天拿这么?多东西,一趟一趟地跑,你说开春冷也就算了,这日头这么?热”    他强调,“要是阿妹几个跑得中了暑气,你叫我上哪吃这么?便宜,又这么?好?    的东西去?。”    江盈知连忙说:“正想找这么?一个地方呢,我可乐意租了,这样我还能多放一两?张桌子,多买些凳子来。”    其实?她也苦恼,每日来回搬东西,有些桶又重又沉,一次拿个一趟,三个人?得走三四趟才能把东西拿完。    有个存放东西的屋子,她们几个人?会?轻松很多。    那大哥一听忙道:“那我领你瞧瞧去?,也近的。”    地方就在同?一侧的道路旁,最前?面的那一间,住人?的话是小了点,但是放东西的话,那就特别大了,桌子椅子全放进去?也塞不满。    江盈知特别满意,小梅高兴道:“总算不用提着东西,每日来回跑个七八趟了。”    真是件很值得高兴的事情。    陈强胜也笑,“那正好?,水桶什么?都放这的话,今天回去?我把船划去?,叫大木叔给?船也做个棚子。”    他说:“钱就不要跟我争了,让我出一回吧。”    江盈知觉得今日真是特别好?的日子,应该看看黄历,上面是不是写着诸事皆宜。    收了摊,陈强胜去?船上等,她和?小梅先去?买了绿豆,又去?药铺抓了点甘草、陈皮,还有从其他铺子买的乌梅、山楂,再熬个酸梅汤。    又去?买了两?条长凳,几把椅子,两?张小木桌,伙计推着车把东西送来。    江盈知把桌子和?椅子都放进租来的小屋里,但两?把长凳她放在了棚子底下。    小梅提着东西,又看了眼,有点担忧,“放那会?被偷的。”    “偷就偷吧,你看看天,兴许今夜要下雨,留两?把凳子也好?叫他们下雨的时候坐坐。”    江盈知并不在意,在她的心?里,这个棚子是大家一起做的,那白天她要用的时候是她的,夜里归过路人?,也可以是流浪猫狗的栖息地。    难得轻装回去?,船都轻了一大半,不再像之前?摇得那么?费力?,陈强胜把船划到了陈大木那里。    江盈知回去?泡绿豆,晚些时候果然下起了大雨,而海浦有句谚语,早上云如山,必定雨满湾。    雨声阵阵,小梅朝着渔港的方向望去?,“也不知道那棚子有没有人?来躲雨。”    “肯定会?有的,”江盈知很笃定,她喊海娃,“把油灯拿来,看不清啦。”    在连片的雨幕里,大雨似豆,噼里啪啦地砸在船上,渔港的渔民抱怨,“什么?鬼天气!”    小对?船压根没有船棚,只?能急急忙忙下来拖船倒扣,赶紧找个地方避雨去?。    “哎哎哎,那,那有了个棚子,走走,赶紧地过去?,”有人?忙喊道。    一群浑身淋透的渔民忙躲进了棚子里,有人?抬头看着棚顶,有人?低头拧自己淋湿的衣裳,一抬脚,旁边有几只?舔着毛的猫,也在这棚子下躲雨,又蹿进来一条狗,汪汪叫着,甩起湿漉漉的尾巴。    外?面连续又有人?进来,大家就站在棚子下等雨停,旁边是一堆猫狗,有的人?还带了一筐小鱼,见了此情景大笑,又随手扔几条下去?,猫儿过来舔食。    风吹过招幌上的贝壳海螺,有个挡雨的地方,这声音听起来便格外?悦耳。    第二?日天放晴,江盈知刚摆好?东西,有个渔民就跑过来说:“阿妹,昨儿在你们这个棚子下避的雨,这建得真好?,你是没看着,一堆的猫狗全都找到了地方蹲着。”    “还好?有这地方,不然这些家伙也没地方能去?。”    江盈知听了朝小梅眨眨眼,小梅也笑。    渔民问,“有什么?吃的?”    小梅说:“绿豆汤要不要来一碗,酸梅汤也成,不要钱。”    “怎么?不要钱,”渔民刚想说要来一碗,一听不要钱又犹豫了。    “大叔你说的棚子是大家帮忙造的,我想谢谢大家伙呢,正巧不是日头热了,你们在外?头摇船也辛苦,不要钱一道送,喝了消消暑热。”    江盈知笑着跟他解释。    那渔民小声说:“我能去?把我船上那几个叫过来喝不?”    “成啊,赶紧来吧,晚些就没了。”    就熬了两?大桶来,再多真拿不动了,江盈知分了几个小桶,底下垫着水,怕热气一上来,绿豆汤发酸。    几个渔民很快就拿着自己的碗来了,在海上顶着日头划了好?些个时辰,晒的一张黝黑的脸变得通红,汗从脸上不停地淌落。    有几个拿袖子抹了把脸,憨憨笑着,刚来过的那个递来一桶墨鱼,“我们想吃,又不好?白占你的便宜,拿去?吃吧,刚捞上来不久。”    陈强胜说:“拖墨鱼这么?累,绿豆比墨鱼要便宜多了。”    江盈知看着那桶墨鱼,想了想收下来并说:“那以后都来吃糖水。”    这几人?才欢欢喜喜捧着碗绿豆汤,坐在长凳上喝了起来,江盈知熬的绿豆汤很绵稠,特意起早熬的,放在海水桶里散热,到了这里又镇水里。    虽然没有那么?冰,可在这个天里,喝一碗冷的就很舒服,不管是绿豆汤还是酸梅汤,很解暑,这些原本满头大汗的渔民也渐渐没那么?热了。    吃了后,靠着小眯了一会?儿。    孙阿婆拿着碗来时看见,“哎呦,这些捕鱼人?可辛苦了,幸好?这里还有个能叫他们落脚歇息的地。”    “可都多亏你们帮忙呀,不然我们都还热着呢,”江盈知说着给?她打了两?大碗。    孙阿婆说:“老是打得这么?满,生意要不要做啦,明儿我可不来了,这够我们一家子吃的了。”    “你个傻囡,我跟你说,多放点水,少放些绿豆,你熬得那么?稠又不要钱,说你们什么?好?。”    江盈知就傻乐,她当然知道多放水,绿豆少放,能出很薄的绿豆汤,尝个味就算了。    可那样她觉得挺亏心?,现在绿豆也才十文一斤,便宜多了,她也就花了三十来文,能熬一大锅,酸梅汤熬出来更多。    她已?经在这算挺赚钱的,总不能什么?都算着要如何更节省。    在有些生意人?看来她确实?很傻的,但是对?于普通老百姓,大家又觉得她过于实?诚了。    但江盈知很乐在其中。    至少在盛夏,免费解暑的东西能帮一些人?熬过去?。    她这边摊子生意正火热,另外?一边,王良指挥着一群人?把采买来的粮食放到库房里,等晚些时候运船上去?。    一伙船工干劲十足,要知道往年要出海,只?有成堆的米,要不就是一整袋的米面,挂面,除此之外?的粮食,只?占船舱一个很小的角落。    这回倒是好?了,按着江盈知写的,各样东西装的是满满当当,王良只?是想着,等明日出海税那得填很久。    他看着大伙搬完了东西,又去?找王逢年。    王逢年靠着椅子,出海事情多,他已?经有两?天没睡好?觉了。    “老大,东西全都清点好?了,”王良走过来笑嘻嘻地说,他自认为办事的能力?很到位,迟早超过并取代王明信的位置。    王逢年说:“那正好?,这里还有件事。”    他把几张鱼税—票盐放在桌上,王良问,“我们要用的盐已?经采买齐全了。”    现在户科为了摊销渔盐,必须要按船只?大小买盐,这便是“船料大小,赴局买盐”。    而且一种去?官府采买,另一个是去?持有票盐的票商手里,而不管哪一种王良都记得很清楚,他已?经买齐了出海要用的盐。    这种鱼税、票盐,先交四钱的税钱,而后按船只?大小分配盐量,大船三千斤盐,小船一千斤盐,但是这盐价却是半点不低。    王良便说:“盐已?经全都买好?了。”    “拿去?到乌山岛那采买,我借了陈希的船,你把乌船一道开过去?,到时候买了运到渔厂去?,按往前?的盐价给?,”王逢年揉着眉心?,声音很淡。    与他不同?的是,王良在内心?大叫,他老大在这么?长时间的压迫里,终于疯了吗!    现在盐价是一百五十文一斤,而往前?的盐价则为五十文一斤,他都不想算这笔账,一来一回一倒腾,嘿,血    亏几百两?。    没有疯的人?哪一个都不会?这么?做!    王良他不走,苦口?婆心?,“老大,你钱多你也不能这样白白挥霍啊。”    “你要这样还不如给?我。”    王逢年盯着他,“去?做。”    王良坚持问,“有什么?非要这么?做的必要吗?渔厂在了这么?多年,难不成他们今年连盐都买不起了,每年出明府咸货里面最多的就是他们那江下街,不说赚,但总不至于血亏吧。”    “为了别人?的饭碗,”王逢年突然说了这句话。    让王良听着实?在是莫名其妙,什么?叫为了别人?的饭碗。    但王逢年显然不想跟他说。    跟江盈知去?江下街所瞧见的,那种极富有生活气息,每个人?都在为了自己小家的日子而不同?。    王逢年眼里只?有,渔厂缺盐。    这些大量靠盐腌制的东西,用盐量多到几百上千的地步,而今年盐仓前?岛出盐少,导致盐价直升,紧随的是墨鱼旺汛,腌完了小黄鱼,又得做墨鱼鲞。    所以他去?见了渔厂的东家。    渔厂东家跟他哭诉,今年盐价那么?高,他手里的那批咸货的货款没有办法收齐,他买不了那么?多的盐。    而江下街是靠盐为生的,如果失去?了盐,尤其在热夏里头,那么?运往到这来的墨鱼,以后的鳓(lè)鱼汛,只?能收一些,更多的是腐烂变臭。    渔厂要是收不了普通渔民手里的鲜鱼,那么?等待渔民的是血本无归,在这个鱼汛旺季里面赚不到钱,也没有办法支撑着他们能买米买盐,在冬汛时捕捞。    那时王逢年问江下街的人?呢?    那些依靠着渔厂做活的女人?。    渔厂东家说:“没办法的话,今年就歇一年,再去?其他地方谋口?饭吃。”    “她们就是靠剖鱼鲞做鱼鲞为生的,要是盐断了,她们的活计也跟渔民的一样断了。”    其实?不止是这样的,江下街除了叫渔厂一条街外?,另外?有个称呼,就是多寡妇街。    为啥叫这个名字,因为除了一部分的人?,她们的男人?是渔民在外?面追随鱼汛为生,但是更多的是死了男人?的寡妇,她们又没有办法出海,而且更不愿意去?庙里。    是渔厂收留了她们,让她们有个活可以做,不像某个岛那样因为男人?死得多,盛行暗娼,甚至有句话,“岐山岛人?打扮囡。”    如果在渔厂没有活计以后,这些女人?靠不到自己赚钱的话,走投无路,谁知道会?有什么?样的结局呢。    大概总是很不如人?意。    但是渔厂东家哭得涕泗横流,他只?要五十文一斤的盐,他就能熬过这个时候。    他就能给?很多的人?活路,太有良心?的人?总是活得很痛苦。    幸好?有人?肯拉他一把。    王逢年答应替他买盐,盐价五十文,再送他一千斤的盐。    渔厂东家要给?他磕头,要给?他下跪,王逢年说:“不用谢我。”    “你谢某一个,说在这里能看见成就感的人?吧。”    不然他永远都不会?到这里来的。    走出来买醉瓜的时候,他想,他可没有那么?好?心?。    但王良觉得他真是好?心?过了头,心?里唉声叹气,又只?能认命,他有气无力?地说:“那我不去?了,我找阿成和?小六去?。”    王逢年点了点头,反正他去?不去?都一样。    王良收了票盐,又带上笑问,“老大,明日不是出海了,晚上在龙王堂做戏,请不请小满来看啊。”    “我想她肯定没看过。”    王逢年放税单的手一顿,抬头瞧他。    王良啧了一声,“老大你那天让我送满堂红,不是说了,小满也会?送一个东西,明日早早就要出海了,这会?儿不说,什么?时候说。”    “刚好?能让她瞧瞧啊,做戏那么?好?看,花了那么?多钱,总得叫熟人?来看看吧。”    不然那钱不是全给?不熟的人?看了。    王逢年最后点头,“看人?家愿不愿意来。”    王良这会?儿倒跑得积极,把票盐塞给?阿成,交代几句后,赶紧跑到渔港。    一时被那个棚顶给?震住,感慨一句,“你们可真行啊。”    他又问,“晚上看戏来不来,大家一块来啊,可热闹了,敬龙王,还请菩萨下船呢。”    江盈知以前?看过不知道多少次,她看向小梅,小梅一直都在西塘关里待着,很少有看戏或是旁的,她人?生的见识一直都很贫乏。    小梅想去?,她说:“海娃也没去?看过呢,还有顺子。”    “去?啊,良哥你真是我亲哥,”江盈知笑道。    王良立马拍胸膛,“那是,阿妹可不是白叫的,你们先去?收拾下,晚些到渔港来,我接你们。”    “别吃饭,良哥包你们有好?饭吃,别不来吃,这饭吉利得很,不来就把你们都拖来。”    一晃到了黄昏,江盈知带上东西过来,身后跟着小梅,海娃和?顺子一蹦一跳,陈强胜坚持要跟来,陈大发不来不安心?。    王良见了人?,很热情地招呼,“走吧,叔,强胜,吃饭去?。”    他又跟江盈知商量:“让你坐上席成不成?”    江盈知满脸疑问,王良苦着脸,“没人?敢跟我老大坐一块啊,别看我,我不行,我跟他一块吃饭,再好?的饭都吃不下去?。”    她想,良哥可真是病急乱投医,她难道就能吃得下去??    她还真能。    第32章干拌面    当然关于?江盈知坐上席吃饭的事情?,很?快就被否决了。    王良嘀咕,“我们海浦还有那么重的男女大防吗?”    海浦民风较其他府镇不?知开放多少,又是各种地方渔船往来,规矩没那么重,男女间说话也是很?平常的事情?。    吃饭凑在一起还能?怎么样。    王逢年真觉得王良脑子?里缺根筋,到时候外头会怎么传?    要他说江盈知是他妹妹吗?    他起身往外走。    要祭龙王的地方在海滩上,到处扎着红绸旗、船旗、令旗,旗子?飘飘,有人搬着各色供品。一整只?全猪、外头运来的全羊、好几只?整鸭,另外有鱼肉鲞蛋、生盐、水豆腐、黄糖…    靠近海岸的地方,摆了一排的祭器,元宝桌、八仙桌,桌上放着蜡烛台,香炉,红蓝花碗、各色盘子?…    沙滩上搭了高高的戏台,穿着戏服的人在上头摆动衣裳,小孩绕着其间跑,一副欢欢喜喜的模样。而那些渔民也高兴非常,这对于?他们来说,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仪式,只?有拜了龙王出海才会心安。    他们办不?了对龙王的祭拜仪式,其他船老大不?会允许他们去,只?有王家每年办,渔民想来就能?来祭拜。对于?渔民来说,龙王在他们心里十分神圣,只?要祭拜了龙王,那就是得了他的保护和庇佑,能?让渔船在海上出行平安,一帆风顺。    所以很?多人都带着虔诚,肃穆,又透露出格外的欢喜,这里聚集着四面?八方将要出海的渔民。    江盈知正望向祭台,有渔民在跪拜海神和龙王,身边有人扶正了一面?被海风吹倒的旗子?。    她听见动静偏头看了一眼,是王逢年。    “王老大,”江盈知朝他打了个招呼,“你们这祭龙王办得挺隆重。”    她指指旁边红黄两?色的船旗,船旗就是要写船老大的名字,所以每一面?写着王逢年名字的旗子?,在海风吹拂下摇摆。    “很?威风。”    王逢年抹掉手上沾的沙子?,问她,“你要吗?”    “什么?旗子?吗?给我船旗?”江盈知不?解。    她拿写着别人船旗的名字做什么。    王逢年微微摇头,“不?是的。”    他拿过来一面?彩旗,上面?写着顺心如意,江盈知接过,笑道:“这我很?喜欢。”    因?为不?贵重又有心意在里面?,彩旗上写的全是一帆顺风,满载而归的字样,能?找出个旁的来,是费了点心思的。    王逢年又给她好几面?,是令旗,黄色的小旗,专门从外面?寺庙菩萨那请来的。    “插在船上,”他不?大信,却仍说,“应当能    ?保顺风顺水。”    江盈知接过,“是普山的菩萨,应该很?灵。”    此时大伙都在忙碌,热闹吵嚷,远处平铺着夕阳。    江盈知收下了旗子?,她问道:“上回去了江下街,感觉怎么样?”    王逢年想了想说:“没有什么感觉。”    哪怕花大钱做了好事,他也很?难会生出点旁的心思来。    毕竟当钱越来越多,数也数不?清的时候,花一百两?和花一两?都一样。    “怎么会,”江盈知找了两?把凳子?,一把递给他,自己坐下来,好奇道,“那你只?买了醉瓜?觉得味道怎么样?”    王逢年顿了顿,吃醉了总不?大能?说出口的,他便只?好说:“吃了很?晕。”    江盈知看了看远处的晚霞,有点不?敢相信,“你在那边什么都没有得到吗?”    “相反没了点东西,”王逢年在她面?露疑问时开口,“没了一笔钱。”    突如其来的话让江盈知都难以接上,她试探着问,“钱被偷了?”    那真是她的罪过。    旁边不?断有人经过,有时候小孩会跑过来,绕过两?把椅子?跑,王逢年收起腿,他如实说:“渔厂缺盐,帮他们买了点盐。”    “今年盐价确实不?便宜,鱼鲞卖得又没那么贵,处处要用?到盐,渔厂要是也缺盐的话,江下街今年怕是不?好过,”江盈知说着,她笑起来,“你做的这不?是一件大好事吗,难道就一点不?高兴,也没有什么感觉?”    两?个人旁若无人地说着话。    王逢年放松了点,他很?难体会到高兴,就算帮的那些人痛哭流涕地感谢他。    他说:“并没有。”    “只?是做了一件,”王逢年望着远处的来回穿梭的渔船,低声道,“没有违背良心的事情?。”    江盈知却说:“良心是一种特别难得的东西,很?多人都没有良心的,有这份良心要胜过很?多。”    但她也承认:“但良心也很能折磨人。”    江盈知忽然问他,“有没有人夸你?”    王逢年微怔,除了渔厂东家的感谢外,王良的不?解和痛惜,还有其他人的疑惑。    他想,大概知道的人都觉得他疯了,疯得很?彻底。    “没有,”很?多时候不?骂他就算好的了。    “王老大,其他人很?难懂这件事,也不?愿意夸你,我却觉得你做得特别好,”江盈知从不?吝啬夸奖,“即使我不?是受益人,可我也觉得,这是做了件特别好的事情?。”    “不?管是江下街里的人,还是依靠渔厂生活的其他人,有了你的帮助,他们的生活会变得更好过一些。”    江盈知说:“你比我厉害点,我做了点好事就要翘尾巴,还要奖励自己吃点好的。你这样的算是,但行好事,莫问前程,只?管无愧于?心就好了。”    王逢年露出点笑来,他想起陈希昨日骂他,“王逢年,全海浦那么多的傻子?,你算是其中最?出名的了。哪个人有钱不?往自己身上拢,那个肚子?滚圆的船老大,日子?过得多悠哉,有了钱,什么都不?缺。”    “偏偏你过得跟个和尚一样,还往外处撒,你干脆去海神庙当庙官算了。”    其实就连渔厂东家也很?难理解。    可在这,倒是有人说,他做得特别好,他看向海面?,夕阳在远处,却有光打到他的身上。    他说话低低的,声音没有那么冷肃,倒像被海风吹得温和很?多,他说:“多谢你。”    “我现在要高兴许多。”    江盈知站起来说:“你等等。”    说完便跑走了,像风一样轻盈。    她找到看热闹的小梅,把东西拿过来,在陈强胜的再三叮嘱下又跑回来。    江盈知把自己准备的东西递过去,一个很?大的纸包,和一盆,干枯的树枝?    “这个是绿茶,不?是什么龙井、毛峰,就是很?普通的雨前茶,夏天?喝绿茶能?解热静心。”    至于?怎么知道人家爱喝茶的,因?为江盈知闻到过王逢年身上有茶香味,是很?清淡的茶香。    江盈知又指了指那一盆插着树枝的,“那就是铁海棠,这可不?是随便找了根棍子?插进去的,这叫扦插,好好养,过上几个月应该能?开花。”    铁海棠是扦插就能?活的花,但是要在适合的季节里,现在刚好,江盈知去西塘关后山切的,那里有几株铁海棠,不?知道哪年生在这的。    她以前养过,选了粗壮枝条,擦干切口处的白浆,涂点草木灰,晾晒二到三日,插到泥沙里头,浇透水后一两?个月能?生根,慢慢开花。    江盈知还教了他几个养花的方法,又说:“上回说了,它要见光,人也要见光的。能?把它给养好,我觉得在海上除了风暴,其他时候也不?会那么心焦了。”    这种太过用?心的东西,让王逢年觉得很?烫手,倒并非是不?合心意。    虽然养花对他来说实属很?别扭,也会让船工看笑话,但他不?会辜负别人的好意。    江盈知说:“我可不?是要讨好你,我是觉得,你老叫良哥送东西,哪怕对你来说不?值钱,我也真的真的会觉得很?有负担,我很?不?喜欢欠别人。”    她把话说得很?坦荡,“这两?样就算我还了之前的,价钱肯定无法同?等,但是我心意到了。”    “如果?以后还有往来,希望能?送些跟钱无关的东西,”江盈知甩甩手上的旗子?,“这样的就很?好。”    很?多人都喜欢钱,尤其越贵的东西代表越好。    但王逢年头一次产生了怀疑,他说:“之前送得不?合适吗?”    江盈知很?诚恳也很?认真地告诉他,“合适,我也会觉得很?好。但是我最?怕天?上掉馅饼了,而且我不?知道掉的是馅饼还是陷阱。”    王逢年哑然,他拿着东西站起来说:“多谢你。”    仿佛不?够郑重,他想了想,又压低了声音,不?像别人叫小满那么大声,充满着热情?,两?个字他喊的很?轻。    “小满,多谢你。”    江盈知摆摆手,人家叫她小满,她也换了个称呼,“那年哥,你不?要客气了,祭龙王不?是还要忙,走吧走吧。”    她终于?把这两?样送出去了,转头在路上就碰见了王良,他懊恼地说:“小满,你坐不?成上席了。”    “坐不?成这不?是好事,”江盈知觉得莫名其妙。    王良仰头长叹一口气,“你不?懂。”    原先?在乌船上吃饭就是这样,老大坐上面?,他们坐下面?,老大先?动筷子?底下人才能?吃,其他船老大吃饭的时候总有说有笑,到了他们这里,坐一起吃饭跟打仗一样严肃。    他吃得浑身难受。    江盈知懒得懂,她走回到小梅旁边,海娃和顺子?站在桩子?上,兴奋地手舞足蹈。    “他们馋那供品呢,”小梅也很?兴奋,她还从来没到这么热闹的地方来过。    到处都是人,乱哄哄的,满海滩的旗子?,那些馋人的祭品,一抬抬扎有红蓝酬布的箱子?…    有人在念祭文?,“维神德洋寰海,泽润苍生…”    后面?那些抬祭品的人,在锣鼓声中将祭品放到船的甲板上,上祭台、三巡酒、礼毕,最?后鸣放鞭炮。    而后敲长锣,鞭炮齐响,在海岸上的空地摆了长桌,好多是临近的渔民一家。    江盈知原本对这宴席很?期待的,然后等她坐到了女人这一张桌上,她旁边有几个妇人在口水乱飞,有的喷到菜上,而那上的菜,只?能?说卖相挺好。    但是她看肉皮上连毛都没有去干净,她顿时倒了胃口,小梅问她,“阿姐,你不?吃?要不?要我给你夹一点?”    江盈知连忙摇头,“我吃饱了。”    其实她肚子?很?饿,都怪王良说包她有好饭吃。    等乐鼓开始敲响,天?色渐暗,戏台开始做戏,大家全涌一个地方去了,陈强胜和小梅带着海娃几个也去那了,江盈知去找王良借个地烧饭。    “走走,”王良苦哈哈地说,“你当我吃饱了,也不?知道老大哪寻来的厨子?,手艺那么烂,那鱼鲞齁咸,”    他说了一大长段的话,后面?传来声音,“下次说话背着点人。”    王良僵硬地嘿嘿笑两?声,“老大,你耳朵可真灵。”    “做什么去?”王逢年刚从船上下来,还带着点蜡烛的火油味。    江盈知老实说:    “没吃饱,做点面?吃。”    王良很?机灵地问,“老大,你吃不?吃?”    “能?多做点吗?”王逢年问道。    江盈知赶紧说:“成啊,来来,给你们做碗干拌面?,我刚都去瞧过了,还有点鲜面?条,活虾也没用?完。”    厨子?烧饭的地在戏台旁边不?远,有人在收拾岸上的桌子?,江盈知借了个炉子?,蹲下来生火,炉子?里面?还有没燃烧完的炭,很?快便生好了火。    一到了厨房,好像就是她的天?下,底气很?足,她指挥着王良和王逢年剥虾。    “虾头不?要扔,放到这个盆子?里,”她又喊,“余师傅,你罐子?里的那个虾籽能?不?能?给我些啊?”    “拿去吧,拿去吧,你真是会挑东西哦,”余师傅乐呵呵地说。    一提起吃的来,江盈知整个人更加鲜活起来,“你们今晚可有口福了,我瞧过了,这面?做得还挺好,虾籽很?鲜。”    她完全不?管两?人咋回答,等锅热了之后,把面?条抓一抓,撒在水里,放点盐,滚过热水去了碱味后,捞起过凉水,再换一个锅煮熟。    用?猪油炒了虾头,放酱油、葱花、虾籽和虾仁,卷起一团面?盖上去。    拌面?就得自己拌才有意思。    江盈知说:“你们自己上手啊,我要吃了。”    她用?筷子?搅着面?,等每根面?都裹上了酱汁,虾籽混在了面?里,大颗虾仁在搅拌时跳到了面?上。    碱面?很?筋道,不?像细面?那么软塌塌,也不?如索粉那样顺滑,但是拌面?的时候别有风味,虾籽吃着像跳在舌头上,虾仁很?大很?饱满,所以吃着也满足。    王良吃得说不?出话来,刚想赞叹,就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,只?能?急急地说:“我去看看。”    连忙捧着碗出去了。    此时这个靠近沙滩的岸边角落里,只?坐着江盈知和王逢年,左边是在吆喝或打扫的厨子?和烧火婆,右边是喧嚷热闹的戏台。    只?有这一处暗暗燃烧着火光的地方,很?安静。    江盈知倒也没觉得不?自然,大概从傍晚说开了,王逢年叫她小满开始,她觉得她应该也是能?和这个船老大做朋友的。    她捧着碗问,“好吃吗?”    其实也没想从他嘴里听见点别的回答。    王逢年吃过很?多很?多宴席,别看海浦只?是个小镇,大家摆起阔来时,山珍海味也能?从各处运来。    但是都让人索然无味。    “是一种,”他的脸隐在明明灭灭的光里,“会让人怀念的味道。”    没有明确地说好吃,但是比起他之前干干巴巴的回答,这个明显让江盈知满意很?多。    明明外面?乐鼓齐鸣,吵嚷震天?,而且天?亮就得开船出海,事情?很?多,偏偏两?个人能?这样静静地坐着,吃面?,偶尔说句话。    到最?后,面?吃完了,炉子?的火也熄灭了,喧闹声如潮水一样渐渐消退,有人喊江盈知的名字。    她起身说:“那祝你们顺风顺水,满载而归。”    “平安回来。”    “借你吉言。”    王逢年也站起身。    岸边分挂着两?排灯笼,一条通往里镇,一条通往海岸口。    江盈知走向了在旁边等待她的亲人,她明日还要出摊,而王逢年走向了停靠在岸的乌船,调试船上的舵,明日出海远行。    各自往各自要去的地方,像宽潮,有着平稳准确的潮向,有时又似涌起潮夹,是不?同?向的潮流交汇在一起。    而明天?初三,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?。    江盈知路过渔港,最?远处时常能?看得见大船的地方空空荡荡。    大船出海捕黄鱼全走了,陈三明这些河泊所的小吏也终于?能?缓口气,过来就喊,“小满,上你们这最?好的东西来。”    小梅拆台,“最?好的也才八文?。”    陈三明不?在意,“我吃八文?,他们可不?吃。”    又好奇,“你们昨儿也去听了龙王戏?”    “去了去了,可好听了,后面?还抢了供品,不?过只?抢了几颗糖,”小梅此时仍怀念着昨夜的盛况,真的锣鼓喧天?,鞭炮齐鸣。    陈三明接过墨鱼丸说:“以后这事还多着呢。”    他喊:“再来一碗索粉,一碗绿豆汤。”    “在饭堂没吃饱啊,”江盈知送上来的时候问,不?应该啊,按理说饭师傅做的饭应该没那么吓人了。    大胖笑呵呵,“吃饱了,就想着再出来吃点,难得能?休沐半日。”    陈三明直接报菜谱,“昨日做了蚕豆,绿豆汤,晚上炒腊肉炒豌豆,今日三顿全是粉皮子?,按你这个方法,她们做粉皮是上瘾了。”    “拿出去卖,卖了六十文?,”陈三明颇觉得心酸,忙忙活活好几日,但转头又笑起来,“就这六十文?还买了点肉,饭师傅说让我过来告诉你一声,晚上让你们三个都到他那吃去。”    江盈知点头,“成啊,晚点我也带碗菜去,你们呢?”    大胖嘿嘿笑,“我回家呢,好久没见着我儿子?了。”    “我也不?去,双鱼家来亲戚了,我回去见见,”陈三明满脸都洋溢着笑。    江盈知揶揄,“看来好事将近啊。”    陈三明也丝毫不?害臊,“快了快了,等年底。”    那边有人喊,“阿妹,你们再拌一碗粉,我带回家给我媳妇吃,我自己带了碗的。”    “来了,”江盈知只?匆匆说了几句后,就自己忙去了,自打水索粉上了后,日日有人吃了一份还要再吃一份。    原本那些外来渔船拖墨鱼的,总是自己带点干粮在船上吃,如今这里有了白送的糖水,所以他们也会带着碗过来,再点上一两?碗吃的。    江盈知忙完后,还剩些没有煮的墨鱼丸,她放鏊子?里煎,墨鱼丸最?适合煎烤炸,她没带那么多油。    索性就煎一点,煎到鱼丸从白花花一个,颜色在小火的煎烤下,整个都开始收紧,颜色变得金黄,表皮微皱。    她用?筷子?扎进去,沾了点甜面?酱递给小梅,“尝尝。”    墨鱼丸外是酥皮,酱汁吃得有点咸,但等尝到了里头热乎乎又弹的墨鱼肉,她呼呼吐着气,左右换边嚼着,还不?忘说:“好吃,好吃。”    陈强胜赶紧给她舀了碗酸梅汤,没好气地说:“吃慢点,别噎着。”    他又担心,“在那吃了饭再回去,会不?会晚了些。”    “没事,我们早点走,人家想还我这份情?呢,我得去一趟,”江盈知把煎好的墨鱼丸放在碗里,带上一点酱汁,墨鱼腹膏蒸蛋还剩些,她也装在篮子?里。    早些收了摊,江盈知领着两?人走在河泊所的小巷子?里,小梅东瞧西看,显然对这里的房子?很?好奇。    直到停在一扇木门外,江盈知伸手敲了敲,里面?有人喊,“来了来了。”    春花姨忙跑过来,一见江盈知,忙拉起她的手,“快些进来,后面?那是你的?”    江盈知跟她说了声,几个人坐在了小院子?里,她闻到了一股香,拉着水婆问,“饭师傅在煮墨鱼啊。”    水婆也乐,“老周说你鼻子?特灵,这一闻就闻出来了,用?你教的那晒粉皮的法子?,卖了不?少,换了点钱买了肉,做乌贼鲞炖五花肉给你们吃呢。”    “别看他在做其他的东西上,手艺都不?咋的,可煮起这些海里的东西来,那真没话说。”    春花姨出来听见这话,扔了蒜皮,也笑眯眯问道:“小满,你能?闻得出今儿吃什么酒不??”    “新腌的青梅酒吧,有股酸味,”江盈知很?肯定地回。    春花姨不?说话了,其他院子?里的人就哈哈大笑,小梅说:“我阿姐什么都能?闻得出来。”    饭师傅端出来一罐醉泥螺,他才刚掀开盖子?,江盈知说:“饭师傅,你这醉得挺香啊,拆了花雕酒酿的吧,花雕我就不?想了,其他黄酒卖给我几罐呗。”    他掀盖子?的手一顿,这回轮到春花姨笑了,“你怎么知道他用?的是好酒,他爹酿的,真是不?开盖还闻不?到,一开盖满屋都是那个香味。”    江盈知眼巴巴看着,饭师傅没辙,“你晚些去挑一罐,拿些钱来我叫我家老头给你酿点。”    她立马喜笑颜开,哎了声,“那你让老爷子?给我多酿点啊,”又接过盘子?,自己伸手夹了点,分别递给小梅和陈强胜,“快    吃,跟你们说,这要不?多吃一点,那亏大了。”    “用?花雕酒来腌黄泥螺,可比我那黄酒腌泥螺要强太多了。”    这一番话把饭师傅说的,嘴角就没平下来过。    但江盈知说的是实话,泥螺里上好的就是黄泥螺,而黄酒里最?好的是花雕酒,这两?样加在一起,香得要命,不?吃真的亏本。    不?过还是得和饭一起吃,毕竟是压饭榔头其中之一。    今日小吏们都去吃出洋酒了,这小院才能?空出来招待他们。    吃饭是在院子?里的那棵大桂花树下,摆了张长桌,有乌贼鲞炖五花肉,鲞是小块的,五花肉切得大,热油爆炒文?火焖,色泽酱红。    另一盘也是乌贼,是整个清蒸的乌贼,在热气的蒸腾下,全部触须都卷起一个漂亮的弧度,肉又脆又嫩,蘸点酱油就能?吃了。    另有几盘小菜,江盈知把自己带的也放上去,她说:“今日倒是沾了墨鱼的光。”    “全只?顾着吃它去了。”    坐着的一群人都笑,春花姨给她递坛子?,“喝吧,青梅酒。”    江盈知笑着接过,低头问小梅,“要不?要喝点?”    小梅忙摇头,她也不?勉强,又替陈强胜解释了句,“腿上有伤,喝不?了,我能?把他俩的份都给喝了。”    饭师傅平了平自己翘起的嘴角,“少喝点,等会儿醉了。”    江盈知才不?会醉,连白酒也喝不?醉,只?会喝酒上脸。    小院很?热闹,时不?时有杯盏交叠的碰撞声,和欢声笑语,江盈知吃着乌贼鲞,对着饭师傅的儿子?说:“打一照面?我就认出来了。”    他儿子?说:“不?能?啊,我每次都不?跟你说话的。”    “因?为以前你只?有你带碗来啊,”江盈知无情?拆穿。    他儿子?立马说:“都是我爹嘴馋,又不?好意思去,他让我买的。”    春花姨乐得连饭也顾不?上吃,倒是饭师傅吹胡子?瞪眼的,气得多喝了两?口温的黄酒,臭小子?,半点面?子?不?晓得给他留。    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,江盈知要走前说:“哪天?菜想不?出了,要是那头又出幺蛾子?了,来找我啊,我保管给你们支招。”    “别说旁的,就是你有空就过来啊,”春花姨送几人到巷子?口,亲热地说。    江盈知也说会常来,等她想到便宜又好吃又好做的吃食,她会上门去的。    日子?便在忙碌中,在江盈知把墨鱼剖开,晒成墨鱼鲞,在新房开始动地基,等天?越来越热中过去。    这个平常的午后里,收摊后,她划着船到了西塘关,王三娘跑过来,脸上分不?清是笑容还是苦涩,应该是要更复杂点。    她拉着江盈知的手,有点语无伦次,颠三倒四地重复一句话,江盈知却听懂了,她说的是,小燕那个酒鬼爹终于?没了。    江盈知看向东岗,落日仍停留在那里。    而明日是重新开始的一天?。    第33章热汤面    一个老酒鬼死了,在东岗没人搭理,只叹一声死得好,仍要?说一句,死得不够早。    死了也没有棺材,只是拿两块木板前后放着,再用稻草包起来,如此便做了海浦简单的?“草夹坟”,匆匆地?葬了。    倒是让东岗人不敢相信的?是,周飞燕居然?在她爹死后,第二天一早便不声不响走了。    周飞燕早就在这待不下了,也不要?王家人来帮忙。她自己一个人料理后事,当天晚上收拾东西?,除了衣物,必要?的?碗筷等物以外?,其余的?全部没带。    那些东西?看一下,就觉得刺眼。    她的?小囡周秀水紧紧地?拉着她的?衣裳,稚嫩的?声音没有起伏地?问,“娘,去那边真的?会好吗?”    周飞燕抱着她,声音坚定,“会的?,娘会带你过上好日子的?。”    母女俩和衣睡了一夜,几乎是第二日清早,万籁俱寂,连海都在沉睡时。周飞燕就划着小舢板,带着她的?女儿和她全部的?家当,来到了西?塘关。    到的?时候天色已经亮了,海滩上有人走动,全是周飞燕不熟悉的?面孔。    她让周秀水先?下来,把包袱挎在肩膀上,准备再去提碗筷,有一只大手伸过去牢牢握住桶的?把手。    周飞燕抬眼,背着光,明?明?左眼看不清的?,右眼前面也很晃,她却知道是谁。    好久了,说是几个月没碰见,其实两人已经六年没有站在一块过了。    这六年的?时间里,两人都过得很狼狈,她瞎了一只眼,左手也因为?陈年旧伤而疼痛麻木,陈强胜仍旧瘸着一条腿,从?船工到如今的?帮工。    本来应该大哭一场的?。    可周飞燕却没有哭,她反而面上带笑道:“真是好久没见了。”    陈强胜哽咽,“是啊,好久了。”    是好多好多年了,他有很多次梦到年轻的?小燕,却一次也没有梦到过现在的?小燕。    她默默别?过脸,风吹落她的?眼泪,还要?说:“西?塘关真是一点没变。”    周飞燕低头,擦了擦眼泪,她拍拍周秀水,“秀水,叫他阿叔。”    “阿叔,”周秀水看陈强胜,她见过他很多次。    两人并没叙旧很久,那些经年旧月里的?事情,在这也无法开?口,尤其那么多双眼睛的?注视下,连相顾垂泪也不能。    在两人站在海滩上时,王三娘几乎是从?高台阶上飞跑下来的?,她没跑到就摇晃着手喊:“小燕,秀秀。”    嗓音那么温暖而又热情。    周秀水喊她,“婶婆。”    王三娘热切地?哎了一声,一手拿过东西?,一手拉过她的?手,“走走,婶婆带你去瞧瞧你们的?屋子,小燕你快来。”    她特意赶紧拉着周秀水走在前面,让陈强胜跟小燕叙叙旧。    两人就慢悠悠走在后面,周飞燕会特意放慢脚步等他,陈强胜有时也会站在旁边,等着周飞燕努力看清对岸山里的?东西?。    谁也不嫌弃谁,也没有那么长日子没见的?疏离。    也许当两个不健全的?人走到了一起,就会变得齐全起来。    周飞燕的?屋子造得要?快些,陈大发几个人日夜赶工,用石头围着造了一圈,封了屋顶,旁的?只有大门?安上了,窗户也还没上。    她进去瞧了,很宽敞,比她以前住的?那矮房可好多了,她笑起来,“婶,叔,我可喜欢这房了。”    江盈知和小梅抬着一张竹床过来,闻言也笑,“喜欢就好,我们给你搬了张床来。”    王三娘看到后拍了下大腿,“光想着见人了,忘了把做的?被褥拿过来,我这就去拿。”    周飞燕忙跟出去,“婶,不用拿,我带了的?。”    留下周秀水怯生生看着几人,小梅伸手要?抱她,她偏过胳膊躲开?。    “海娃,你来,你带着秀秀玩,”小梅也不勉强,她走出去喊,等海娃过来后又往他兜里塞糖,是冬瓜糖。    她捧着海娃的?脸说:“好好玩,把糖分秀秀吃,多给她吃一点知道不知道。”    “就玩掷贝壳,那个鸡毛毽子别?给我拿出来。”    海娃点点头,“我跟秀秀玩。”    他以前很瘦,又被周巧女剃光了头发,只留根辫子,像是清朝人,如今头发长密了许多,脸上有了肉,倒跟七八十?年代的?孩子一样。    很老旧,大热天的?,脸颊各红了一半,天天顶着红扑扑的?脸在外?面疯跑。    这会儿却瞧着又很好,足够活泼,内敛的?孩子总要?主动一点地?邀请她去玩。    海娃说:“秀秀,你来我这,我带你去洗洗手,再把糖分给你吃。”    他在家里一天要洗很多遍手,早晚要?用墨鱼粉抹牙,要?天天洗脚,他再也不脏兮兮的?了。    所以他也会好好教周秀水。    周秀水从生下来到现在的五年里,除了她娘,就没有玩伴,她长得弱小,总是被欺负的?那一个。    这让她对陌生人有很强的防备心,只是用眼神去瞧海娃,背靠着石墙。    江盈知没过去,她拍拍陈强胜,“去,哥你带着秀秀去。”    说实话陈强胜也很没底,他缓慢走过去,周秀水伸出小小的?    手主动来握他,轻轻地?握住他一根手指。    “走吧,秀秀,”陈强胜很想抱她,但做不到,就那么慢慢地?往前走,说话的?时候会弯腰跟周秀水说。    他要?是有孩子的?话,大概也能成为?一个很好的?父亲。    周飞燕在后面看着,然?后走进她的?小屋里。    哪怕她来得很突然?,但一上午过去,空荡荡的?家里也置办得很像样。    没有桌子,现打得来不及,王三娘去问,陈海珠把她家有张破了腿的?送过来,说装上脚还能用很久。    床是江盈知和小梅拿来的?竹床,王三娘给做的?薄被褥和草席,夏天用正好,由于只有简单的?隔墙,没有门?。    江盈知拿了一团碎花布,挂在了门?上,窗户用纸先?给糊上,白?的?还能透光。    灶台没有砌,周飞燕自己带了炉子的?,汤锅、铁锅、菜刀、铲子好些,一一放在案板上,再用竹筒当筷子筒,油盐酱醋也没忘记拿上。    “碗就不要?用这个,我那还有几口,筷子也是新的?,”江盈知指着碗上的?缺口说,真不能用了。    周飞燕也不扔,她拿着碗说:“那晚点我上山挖点土,用这碗种些小葱。”    “可惜我立夏刚种的?番薯了,八月多就能收了,”周飞燕洗着碗,又抬头笑笑,“可我一想到能来这,我连番薯也不要?了。”    那是她娘俩赖以为?生的?口粮。    “番薯可以买,再种点别?的?呀,我们两家空出来的?这块地?就用来做菜地?的?,”江盈知蹲下来刷着砧板,她说,“我种菜不大成,总是嘴上说大话,还是得靠小燕姐你了。”    周飞燕特别?有干劲,她点点头,“等我忙了这里后,我就去挖土整地?,眼下种豇豆、空心菜、苋菜都成的?,丝瓜也行,到时候搭个棚架。”    “哎,晚点我去买菜种来,”江盈知把砧板拿起,等它滴干水,小梅进来问,“小燕姐,饿了没?来吃桂圆鸡蛋糖水。”    她笑得很狡黠,“桂圆可不是我们买的?。”    “婶和叔两个先?吃,儿子的?福总要?他们先?享,我们就是沾点光,”周飞燕站起来,捶捶自己的?腰,也不害臊。    江盈知说:“那走吧,先?喝点去,晚上我做东。”    到了家里,周秀水坐在小桌一边,面上放着比她脸还大的?碗,海娃蹲着说:“喝呀,真的?很甜。”    她手动了动,又悄悄抬头瞧那些大人的?脸色,一看见有不对就缩了回去,直到周飞燕走进来,周秀水才像有了依靠。    周秀水伸出白?净的?手,她小声说:“阿叔给我洗的?。”    陈强胜就在一旁傻笑,王三娘伸手拍了他一下,“去拿碗再给小燕舀一碗来,你会不会办事。”    “婶,我和秀秀喝一碗,”周飞燕忙说。    江盈知掀开?锅盖看一眼锅里的?,她背过手摇摇头,“别?让了,谁煮那么多的?,我们吃两碗也吃不完啊。”    小梅和王三娘立马指陈强胜,剥是她们剥的?,煮也是她们煮的?,但谁让东西?是他买的?呢。    “我爱吃,多点我也能吃完,”陈大发嘿嘿乐,他说:“再舀一点,我拿去给老姚几个吃。”    王三娘起身出去,江盈知跟上说:“用这个桶。”    周秀水小口吃着糖水里的?鸡蛋,她弯起眼,小声说:“很甜。”    周飞燕摸摸她的?头,又看向陈强胜,他端来满满一碗糖水,桂圆都冒出了头,憨笑,“小燕你也吃。”    简直让人哭笑不得,又格外?感慨,她其实很久很久都没有吃过甜的?东西?了。    西?塘关真好,她没有来错地?方。    下午天气热,周飞燕给周秀水洗头,江盈知在旁边说:“怎么就染上了虱子,我看秀秀头发也少,还细,其实剃了再长要?好些。”    小梅也说:“海娃之前也是生虱子,痒得受不了就给剃了,小孩剃头没事的?,再大些就不能剃了。”    周飞燕怕剃了别?的?小孩笑话,周秀水却说:“我要?剃,痒得我睡不着。”    “给她做两个小花帽戴上,”江盈知打算好了,“里头缝一层软布,闷是闷了点,不出门?待在家里也闷不着。”    最后全剪了又用刀片刮平,本来也没有多少头发,周秀水娘胎里就没有养好,头发也差,秃了一块,虱子倒不多。    那些头发一把火全给烧了。    周秀水摸摸自己的?脑门?,露出一个笑,她后来悄悄地?跟江盈知说:“他们再也抓不着我的?头发了。”    王三娘倒是来了后,瞧着傻了眼,又乐,“哪里来的?小和尚。”    “这样也好,重新再长以后肯定又黑又密。”    “把秀秀养的?白?白?胖胖的?啊。”    天热也出门?,周飞燕闲不住,整了空地?,上山挖土,来回运了几趟柴火,回来坐着歇脚的?时候,整张脸通红,额头上全是细密的?汗。    陈强胜递给她一把蒲扇,又在旁边扇风,周飞燕让他坐下来,拿起碗喝了口水说:“一想到是在给自己忙活,夜里都睡不着。”    “我也睡不着,跟在做梦一样,”陈强胜挥着蒲扇也小声附和。    周飞燕笑了笑,她又说:“我到了这,是给我们娘俩谋个活路,我真的?很想答应你什么,可是眼下应当是不能的?。”    “什么寡妇再嫁,想对孩子好再给她找个爹,我想过很久,”周飞燕叹了口气,“但是我没办法。”    “我知道现在这个世道,要?想不被说闲话,我想跟你在一块,就得成亲,上婚书?。带着秀秀到陈家去,然?后过个一两年再生个孩子,日子稳固,对我对秀秀都要?有依仗不少。”    周飞燕看着陈强胜,她面色很复杂,“但我也说不好。”    “我暂时也没法要?第二个孩子,不是不能生,而是我又有了孩子的?话,”    该怎么说呢,这第二个孩子注定会在很多关照下长大,周飞燕也没有办法保证,她的?心就一定不会偏。    那么她又对得起跟她过了五年苦日子的?女儿吗?    生下来那么小,亲爹不疼,亲奶不爱,日夜咒骂,恨不得小孩跌进海里淹死。    哪怕周飞燕很自私,她很想跟陈强胜再续前缘,但她依旧能说出口,“我也跟王婶早早说过,以后孝敬她和叔,但是以后成亲再生个孩子,这会儿真不行。”    她就想早早地?说开?,一点也不想拖着陈强胜,不想给他和陈家,在这上头一星半点的?希望,她当然?觉得很对不起陈家人,又觉得自己不应该,两种复杂的?情绪交织,她每天都坐在那里想很久。    陈强胜紧紧握住周飞燕的?手,告诉她,话语温和,“我明?白?的?。”    “这样很好,小燕你有自己的?家,带好秀秀,我也能兼顾你,还能自己孝顺爹娘,我以前也很不是样子。”    “以后我挣的?钱,给爹娘一半,给你一半,我们也不要?那些虚头巴脑的?东西?了,等秀秀再大一点,要?是你还愿意成亲,那我们就再说。”    他已经完全想明?白?了,嫁娶对两人来说都不是最好的?,但是现在已经比以前又要?好太多,没有什么旁的?可求。    别?人要?说就让他们说去吧。    周飞燕并没有答应,“你的?钱留给王婶王叔吧,这么多年,他们很不容易。”    当然?,这件事只两人说定了,还没有跟其他人说,等晚上吃了饭再谈,其实王三娘和陈大发都看得很开?。    也许心里总有点不好受,但折腾了那么久,不管怎么样两人都知足了。    夜里江盈知掌勺,王三娘离她很远,连忙都不来帮,只在旁边劈柴,一看见她倒的?那个油,心里直抽抽,简直把油当水来用。    没办法,难得做点炸货,总要?多一点油的?,还好豆油也算不上很贵。江盈知用铲子翻着锅里炸到金黄的?墨鱼丸,还有肉丸。    旁边小梅摆弄着盐水虾,她自己剥了一个吃,原本想着要?么咸,要?么淡,没想到嘬着外?    皮稍咸了点。    里头的?虾肉入了味,不过分的?咸,还能吃到虾肉的?鲜甜,紧实弹牙。    她洗了手又剥了一个给江盈知吃,正好炸沙蟹也被捞出,沙蟹小,要?面糊裹一圈炸着才好吃,咬起来连壳带肉都是酥的?,咯吱作?响。    小梅忙喊:“秀秀,海娃,顺子,都出来,先?分给你们三个尝一点。”    海娃拉着周秀水走过来,一下午就混到一块去了,都是光瓢脑袋,也难得生了点情意。    “慢点吃啊,别?烫着,来一人一个,”江盈知挨个夹到碗里,又顺手摸了摸周秀水,“吃去吧,多吃点。”    夏天做饭热,哪怕有小梅在旁边打扇子也热,江盈知没做太多,做了点炸货,一小盆盐水虾,还有凉粉和洋菜膏。    另外?王三娘买的?一只白?斩鸡,周飞燕回去拿了一罐糟鱼,她做其他菜不行,糟鱼手艺还成。    “来吃饭,飞燕和秀秀到了我们这,那从?前的?事我们都给封了嘴,不要?提了,”王三娘说得很豪迈,端起碗喝了口。    她还当自己喝的?是酒,其实是石花菜熬的?水凝固后,打散冲的?糖水,一块又嫩又滑的?东西?进到她嘴巴里,差点没呛到。    咳了几声,又说:“怪好喝的?。”    一桌上的?人看了都哈哈大笑起来,小孩喜欢吃炸货喝这个,小梅老爱夹点东西?给秀秀,她每夹一次,等会儿海娃就端起碗,眼巴巴地?看过来。    让小梅也是好笑,给他挑了两个又圆又大的?丸子,这才堵住了他的?嘴。    大家都没有特别?热情地?对待周飞燕,因为?那是对待客人的?。    倒是江盈知特意让周飞燕尝尝她做的?凉粉,石花菜整块凝固以后,水放得差不多,醋去腥又加快凝固,整个像果冻一样弹,但不像洋菜膏那样的?软滑。    做的?凉粉很清脆爽口,拌了酱很开?胃,没有腥味但舌头灵的?能尝出点海味。    周飞燕有点想哭,她努力压制着说:“这辈子没吃过这么多好东西?,要?不到了这里来,可能今晚吃的?还是番薯糊糊呢。”    “以后吃到好吃的?时候多着呢,”江盈知问她,“你觉得这个摆摊去卖怎么样?”    王三娘接话,“多好的?东西?啊,你不是一惯想上什么就上啥,想卖啥就卖啥,还问起人家小燕来了。”    江盈知咬断了凉粉,她说:“我这不是想给小燕姐谋个路子吗,我早就想过了,这玩意便宜又好做,费不了太大的?劲,煮一煮放一夜就好了的?。”    “小燕姐,你要?是觉得好,那我就教你,你在我们摊子边卖正好。”    周飞燕光是一想就下了决定,她很有魄力,“我不要?你白?教,已经占了你那么多的?好处,你当是我到你这买的?,你说个价。”    其他人也没拦着,都乐呵呵的?,招呼着几个小孩赶紧吃,不要?听大人谈事情。    最后商讨定下了二两,要?是可以江盈知一点都不想要?,但是她得顾着别?人的?自尊。    周飞燕也说,即使?江盈知没教这个法子,自己也能赚钱,就是渗人了点。    她会做纸扎,给阴间人用的?,大伙嫌晦气她不嫌,她是去赚钱的?。    不过那个怕孩子吓到,还是这个法子好,她一想到以后的?日子,简直都睡不着。闭了眼又慌忙睁开?,能摸到实处才安心,如此反反复复,反正没睡好。    第二日早早起来忙活,她已经过了以情爱为?主的?年纪,生计才应当是最要?紧的?。    她不许陈强胜来,做别?人帮工要?有个样子。    不管是凉粉还是洋菜膏都很容易上手,昨儿做好,今日就能拿去卖。    只是她去也戴了个帽子,指指自己的?脸,跟江盈知几个说:“我倒不是嫌弃,就是怕吓着来买东西?的?。”    周飞燕还要?把周秀水带上,小梅立马说:“那可太好了,你把秀秀带上,我也把海娃带上,让两个一块到摊子上玩。”    “不然?老是麻烦伯娘带他,现在屋子还在造,屋里没人也不怕。”    都没有人拒绝,如此欢欢喜喜到了摊子上。    扇着蒲扇来吃饭的?蒲扇佬啧啧,“今日是一家子都来了啊,这么多人,咦,这卖的?啥?”    他指指冰在水里的?盆子,包了层纱布,只露出一点点晶莹的?东西?。    周飞燕也很客气地?回,“是洋菜膏。”    陈强胜忙着洗碗,闻言立即道:“王哥你来点不,两文钱一碗,还浇红糖汁。”    “来一碗,那个也来点,”蒲扇佬转头跟江盈知说,“我可没有不照顾你生意啊,你们是一家的?,我都吃点,两头照顾啊。”    江盈知递给他一碗肉酱,“拿去拌着吃吧,你照顾我们生意,我也不能太小气。”    蒲扇佬立即笑了,单手接过,“这还是我占便宜了。”    等他坐下吃到了周飞燕拌的?凉粉以后,他喊,“这粉好,吃着比那水索粉还要?滑,那个只有面味,这个有股海味。”    “小妹啊,再拌两份,我拿家里吃去。”    阿青来的?时候,又瞧见了蒲扇佬,笑道:“你那蒲扇店离得那么远,难为?你还能日日走过来,有口吃的?,连蒲扇都不卖了啊。”    她看看新摆出来的?摊子,又看看后面蹲在地?上玩叠贝壳的?周秀水和海娃,她好奇,“这几人是?”    江盈知介绍,“这是我小燕姐,后面是我弟弟妹妹,带出来一块玩,你家小囡要?是没事,也上这儿玩,给她吃糖水。”    “哎,正好,天天待铺子里,连个玩伴也没有,我把我家小绿给叫出来,正好新买了个纸叫鸡,里面有芦管的?,吹起来吵死个人,”阿青急急忙忙说,“你要?让她来的?啊,我让她来祸害你们了。”    小绿很快就一蹦一跳地?来了,梳着好几只小辫,脸晒得很黑,见天的?在外?面疯跑,她嘴巴很甜,“小满姐姐,强子哥哥,小梅姐姐。”    不认识的?周飞燕,她就喊,“大姐姐。”    就一溜烟跑到后面去,跟海娃和周秀水玩去了,小孩子总是很容易凑在一块玩的?。    然?后,来吃东西?的?食客就听见了一曲“乱弹。”    海娃吹着海螺,小绿坐中间呜呜哇哇吹着叫鸡,周秀水吹不响小海螺,只能甩着两个竹片,小小的?脸上全是笑。    可真要?吵死了,但又很热闹。    尤其是说书?的?陈大爷就爱跟着仨孩子一块闹,三个孩子吹,他就说起书?,抑扬顿挫,摇头晃脑的?,直把坐着吃饭的?都给听入迷了。    来混口免费糖水的?渔民,蹲在旁边也不觉得难受,更不觉得这个酷暑炽热,忙叫着好。    周飞燕原本出摊的?忐忑不安全都放了下来,跟江盈知说:“这里的?人真好。”    江盈知说:“以后大家认识你了,那就更好了。”    她喊,“别?吹了,嗓子给吹哑了,来,小孩过来喝糖水了。”    来摊子上的?小孩多,除了把之前那批租的?碗买了下来后,江盈知也买了些小碗小勺,给小孩吃正好。    三个就老老实实坐在小桌子旁,捧着碗洋菜膏,乐呵呵地?吃,再也不吵了,再吵就没有甜水吃了。    这整个白?日,除了热,但充满着快活劲,不管是收了摊后,在船上吃着糕团的?海娃和秀秀,又或者是反反复复数着钱的?周飞燕。    而今天的?日子是昨天的?她无法想象的?。    自打这日后,大家也渐渐知道了,摊子上又多样吃食,又多了个人,慢慢的?在交往中接纳。    倒是有天王三娘来找江盈知,很是生气的?样子,后来不知道江盈知跟她说了什么,又拍着手,满脸带笑地?离开?。    原来大家忙着出摊,一天到晚也跟西?塘关的?人碰不到几回面,住的?又那么偏,闲言碎语总传不到那头去的?。    但是王三娘可就住在西?塘关正中,就周飞燕过来这个事,谁碰见她都要?拉扯两句,不戳她心窝子就难受。    原先?呢,她还能好声好气地?同?陈海珠说:“我知道两个孩子的?打算,我都活到这把岁数了,连强胜一辈子打个光棍我都能接受。”    “以前我是很要    ?强,看着小燕出嫁,我巴不得强胜立马能找个更好的?来,我那时可不是盼着传宗接代,结果那些人咋说的?,都说我家风水差,这样的?事都能碰上。”    “现在人来了,对我家强胜也还有情意,难不成我就要?立即做个婆婆,让人家嫁进来,给孩子改名。”    “那真是说笑了,我家陈强胜有啥,他是有钱有权有好房还是有条好腿啊,小燕能愿意跟他过下半辈子,我就知足了。”    “就算嫁过来难不成她们那嘴巴就不说了,屁!”    陈海珠本来就也很想得开?,可西?塘关那些妇人嘴巴刁的?不在少数,暗地?里说他们老陈家真是倒了血霉,断了根。    本来人一过来,婚书?一立,娃改姓,再生个孩子多好的?事情,偏偏就她王三娘最傻。    这可把王三娘气了个正着,但听了江盈知的?话,她不气了,转天一早就把西?塘关爱说闲话的?女人全喊过来,专气她们。    等人三三两两来了,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?什么药,疑惑地?左顾右盼。有的?小声说,王三娘怕不是真越想越悔,找她们支招来了。    王三娘背着手冷哼一声,她说:“你们老说要?我别?傻,要?赶紧地?让人给老陈家传宗接代。”    她喊得很响,把江盈知的?话重复一遍,“我就问问你们,传的?是哪门?子的?宗,接的?是哪门?子的?代!”    “你生的?娃跟你姓了没,传你们的?宗,接你们的?代没有!”王三娘指着最旁边的?矮个妇人,“王翠花,你给他们老周家生了五个孩子,哪个跟你姓了?你那个婆婆也是傻,一家子姓周的?,只有你们两个外?姓的?,她还要?来磋磨你,你家里头帮你出过声没有?”    “就这还一天天喊传宗接代,你咋不做产卵的?鱼去呢?海里那么大,还不够你生的?,天天就来戳我的?短,我就乐意这样过了。”    王翠花脸胀得通红,她颤抖着手,“你这人咋这样啊,你说话就说话,怎么还揭人短呢!”    不过一想是这个理,她越想越不是滋味,觉得王三娘跟周巧女怪不得能做妯娌,这嘴巴是真毒。    王三娘瞥了她一眼,哼哼几声,“你们还说别?人傻,就可着你们聪明?了,至少人家十?月怀胎生下来的?孩子,归她自己姓。一天天的?有你们什么事啊,老是过来问问问,烦人得要?命。”    当然?王三娘对这事心里也躁,但是她输人不能输阵,一定要?把这帮子人给说一通才好受。    “再说我夜里要?把望海都给哭干了,我就上你家哭去,我去抽了望海的?水,全往你家浇,往你头上淋!”    她骂完利落地?离开?,留下其他一群女的?面面相觑,这一通后,明?面倒还真没人说了。    但是不管如何,有了王三娘这一通骂,大家真消停了,也懒得再扒别?人门?缝,偶尔跑过去瞧热闹,谁也不想对上王三娘,但私底下总要?说上几句,因为?很难有这样的?热闹瞧。    对于西?塘关来说,是平静的?日子偶尔掺杂着热闹和鸡飞狗跳,但是对于出海来说的?人,则是偶尔平静,日常惊心动魄。    到了这会儿,乌船已经离开?了望海,来到了四面环礁,而不见任何岛的?东门?海。    也被渔民称为?“潮头关”,也有更直白?的?说法,那就是鬼门?关。    暗礁丛生,明?礁布海,要?过船得掌舵的?船老大小心再小心。    王逢年在船的?后八尺掌着舵,王良欢呼,“过了,过了,潮头关过了!”    那些划着船的?渔民也欢呼,松了口气,在想晚上老王头会烧点什么来,这段日子出海是他们过得最滋润的?时候了。    再也没有难吃的?咸鱼干蒸饭,有时候能吃得上蒸蛋,虽然?不多,一人一小碗加在饭里也足够他们吃得美滋滋了。    还能吃上一碗拌面,那肉酱是真的?香,拌一点那一碗面都能吃得津津有味,恨不得舔着碗底。    摇桨的?船工笑嘻嘻地?说:“我之前闻到绿豆汤的?味了,等会儿肯定有绿豆汤喝。”    “一想到过了潮头关,往前是宽洋,我心里就舒坦。”    不过高兴得太早了,放心得太早了。    海面最是风云变幻,西?边黑风高,必定有风暴。    远处黑色的?云像山一样涌了过来,豆大的?雨点根本没有缓冲,在刚过了潮头关后,立即打下。    渔民大喊,“肮脏浪!”    那是他们对于恶浪的?称呼,这种极为?庞大的?浪,渔民除了叫肮脏浪外?,又叫海开?口,鬼讨食。    划桨摇橹的?慌忙从?背带里掏出一把白?米,全部洒进浪潮里,以祈求海浪平息。    但是很显然?并没有用,潮头关难过,东门?海难出。    雾气开?始席卷,浪潮一浪涌得比一浪高,用来测风速的?鳌鱼旗被掀翻,浪把乌船打得左摇右晃,像是海里的?手拖着那艘大船,在细细把玩。    原本报风的?人也很难进来,王逢年的?舵已经失去了方向,他们在海面上飞速打转,翻来覆去。    王良已经控制不住地?想吐,王逢年一把拽起他,面色冷硬地?说:“现在,你给我把好手里的?舵,往西?南那边开?,你听清楚了,给我把舵牙把住了!”    他忍住胃里翻江倒海的?吐意,眼前模糊不清,仍咬着牙说:“我不会倒,舵牙也不会倒!”    王逢年打开?门?出去,暴雨从?头到脚都淋了个透,雨在风的?速度下像石子一样砸在身上,浪潮翻涌,放眼望去,模糊而极致的?黑色和恐怖笼罩了这里。    在船工束手无策间,滑倒在船面扒着甲板,王逢年吹起了紧急的?锣鼓号,在船上军令不如海令,海令一响,爬也要?爬过去。    浪头更加凶猛地?反扑,王逢年冷静地?发号施令,“大树,去开?头洞!”    那是乌船上的?排水孔,大树赶紧扒着船板往后面赶去。    “阿成,去降长力,晚点再升起!”    长力是升降风帆的?主绳,在海上除了掌舵,风帆才是行船主要?的?,有句话说添帆令如微风拂面,降帆令如冷风扑面。    王逢年继续说:“去,你们去抱住撑风,你们倒了它都不能倒,听明?白?了吗!!”    几个人齐齐点头,撑风用来支撑着风帆的?竹竿,要?是它也倒了,那乌船今日将?会沉没在这里,他们团团围住了撑风,死死抵住羊角仆,这个固定风帆方向的?插销。    另一波人抱住了摇摇欲坠的?桅杆,还要?死命按住老鼠伏,这是固定桅杆的?插销。    任凭风吹雨打都死不放手。    而现在乌船仍旧没有稳住,在浪头里沉浮,原来报风的?人伤了眼睛,王逢年自己站在了船板上,望着一面苍茫,足以吞噬他们的?海洋。    没有一丝退缩,他努力撑住身体,分辨着方向,让阿成跑回去告诉掌舵的?王良。    船在他的?指挥下,居然?驶回了让渔民闻风丧胆的?潮头关。    而不是往东南走,停靠在其他海岛上。    这一切让船工惊惧万分,都闭上了眼,撞礁又遇上这样的?天,等待他们的?只有船毁人亡。    那一刻,大家都想到了自己的?亲人,紧咬着牙不肯哭。    而就在驶近了潮头关不久,王逢年喊:“抛锚——”    抛头锚的?船工立即用撬棍起锚,去拉锚缉,那拴住锚的?铁链,慌乱间又被浪拍得没力气,竟是抓不稳。    王逢年过来牢牢地?握住,在大风夹浪里,抛锚,把锚缉稳准狠扎进了老虎轧了,固定住了锚缉,一气呵成。    船渐渐地?在两个夹礁间停了下来,没等渔民欢呼,浪涌得更大,抛锚的?被狠狠甩出船头。    全靠他死命地?拽住了船沿,王逢年想也没想,飞扑过去拉住他,死命地?往上拽,海浪的?力量他无法抗衡。    可他却死死地?拽着,脚抵在船板上,他作?为?船老大,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弃底下的?兄弟。    就这样拖拽着,手都麻木,手被划破,血涌了出来,他仍使?劲往上拉,海水把抛锚的?人往下拽。    直到有更多的?人跑过来,紧紧的?握住了那个人的?手,最    后浪头松口,把人还了上来。    大家筋疲力尽,躺在甲板上,任凭吹风浪打,没力气欢呼,王逢年捂住流血的?伤口,缓缓走向后面。    这个位置卡得非常好,原本让人送命的?潮头关,如今成了他们在这海暴里的?避风所,所有的?浪头全都拍在两边成片的?礁石堆上,乌船不倒。    船医给王逢年上了墨鱼骨粉,包扎好深深的?伤口,那个抛锚的?三子喝了药,哭着说:“老大,要?不是你,我就回不去家了。”    “我家里媳妇才刚生了孩子呢,她照顾一家老小不容易。”    王逢年说:“你管好自己这条命,不要?谢我。”    他换了湿衣裳,穿上过了桐油的?油衣去伙舱里。    老王头早就把倒地?的?粮食收好,正在抹泪,又千恩万谢地?感激,炉子那时还没烧东西?。    船工全都饥肠辘辘地?靠在伙舱里,有气无力地?笑着。    王良嘴都是白?的?,他说:“要?不是老大让阿成告诉我返回,这辈子我都想不到,出了潮头关,竟然?还有回去的?一日。”    偏偏是这个大胆的?举动,救了全部人的?命。    王逢年的?神色仍旧很平常,他闭着眼,缓了缓没有平复的?气息。    直到老王头举着油灯,拿着本册子过来,他说:“老大,你给看看小满上头写的?,我记得她有一页写过,遇上了海暴吃什么。”    是之前江盈知写完采买之后,又手抄了一遍。    王逢年接过册子,他翻开?,在微弱的?灯光下他看清了江盈知写的?字,很大气。    她的?写法跟这里很多人书?写习惯都不同?,大家是从?右到左,她是横着写的?。    早饭吃什么,中午、晚饭,甚至下了夜工都有,他看着,手指在一页上停顿,上面写道:如出海运到不可抗力(风暴、大雨、撞礁…),但是没有关系,海神会保佑你们平安无事,晴天总在风雨后。    但平安了后吃一碗热汤面吧,记得喝姜汤。    下面写了热汤面的?做法,有一人份的?做法,还有三十?人份。    一把挂面,猪油,蛏油、虾干、蛏干、一个白?水鸡蛋。    真的?是很简单的?做法,连王逢年自己也会做。    老王头给大家煮了热汤面,大家正是浑身冰冷的?时候,哪怕换了衣裳也手脚麻木,又陷在刚才巨大的?恐慌里。    这样一碗热腾腾,带着汤水又特别?鲜美的?面条,吃到肚子里,暖到心里,有的?人吃到鸡蛋忍不住哭了出来。    差点没命后又能吃到这样好的?东西?,真的?让人重新有种踩到了地?上的?真实感,觉得自己活了,而不是陷入冰冷的?海水里,整夜不眠。    外?头的?海浪仍然?不停歇,海风像鬼哭狼嚎,暴雨如注,可这艘船安稳地?停留在这,大伙吃着热气腾腾又鲜美的?汤面,喝一碗带着点辛辣的?红糖姜汤。    王良一边哭一边吃,“我这辈子都谢谢小满。”    王逢年给自己调了碗热汤面,他吃着,那么温暖,不管是心还是肚子,他想起了那天夜里的?干拌面。    真的?很叫人怀念啊。    今日是小满,他在昏暗的?烛光里露出点笑来。    他无声地?在唇齿间念了一遍,小得盈满。    或许应当是,得小满胜万全。    第34章铁板海瓜子    海上风浪大作时,海浦也迎来了大雨。    眨眼间天骤然变色,紧接着是电闪雷鸣,雨滴砸了下来。    江盈知甚至还没有收摊,她正在?烧火,雨就从棚顶下淌落,外面雾气蒙蒙。    海娃和秀秀蹲在?一旁看雨,偶尔伸出手去接,两个人?也不吵不闹,就这?么看着,偶尔避开过来躲雨的人?。    不少渔民急急忙忙跑过来,拍打着被淋湿的衣裳,咒骂一句,“什么鬼天。”    还好有这?个棚顶,不然指定被浇成落汤鸡,周飞燕和陈强胜赶紧招呼着让大伙进来避雨,把自己带来的油纸伞递过去。    海州来的渔民抱怨,“怎么就碰上了这?个天,刚拖的墨鱼手滑全没了。”    “人?没事就好了,坐下来歇会儿吧,”江盈知起身?,她今天新买了一袋姜,这?里也有调洋菜膏的红糖水,刚好能用得上。    她喊,“小梅,还有没有水,烧一锅来。”    水倒是还剩不少,小梅舀进锅里烧起火来,陈强胜想来帮忙,周飞燕指着旁边的凳子,“你坐那,把药膏给?敷上,让我去帮吧。”    有腿伤的碰到风雨变幻的天,骨头里面都是疼的,陈强胜笑?笑?,他听周飞燕的话,自己去一旁坐着了。    周飞燕过去洗姜,她说:“熬点?姜汤?”    “对啊,这?场雨瞧着没那么快停,”江盈知抬头看向外面,这?间棚子抵挡了风雨,但棚子外仍旧是大雨。    有几个人?跑过去,又急急忙忙跑回来,浑身?都是水在?淌,有人?抹着满脸的水说:“要命了,也不先落点?雨毛丝,一来就那么大,家也跑不到。”    “还好有你们这?个棚子哦,不然淋都淋死了,阿嚏。”    “也不晓得啥时候停,哎呦,我家新晒的乌贼鲞,”一个妇人?蹲在?那懊恼,今年买点?盐可不容易,真是糟蹋了,“早知道是这?个天,我就做乌贼浑子,把盐塞进去腌了在?屋里挂起来得了,哪里知道雨落得那么急。”    旁边有个女人?拧着自己湿漉漉的衣裳,她看看那雨,很是心焦,“我才傻呢,想着今日天好,把鱼鲞都挂出来晒晒,就去渔港送我家亲眷的工夫,嘿,来了这?么一场雨,也不知道家里那几个懒汉有没有收完。”    一场雨闹的大家各有各的烦恼,这?边江盈知熬好了红糖姜水,她喊,“各位婶,还有大叔,来喝点?姜汤去去寒。”    “雨下都下了,也没法子的事情,以后勤看天,来来,都过来喝点?,放了些?红糖,有点?辣,苦倒是不苦。”    大家刚都不好意思过来,本来就占了人?家做生意的地避雨,又没有赶他们走,这?会儿还熬了姜汤,更叫人?不好意思起来。    小梅一手拉一个,“婶子,来喝点?,不然不是白?煮了。”    “哎,我喝点?,可多?谢你们了,不然我们也就是回家把湿衣裳也换了,哪会熬姜汤,”有个婶子捧过了姜汤,很感慨地说。    江盈知舀着汤的时候笑?道:“那就多?喝点?,管够。”    这?一碗姜汤可把大伙浸在?雨里的身?体,给?吃得暖和起来,虽然有点?姜辣,但是吃的人?直觉得到了嘴里,喝下去后是那么舒服。    也不觉得这?大雨那么烦人?,下都下了,雨也淋透了,抱怨几句就算过去了。    大家都捧着姜汤水在?等雨停,天越来越黑,明明是下午,却弄得像是要入夜的天,对面铺子都挂起了灯笼,红红的一团,在?风里摇摆。    小猫小狗也跑过来,趴在?地上不动,海娃拉着秀秀蹲在?它?们前面看,只是喂它?们点?鱼丸吃,并不伸手去碰。    有的人?家里人?举着油纸伞来接,换了油衣,穿棕鞋,这?才算没湿透,也有的自己跑进了雨里,想着家里还有孩子要吃饭。    渐渐的,人?越来越少,到后面雨仍在?下,大家都回家了。    只有江盈知几个还留在?摊子上。    她觉得这?样的天还挺舒服,就算发?愁恼怒也没用,她笑?眯眯地问,“吃不吃鱼丸面?”    当然没有人?拒绝,小梅搬了凳子坐过来,周飞燕坐在?了陈强胜的旁边,两人?看着外面的雨幕,也不说话。    汤已经熬好了,江盈知把粗面放下去,等着汤沸腾,渐渐顶起锅盖。    她捞出面来,舀了鱼丸。    一碗热腾腾的鱼丸面便好了,几个鱼丸,一把小青菜,还有虾、香菇碎,桌上摆着肉酱,蒜蓉。    大家就围在这小桌旁,也没有油灯,外头只有点?亮光,坐着吃一碗鱼丸面。    那种粗面入嘴的满足,在?咬上一个满是汁水的鱼丸,喝着汤,在?这?个凄风苦雨的傍晚,那么让人?安心。    也让人?没有那么焦急回不去家的事情。    因为江盈知说:“雨总会停了,着急还不如先填饱肚子。”    等吃饱了肚子,洗了碗,把东西一点点先收好,慢慢磨蹭着忙活,再等会儿,雨就真停了。    她说:“看    吧,雨停了,东西也收好了,回家吧。”    这?场突如其来的大雨,转而变成了缠绵的梅雨。    这?让江盈知很苦恼,她最讨厌梅雨季,出不了摊,连衣服都干不了,要是夜里不拿进来烘干,转天发?臭生霉点?子。    闷在?家里,她也总能给?自己找点?乐子,教海娃和小梅还有秀秀认字,周飞燕会在?一旁编着篓子一边听,话并不多?,偶尔过来基本都是在?做活。    其实海浦的人?都不大重读书,识字能认得些?就成,倒也不是顶要紧,毕竟他们比的是谁的船好,谁的划船技术好,或者是游水、捕鱼、出海等等。    但是江盈知想着,认点?也好,又不求学太多?,不至于当个睁眼瞎,能认得自己名字就成了。    她教的也不多?,几个学学也快,偶尔能跟着认一认就很好了。    要是想正经学,还是得去学堂。    江盈知也没教多?久,她转头去西塘关做豆腐的人?家,买了点?豆腐,放在?竹板上等着豆腐变成毛豆腐。    她要做些?腐乳来。    小梅好奇,“这?长?毛了也能吃?”    “怎么不能吃,我做好了配粥吃,再寄些?到明府去,”江盈知洗着罐子,把它?倒扣起来,等水滴干。    小梅说:“也不知道晚娘怎么样了,我要做点?什么送过去,我手艺也不咋样。”    “晚些?等梅雨过了,就出芒种,到明府得端午了,送些?端午要用的东西去,”江盈知给?她出主意。    小梅立马拉海娃来,“你跟我一起编花绳。”    “哎呀,你不是这?样的,你得往旁边绕一圈。”    海娃一脸无辜,“我手指短,绕不过来。”    “好吧,那你把手转过来,”小梅妥协。    两个人?就头挨着头,在?那里合力?编一根花绳。    江盈知也不去打扰,她把买来的鸭蛋挨个用刷子刷干净,端午也是要吃咸鸭蛋的。    她打算每个都用泥巴抹一圈,这?样腌出来不咸,而且要放点?草木灰,这?样更香也能出油。    要是放盐水里泡,有些?咸鸭蛋煮了后,蛋白?会特别咸。    江盈知往泥里倒酒放盐,屋里便有了白?酒香,小梅叫道:“阿姐,好熏。”    “来,我用筷子沾了喂你一点?,”江盈知举起筷子,故意逗她。    小梅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,她跑到外面说:“我看看老鸭煲炖好了没有?”    江盈知买鸭蛋的时候,顺带也买了只老鸭,剁了沿着砂锅摆好,开始小火慢炖,本来应该放些?枸杞,或是虫草花的,这?里都没有,她就放了笋干和火腿。    她双手都沾着泥,也走出来看了眼,炖的颜色很好,“用筷子戳戳,看看肉煮熟了没?”    小梅戳了下,皮软肉烂,那鸭腿一看就能连皮带肉地轻易撕下来。    “可以吃了,”江盈知蹲下来洗着手,“快来吃。”    海浦镇一到梅雨季就让人?浑身?难受,感觉湿气都透到骨子里了,喝一碗老鸭汤补补正好。    小梅把鸭腿肉夹起来,整个放进江盈知碗里,她又夹起另外一个,在?自己碗里又筷子分两半,低着头说:“我和海娃两个分着吃。”    “多?喝点?汤,”江盈知没有拒绝她的好意,拿了勺子给?两人?盛了碗汤。    吃着鸭腿的时候,她说:“也该到了吃梅童鱼的时候了。”    梅雨季节,正是梅童鱼汛旺发?的时候,这?种跟小黄鱼有点?像的鱼,清蒸的时候肉特别嫩,抿一抿就能全化?开。    小梅却摇头,“我不吃它?。”    她指着自己,“我跟它?是本家啊,我生的时候梅童鱼特别多?,我娘就给?我取了小梅这?个名字。”    梅童鱼是头大身?体小,又叫大头梅童,特别可爱,小梅她娘还在?的时候,也老是会叫她大头宝,之后就没人?再那样喊过了。    所以小梅有种别样的坚持,“我不吃梅童鱼啊,我一想到我吃了它?,那就在?跟吃自己一样。”    江盈知忍俊不禁,“好,我不吃它?,那你的生辰在?哪日?”    小梅有点?茫然,其实这?边人?家都不大过生辰的,她娘去了以后,她自己也闹不清到底是哪日生的,只知道是梅童鱼来的时候。    “那等梅童鱼汛到了,”江盈知说着,她会给?小梅煮碗长?寿面的,其实她自己也不过生辰的。    海娃终于啃完了鸭肉,他举起油乎乎的手说:“我知道,我是海里的娃。”    都说到其他地方去了,他还在?想着自己名字呢,也实在?好笑?。    晚点?江盈知把咸鸭蛋腌完了,放回到小屋的时候,王三娘穿着蓑衣和斗笠来了。    她拿来了一小篮姜和艾草,放在?地上,抱怨道:“这?天下起雨来真是没完没了。”    王三娘把斗笠和蓑衣给?挂在?外面,又左右瞧了瞧竹板有没有生霉,她闻了闻,“潮气有点?重,拿干艾草熏熏吧。”    “阿姑,怎么这?会儿过来了,”江盈知朝外看了眼,雨还挺大的。    王三娘说:“小燕不是赚了点?钱,给?我和你姑父都纳了两双鞋,又给?买了点?肉补补,我眼下是信了你说的话。”    其实之前王三娘也挺别扭,她当然也想抱孙子,被人?说的时候总气不过,要不是江盈知劝她看开点?,还说外海连一辈子不嫁不娶的都有,她一想就看开许多?了。    她也没多?说,“小燕送了东西来,那我就又拿了点?东西给?她,想着你们这?竹屋肯定吃潮气,再给?你们拿点?姜来。”    “还有件事,晚点?找个筛子来,”王三娘用眼神寻找,点?点?地上的竹筛,“这?个就好,我刚从滩涂上过来,看到那里有不少梅蛤,我们是不大吃的,太小了点?。”    “我想着你肯定要吃,赶紧跟你说声,等着雨停了,去挖点?来。”    江盈知还真喜欢吃这?个,梅蛤又叫海瓜子,尖头薄壳肉鲜,而且沙子还少。夏天吃这?个真的很适合,炒到开了壳入味后,慢慢地嗦着壳吃着肉,有些?人?喜欢拿这?当下酒菜。    但是西塘关大家嫌它?太小肉少,还不如蛤蜊吃着爽快。    江盈知立马找起能装的东西来,这?段日子天热,紧接着风暴带来梅雨,她已经很久没有赶过海了。    哪怕让她啥也摸不着,就赶海走一圈都行。    等雨小了点?的时候,渐渐转为阴天,她穿着木屐带着桶走在?前面,小梅和海娃跟在?她后头,兴高采烈地往海边去。    海水不紧不慢地由远及近地涌动,而在?那浅浅海水的沙滩底下,有着一粒粒绿壳的海瓜子。    滩涂上被雨水和海水冲击出的小坑里,还有手指头粗细的泥鱼,一条条如同泥鳅,这?样的晒干或者烘烤成小鱼干最好吃了。    也没有人?会挑着这?个时候来赶海,都在?家里做做活,除了王三娘外,只有江盈知三个。    王三娘嘴上要说:“这?泥鱼头那么小,拿回去吃也费劲,还要抓它?做啥,等它?安稳地长?到入秋,也能肥不少。”    实则动作利索,泥鱼逃得快,要专门的小网去捕,另一只手拿着棍棒,用力?敲打积水,王三娘嘴巴喊着:“哦嘘哦嘘”,手上动作不停,等着泥鱼头慌不择路的时候,掉进网里。    没人?来抢,一整片滩涂上的泥鱼那么多?,她一下能捉到好些?。    而江盈知则沉浸在?海水冲刷着脚背,冰凉但还挺舒服,她用漏铲伸进沙子里,挖出一勺沙子,然后在?海滩上用力?抖抖,让沙子漏下去,露出一个个海瓜子来。    她挑出一个看了看,个头大而且鲜活,满意地倒进篓子里,小梅却说:“阿姐,这?真的有点?小,吃的时候要刮的舌头疼。”    海娃喜欢吃蛤蜊这?种贝类,他立马说:“我不怕疼,我能吃。”    王三娘兜着一网泥鱼走过来,浸在?海水里把泥水洗去,闻言笑?道:“还能有你不爱吃的,你个馋鬼。”    “阿姑,等会儿炒了你也来吃,”江盈知拍    拍自己这?一兜的海瓜子说,“明日要是雨停了,让顺子多?挖点?来,跟我换钱换吃的都行。”    “那你可当这?个土财主吧,他就乐意给?你做活,能从你这?要点?好处来,这?下雨可把他给?愁死了,”王三娘也是对这?个小儿子没话说。    江盈知反正不在?意,让小孩子干活总是要多?给?点?甜头的。    今儿这?次赶小海赶了特别久,久到把之前那些?没有下海的日子都给?补足了。一大桶的泥鱼,好些?小螃蟹,还有满满堆出头的海瓜子,实在?多?到让路过的人?都不解。    赶了海,夜里做葱油海瓜子,一个个海瓜子在?沸水里开了壳,露出里面的肉来,捞出倒葱油,等着葱油渗透到肉里。    她又浇了热油泼上,滋滋啦啦的响声里,香气四溢,王三娘说:“这?玩意以前我也吃过,哪有这?么香啊,还是得舍得放油放料。”    王三娘用筷子夹了一个塞到嘴里,嗦着壳,这?点?肉有股葱油味,又有自带的鲜甜,她憋回了自己之前那番话,就这?么点?小肉有什么好吃的,那可真好吃啊。    小梅给?周飞燕娘俩送去了些?,而后谁也没叫,就和王三娘一道吃饭。    王三娘吃着海瓜子,吐了壳,她同江盈知说:“以后我就啥事不管了,一个儿子我已经管了大半辈子,以后咋样都随他自己吧,和小燕的事我也管了那么多?,以后看两人?自个儿吧。    另一个还不成气候,等他长?大也不晓得啥样子,这?会儿操心总太早了。”    “有时候也不想捉海蛇了,赚是赚了些?,也怕没个注意被咬到,活了大半辈子了,到头来也不知道还能有个什么活法,”王三娘没想到这?么多?年里,能说点?知心话的,还是这?个她几个月前才认的侄女。    说实话这?些?日子来,别看她风风火火的,骂起别人?来也中气十足,但夜深人?静的时候总会心累,不管白?天跟别人?说得有多?大肚,夜里又是一笔解不开的烂账,根本就没有那么豁达。    江盈知也特别懂她,这?段日子以来,她不知道宽慰过王三娘多?少次,两个人?偷摸出去喝酒的时候都有好些?次,姑侄关系倒是比以前更好。    “阿姑,我想着要不就停了海蛇这?个活,做这?个也危险,如今强胜哥自己有了奔头,也能赚到些?钱,你们也别那么拼了,”江盈知她其实有过这?样的打算,本来想给?王三娘找点?其他的活计,做吃食肯定不成,太心疼那些?油盐酱醋。    江盈知说:“要不,我去给?阿姑你问问,有没有剖鱼鲞的活计,你鲞刀使得那么好。”    “我剖鱼鲞都是自己在?家练出来的,”王三娘听了这?话倒是有些?起劲,但转眼又落寞,“以前我也去不少地方问过,哪有招人?的,小满,姑知道你好心,别麻烦你走这?一趟了。”    其实王三娘就是想出门找点?事做,赚点?钱,免得一天到晚待在?家里,听那个聊着自己家又添了个大胖孙子,那一家媳妇怀孕了,还有说生了双胎,简直烦死个人?。    江盈知才不听她的客套话,干脆说:“等雨停了,能出摊后我就去江下街那边瞧瞧。”    她看了眼门外在?跟海娃洗泥鱼的小梅,冲王三娘说:“放心,我谁也不说,要是成我们就去,不成的话就再找路子。”    对王三娘的事情她总是比旁人?的要更上心一点?。    王三娘自己倒是说:“等会儿我也找其他人?问问去,没有的话,还不如钓海蛇,一天也有个挣头。”    江盈知才不信她的话,又笑?道:“我可等着阿姑你赚了钱,我们也吃顿好的呢。”    “等着吧,”王三娘也笑?呵呵的。    这?件事江盈知记在?了心上,等到雨没再落的时候,众人?都松了口气,江盈知也终于能出摊了。    好些?日子没见,孙阿婆指指自己的嘴巴,“可想你那鱼丸汤了,在?家里天天吃面,嘴巴都淡得没味道了。”    “那可正好,来点?有味道的,阿婆,铁板梅蛤和铁板豆腐吃不吃?”    江盈知把自己的小铁鏊子用丝瓜络一点?点?擦油,抬起头笑?问了一句。她今日买了一板豆腐,又有一桶海瓜子,葱油的味道还成,但是铁板烤得开了壳,配上料汁更香。    “哎呀,我爱吃豆腐,铁板是怎么做的,煎的是不是?”孙阿婆走进来,站在?一边瞧着。    江盈知又重新倒上油,把盘里切成长?片并且有厚度的豆腐拿出来,她放在?铁鏊子上,闻言说:“对啊,就是煎的嘛,但是比炒的要更香。”    她指指旁边的酱料,里面是她调的,另外还放了五香粉。    等锅里的豆腐沿着边角都开始泛黄,她用小铁铲翻过来,豆腐雪白?的外皮全被煎得黄灿灿的,等一面也煎好,她倒下料汁。    那没过豆腐的料汁,逐渐渗进豆腐里,也带来一股别样的香,孙阿婆朝旁边打了个喷嚏,“怎么这?么香,我们吃这?个豆腐,老是买嫩的吃,放点?酱油就可以吃了,偏偏到你这?,还能变出花样来。”    其他路过的人?也附和,“在?煎什么,闻着比以前更香了,豆腐啊,不贵吧,给?我也来点?。”    江盈知先把铁板豆腐递给?孙阿婆,等她接过才又开始煎。    孙阿婆牙齿不大好,其实连鱼丸拿回家,都得切了小块才好咬得动。这?豆腐却特别对她的胃口,别看表皮煎得这?么焦,一夹里头的豆腐特别嫩,完全入了味。    也不知道放的什么料,她觉得这?吃起来味道虽然重了点?,但人?老了,就爱吃这?种酱这?样浓郁的。    她也不说要回家吃去了,就在?那慢悠悠地吃完了全部?的铁板豆腐。    等她吃完了,江盈知抓起了一大把海瓜子放在?上头,油煎火爆中,海瓜子全部?开了壳,料汁一倒,从边上走过的人?都被吸引地停住了脚。    “啥味啊,这?么香,跟谁家老酒在?锅里煮一样。”    “哦呦,炒梅蛤能有这?么香的啊,给?我来一份,我回家当下酒菜,”一个大哥连忙说,还要同旁边刚来海浦的客商道,“别看这?玩意小,那肉是真好吃,你尝尝看就知道了。”    那客商瞧着咽了咽口水,拉着人?往旁边桌子上坐,“到家里吃不就冷了,就在?这?吃,我也不喝小酒,来碗汤。”    “你说我不算海浦的,可我家里是前山岛那的,以前小的时候一到入夏,就专门挖这?个吃,哎呀,一闻到那味,光是想想就要哭。”    那真的是属于离开家,出了海翻山越岭到外头去,偶尔碰见以前的海味,真是难以形容这?种感觉。    等海瓜子上桌,他尝了口说:“这?手艺比我以前尝过的还好吃,哎呀,这?味道,真好。”    他把摊子有的那几样全点?了一遍,边吃边点?头,他每样都觉得滋味极好。    想了想,实在?忍不住,他走过去问江盈知,“阿妹呀,你看看你们这?里接不接个做宴的活?我看你手艺这?么好,这?些?小的海味都能拾掇得很利索,旁的应当也没大问题吧。”    江盈知倒没有先拒绝,而是有些?兴奋,终于有人?看出来她很擅长?做宴席了,要知道她当主厨的时候,哪天不是这?宴那宴的,到这?里后她手都有点?生了。    不过还是要问,“什么宴?”    客商一听她这?么说,就知道有戏,把自己手上的包递给?别人?,蹲下来说:“我呢,这?边请了一个小商,他嘴巴很挑,好些?酒楼菜他都说尝腻味了,想吃点?新鲜花样的东西。”    “我瞧你这?摊上卖的吃食花样都挺新鲜,我在?酒楼也没大见着过,味道吃起来也挺好的,就是还有没有旁的手艺绝活,价钱都好商量,要是吃着好,什么都没问题。”    江盈知倒真的技痒,她会做的可太多?了,不说这?些?街头风味小吃,那都算简单的。光是海鲜鱼宴这?上头,她会蓑衣虾球、三丝鱼卷、糖醋熘素鳝、三虾豆腐、松鼠鳜鱼、蟹黄鱼翅…    不过那都是基于调料足够多?足够好的情况下,就现在?的调料,她也很难有办法烧出那么丰富的味道来。    她问,“拿什么做菜?鱼虾还是旁的,调料你们给?不给?,有什么,我得看看我能不能做。”    “那第一样肯定是大黄鱼了,干海参啊,”客商挨个数了几样菜,江盈知听着有那么些?兴致,但也不算特别大,这?些?想烧出花来的话,总是那么几样做法。    倒是客商又说了,“倒是还有样,那小商是从川蜀那边来的,近来新得了样东西辣椒,在?他们那种的也多?,你会不会烧点?辣菜,芥辣做的那种辣糊可不算。”    江盈知听了后很认真地问他,“那我做了的话,辣椒能卖我点?吗?”    客商傻了眼,挠挠自己的头,“大概,我能让他送你点??”    江盈知立即笑?了,她倒不是特别爱吃辣,但是不能没有辣。    第35章蒜泥白肉    客商约好?的地点?在里镇一家酒楼,江盈知请王三娘跟她一道去的。    王三娘为此换了件新的蓝布衣裳,反反复复瞧了好?几遍,怕给江盈知丢脸。她这是头一次走在里镇这条中街上,两边全是招牌林立的酒楼。    有不少伙计在吆喝,“两位客人?,上一份茶汤,来碗鱼羹——”    “上我们家酒楼吃呀,我们这有参糊,香酥黄鱼,糟卤小鲜,还白送四粉果,”    一排的伙计肩上搭着白布巾在揽客,一个?喊得?比一个?响,王三娘小声跟江盈知说:“这进去不得?花上个?几两的,里镇的人?可真有钱。”    江盈知也压低声音说:“点?个?便宜的,肯定有几十文的。”    王三娘赶紧拉着她走,真吓人?,江盈知又立马把她拉回?来,到地了,再走就过头了。    这家鸿兴楼在两个?大酒楼中间,显得?比较局促,大早上的吃饭的人?也不多,伙计都没出来迎客。    前面桌台处有人?在打着算盘,边打边唉声叹气,江盈知走进去,敲了敲旁边的木门,店里人?都回?过头看她。    她没一点?露怯,声音清脆,“李员外让我到这来的。”    “来帮厨的?”酒楼里有人?问。    江盈知回?道:“我是来掌厨的。”    屋里顿时有椅子被挪动?的声音,有伙计机灵地跑到后厨去,食客都抬头看她,倒没说什么,但是都透露着不可思?议。    穿着青蓝袍子的掌柜走出来,他面色严肃,打量了江盈知一眼,语气很平静,“你掌厨?烧什么菜,看你也不像是川蜀那两地来的。”    并没有任何讽刺之意,开酒楼的要是说话夹枪带棒,看人?下菜碟,那更没有人?来了。    掌柜只是很疑惑,“瞧你样子还小,怎么就能?掌厨了呢?今日的菜色花样不少,大黄鱼也是新捕连夜运来的,你真能?把这些给做好??”    没等江盈知开口,屋里有道浑厚的声音喊了句,“让那个?小丫头进来试试!”    江盈知倒没有直接进门,而?是朝掌柜说:“这英雄不问出处,掌厨不分年纪,我能?来这,肯定有我自己的本事。不说旁的辣菜,便是大黄鱼我能?做的花样也不少。”    她张口报了几个?做法,“芝麻黄鱼条、酸辣黄鱼羹、蒜枣黄鱼、砂锅焗黄鱼,我都会做。”    这几个?做法掌柜是一个?也没有听过,他每听一个?就在那琢磨,这些到底是啥味道,什么酸辣黄鱼羹,这里只有清淡的黄鱼羹。    后头那个?胖大厨听了后,过来挤开掌柜的,拿着柄大勺,“进来后厨说。”    还要嘀咕一句,“挡在门口算个?什么意思?。”    江盈知拉着王三娘,一道进了后厨,这还是她第?一次来酒楼后厨里,可比河泊所的饭堂要大太多了。    一排的大锅灶,有几个?烧火婆子在挨个?灶膛烧火,有的锅上头摆着笼屉,在蒸馒头,有几个?帮工在炒雪菜。中间是张很大的案板,摆了一堆蔬菜,一块牛肉浸在盆里,边上是用碎冰镇着的大黄鱼。    屋里有不少人?,胖师傅带着江盈知进门后,大家把目光齐刷刷投过来,有个?瘦高个?问,“是来洗菜刷锅的吗?我这里还有点?活。”    胖师傅背过手?,往前走了几步,不紧不慢地说:“谁来给你做活,这是人?家李员外请来掌勺的。”    这话虽然声音不大,却像是在一堆人?里扔下几枚小炮仗,突然炸了把大家吓一跳。    瘦高个?厨子傻了眼,“这不能?吧,哪有女子掌勺的,在家里灶台练出来的功夫?”    “不会就剖个?鱼,囫囵煮道菜就算能?掌勺了吧,今日这些菜的菜价可都不便宜,烧坏了也赔不起啊。”    也有个?大娘说:“小姑娘,你真能?掌勺?不要是说大话,眼下这菜都还没开炒,要走也来得?及。”    王三娘听了这话当即想要回?嘴,江盈知拉了她一下,倒也不恼,别说古代了,就算她在现代当上主厨后,也照样有不少人?说嘴。    她在这一众目光中,从兜里掏出袖套,自己系上了腰巾,走过去说:“雪菜的火候都要过了头,还不快炒。”    那帮工这菜回?过神,连忙翻炒起来,一尝味道,松了口气,差点?炒糊了。    江盈知在厨房就没有怕的时候,别人?不来招呼她,她就自己到食材前,拨开桶里的碎冰,拿出一条大黄鱼,按了按。    她又看了几条,拍了拍手?上的冰屑子说:“还是条紧子鱼,这一桶都是进港鱼吧,这会儿还没这么快能?吃到外洋捕的黄花鱼。”    这话让其他几个厨子相互看了眼,就知道是真有点?本事的。    这里只有厨子爱给大黄鱼取名分类,把即将产卵的称为紧子鱼,正在产卵的叫水子鱼,而?那些三四月从外洋游到望海而被捕捞的,称为进港鱼。    八月还有一批大黄鱼,又被称为桂花黄鱼。    而?除了桂花黄鱼外,紧子鱼的肉是最好?吃的,大黄鱼还有人?说是“琐碎金鳞软玉膏”。    没人?接话,江盈知接着说:“看你们应该要做大汤黄鱼的,我觉得?不如做酒淘黄鱼,我闻到了你们这有上好?的花雕。”    “你说说,为什么要做酒淘黄鱼,”胖师傅瞪了旁边几个?人?一眼,有点?好?奇地开口。    江盈知看了他们一眼,叹口气,“因为今日宴请的那几个?客人?爱喝酒啊,但喝酒容易闹事,想他们少喝点?,不如炖在黄鱼里。”    她做宴席一定要问有没有什么忌口的,爱吃的或者偏好?的,什么是绝对无法接受的,如果要吃辣的,最辣能?接受多少。    但是在这里的话,就只能?点?厨子的拿手?好?菜,不能?随意添加菜单上没有的东西。    在众人?恍神间,江盈知指指旁边那个?单独空出来的锅灶,“我用这个?了啊,阿姑,你帮我生个?火。”    王三娘麻溜地去了,她去前还暗戳戳地朝那一帮人?翻了个?白眼。    胖师傅倒也不恼,他脾气还算可以?,“酒淘黄鱼也挺好?,那这牛肉李员外说是你定的,你要做点?什么?”    后面其?他人?立马暗戳戳竖起耳朵听。    江盈知点?着牛肉说:“一半做个?小炒牛肉,一半来个?水煮牛肉。”    “这块猪肉就做蒜泥白肉,豆腐嘛,来个?酿豆腐,这海鲈鱼挺大,”江盈知看到了旁边备好?的辣椒花椒,还有一小罐剁椒,她露出点?笑来,“再来个?剁椒鱼头,虾的话,我做个?干烧虾。”    “最后是椒麻鸡片,我这里不做汤,也不烧大黄鱼,其?他冷盘鲜菜肯定还得?大师傅你们做。”    她昨日就把菜给拟定了,李员外也是一脸茫然中又狂咽口水,这会儿到了酒楼后厨,又把一群人?说得?呆滞了。    这群厨子这辈子也没出过海浦,做的菜全是海浦风味,手?艺很地道,尝不出任何错来,闭着眼都能?烧。    但是缺少任何的创新,来来回?回?都是那几样菜,食客吃了腻味,自己烧了厌烦,对于旁的菜又学不会,还心生排斥。    这会儿一听,哎,    这些菜名可真新鲜。    想来看又不能?偷别人?的手?艺,不看又格外好?奇,胖师傅赶他们,“走走,自己手?上的活做完了没有!”    江盈知很大方,“想来看都来呗,我可不把这些手?艺当什么传家的宝贝。”    因为这些菜都很有技巧,看了也不会做。    几个?人?就不好?意思?走了过来,瘦高个?厨子说:“我们也没有啥坏心,哎,就是嘴巴坏了点?,小妹啊,你也别往心里去。”    王三娘背着他们,重?重?地哼了声。    江盈知笑笑,她拿过旁边那只退了毛的鸡,利落地用砍刀剁下,切半去骨扔锅里煮一气呵成,倒是把这旁边的厨子帮工看得?大气不敢喘。    这么重?这么大的砍刀,连他们都得?费点?力气,她使?起来轻轻松松,别说砍鸡骨了,砍他们都不带眨眼的,有些心里还嘀咕的,这下立马不敢想了,悄悄往后靠了点?。    胖师傅喊,“李三,去开花雕,炖酒淘黄鱼。”    李三哀嚎一声,也老实去了,江盈知拍着蒜泥,放到碗里,她捞起焯过水的鸡肉,放到旁边的汤锅里煮,接着放整块的猪肉下锅,料酒葱白搁一些。    胖师傅把其?他人?轰到旁边忙活去,自己站过来问,“不是说做辣的,怎么瞧着也很清淡?”    “这川蜀呢不是只有辣,他们好?多菜也吃清淡的,有些则是麻,全上辣菜旁人?也吃不了,”江盈知开始切牛肉,她又说,“我们这觉得?清蒸味道好?,尝的就是那一口鲜,不敢乱动?食材,怕坏了那一口味。”    “别人?那边呢,很多东西敢吃敢做,花样和吃头都要比我们这里的多。”    江盈知打从酒楼前走过就知道了,做的全是那些菜,家家都差不多,守着老底子过活。倒不是说不好?,保留了海鲜原本的风味,但是也很容易让人?腻味。    她不介意多跟这胖师傅说点?,把切得?很薄的牛肉放到边上,抹着刀上的血污说:“我们这吃鱼,清蒸、葱油、酒炖、油煎、炒年糕。其?实还有旁的做法啊,什么豆瓣鲜鱼、酸菜鱼、干烧鲜鱼、糖醋脆皮鱼,多想想,总能?有不少吃法的。”    胖师傅若有所思?,他摸着自己的胡子说:“你年纪瞧着不大,可知道的倒还不少。”    “这不就是多学多看多问多打听,旁人?家好?的,能?学的都拿过来,自己再回?去琢磨琢磨,”江盈知意有所指,“老是待在一个?地方,那我觉得?烧的菜也就那样了。”    其?他人?嘶了声,觉得?这丫头是真敢说啊,他们酒楼如今的生意差,可不就是因为没有啥新鲜样式吗,全靠大师傅一人?撑着。    江盈知没等到胖师傅的回?答,自顾自地备起食材来,除了王三娘没有人?帮她,她自己一个?人?也很利索地备完了。    在众人?目瞪口呆的注视下,她举起那把大砍刀给海鲈鱼拆头劈骨,用小刀把豆腐挖出四四方方的小洞来,鲜笋、瘦肉、香菇、葱全给剁成馅,一点?点?塞到豆腐里,豆腐外皮竟是一点?没坏。    猪肉切得?又薄又大,夹起来一甩,就能?十分轻松在筷子上卷起来,很服帖,看得?胖师傅又瞪了旁边那个?连刀都使?不好?的帮工。    这些倒都是装腔的花样子,只能?震住些外行的,内行的虽然觉得?好?,但是也就是刀功还行。    等到江盈知终于弄完了前面的准备,烧起菜来的时候,没有人?再有异议,简直要把外行和内行都给香服气了。    一盘摆盘摆得?服服帖帖的鸡片,淋上一碗拌好?的椒麻汁,浇上热油,原本只有淡淡一点?麻的,立时被激发出葱香味,花椒的麻,还有点?鸡汁的鲜。    有人?咽着口水说:“好?香。”    后面发现他话说早了,瞧着很清淡的,又白生生的肉,红油、蒜泥、香油混的料一倒,看着红辣辣的,立马有食欲起来。    尤其?江盈知还把那切肉的边角料也给拌了,递给胖师傅尝尝,大伙就见胖师傅一边嘶嘶呼气,辣得?脸上通红,一边还舍不得?吐,馋得?人?口水直冒。    到之后水煮牛肉时,那股辣香气把人?全给熏了出去,掌柜的进来瞧了一眼,“咋的,哎哟,这股啥味啊,这么香,咳咳,有点?辣。”    闹到后头,连其?他吃饭的食客也出来了,忙问,“你们新换了个?厨子?这味道可真把人?魂都给勾出来了。”    “你们烧点?辣的,也不是不成嘛。”    掌柜只好?苦笑着跟人?解释,这时候李员外大笑着走过来,“我外请的人?,别看人?是个?姑娘,手?艺可不输旁人?,幸亏我没有那啥看人?低的毛病。”    他跑进去喊,“阿妹,好?了没,我客人?都来齐了啊,海口也夸下了,就等着你这菜给我做面子呢。”    江盈知将最后一盘小炒牛肉盛出来,她回?道:“就来了,李员外你回?去坐着吧,等会儿就上菜。”    “哎哎,这怪不得?人?家惦记,真够味啊,”李员外嗅了一圈,慌忙回?去,然后到了包间里坐下就说:“张兄啊,这味我保你满意,你要是不满意,那我旁的什么生意也都不开口了。”    姓张的那小商哼哼,显然不信,一路从川蜀往南,可把他给吃厌了,到了海浦后,更是寡淡,要不就是烧得?不伦不类。    他靠在椅子上,想着把这趟生意谈完,立马启程回?去,真是待得?够够的了。    其?他陪客也面面相觑,可这笔药材要是商定不下来,今年的陈皮、黄连、丹参、天麻又得?涨价不少。    不过李员外倒是一副万事不愁的模样,等着外头伙计喊着,“上菜喽——”    他立马弹了起来,在众人?惊诧的目光里,他喊道:“快来快来,赶紧地报菜!”    伙计把菜盘子端出去一点?,咽咽口水,“第?一道,椒麻鸡片”    “蒜泥白肉”    “水煮肉片”    “小炒牛肉”    “干锅虾”    “酿豆腐”    ……    后面的什么酒淘黄鱼、清蒸墨鱼啥的都没人?管了,只顾着往桌上那些菜看去,不知不觉间,竟就看馋了。    那张商人?也不等别人?招呼,连忙伸手?夹了片椒麻鸡片,那股子麻很正宗,后味很足。鸡片又嫩,他又吃了小炒牛肉,牙齿和牙齿刚碰到就断了,淡淡的辣。    他忽然地愣住,倒不是好?吃到愣住,而?是真尝出点?远方家里的味道,不过这些菜刀功和火候都很好?。    家里烧的,猪肉切得?很厚,牛肉管得?比海浦严,很少能?买到一次,买到后切得?又特别薄。豆腐倒不似这么有花样,是酱烧的,那鸡片倒是常吃,他娘的蘸水调得?很地道。这个?让他尝到旁的滋味,鲜香麻辣全在嘴里。    旁人?总说他们川蜀的爱吃重?油、咸和辣的,其?实就跟这没放一点?辣的干锅虾一样,他们也是会吃旁的,这让张商人?十分满意。    其?他人?也忙伸筷子,水煮牛肉是真的铺满红油,瞧着就吓人?,怕被辣到不好?看,都去夹了其?他的几样,斯哈斯哈地吸着气,但是又觉得?麻和辣过去了,口中留下的味道让人?忍不住再回?味一下。    “以?前总说要吃一口鲜,这才发现,原来麻和辣也能?烧得?这么好?。”    “哪个?地方都有哪个?地方的口味啊,说来也是我短见了,有机会还得?上张兄你们川蜀那尝尝去。”    这可把张商人?给美坏了,一顿饭下来,生意也谈妥了,一高兴什么低价都让了。    后面是李员外的小厮来叫江盈知,让她出来,把两个?红袋子递给她,“这是张员外给的,八百八十八文的赏银,这是我家员外的,说好?一两银子的。”    “另外他给你从张员外那要了一袋辣椒,还有这是,我也说不清楚。”    他把两个?小麻袋递给江盈知,江盈知打开看了眼红辣椒,想着得?把籽抠出来,种辣椒可不要太简单,铺点?土就能?生的东西。    倒是拆了看见旁边那袋花椒,露出个?很灿烂的笑容来,毕竟海浦连花椒都很少有,不吃辣的地方干脆连香料都给摒弃在外了。    而?有了这些花椒,她就可以?用来做椒盐了!辣椒更符合她的口味,但是椒盐就很适合摊子上很多的食客了,她可以?做椒盐虾、椒盐排骨、椒盐小酥肉了…    那小厮还没走,江盈    知便说:“小哥,劳烦你帮我问问张老爷,这花椒还能?不能?卖我点??”    “啊,我问问啊,你等等,”小厮慌忙跑开。    等他再回?来时,手?里又多了两个?袋子,他说:“没了,就剩这么点?了,张员外说都给你了,要不是喝了酒头昏,他得?来看看的。”    江盈知朝他道谢,小厮笑了笑,“你菜烧得?好?,让员外们吃得?好?,我们都得?了赏银,该谢你的才是。”    又说了几句,江盈知把辣椒和花椒塞塞好?,提着两个?麻袋,她在门口喊,“阿姑,走了啊。”    掌柜的在里面很热情地回?,“别走,来吃饭。”    江盈知明?白,哪里吃的是饭哦,她把东西放好?,走了进去,屋里仍留着一点?辣香。    “吃的什么饭,”她坐下来问。    桌上也没有什么大菜,只有点?清炖鱼,鱼羹和米饭。    “你知道的,我们海浦摊子食铺里面女人?掌勺多,酒楼里面根本没有,我们这鸿兴楼呢,也不大看重?厨子是男是女,手?艺够了就成,”掌柜递过来一副碗筷,笑眯眯地说,“你要是过来,我们什么都好?说的,一个?月三五两银子都可以?,客人?给的赏钱我们也不要,全归你。”    主要是刚才她烧菜的时候,又正逢一堆人?闻着味聚过来,正好?碰到上菜的间隙,可不是把人?馋疯了,都追着他说要来几道,差点?没把他领子给扯破。    掌柜也是开出了大厨的价来,王三娘都心动?了,三两啊,那可是三两啊!    但江盈知不为所动?,她是不可能?现在来酒楼的,她面上没有一丁点?听见钱而?露出的狂喜,反而?很冷静地说:“我来这,你们给我三十两都是我亏了。”    掌柜差点?没把自己嘴里的饭给喷出来,后面的人?一阵咳嗽,都想看看江盈知哪来的脸皮,哪来的底气。    “你们酒楼也没有多少生意,我菜烧得?这么好?,保管跟别家烧的不一样,”江盈知语气中透出了些许得?意,“只要你们招牌打出去,来吃的人?还愁没有吗?”    其?实一想是这个?理,本来酒楼靠的就是招牌菜,比的就是新奇。    掌柜的听完后,一狠心,一咬牙,“三十两不行,二十两还能?再商量商量。”    “你给我三十两的话,”江盈知在众人?紧盯的目光下,突然停住。    然后等别人?忍不住开口前,她说:“我也不来。”    “那你去做什么?”胖师傅问。    江盈知说得?斩钉截铁,“回?去继续支我的摊子啊。”    “一天能?赚一两?”掌柜试探着问。    江盈知比出三个?手?指,掌柜嘶了声,“你这摊子真够赚钱的啊,一天能?赚三两。”    “是三百文,不算那些菜钱油钱,算了也就一百文多点?。”    听得?众人?从震惊到逐渐呆滞,最后想翻个?白眼。    掌柜很不解,他甚至都站起来问,“就赚那么点?钱,你到我这来,一天赚的赏银就够你一个?月的钱了,你年纪小小,怎么就乐意待在那呢!”    “你看看吧,又急了,”江盈知说,“这里有这么多的大厨,手?艺比我好?,底子刀功都比我扎实,这里不缺我一个?厨子啊。”    “但是底下那些百姓,他们少我一个?肯卖便宜吃食,味道做得?又好?的厨子啊,干了一天辛苦活,也就只有这么个?吃饭的盼头吗,我走了,大家更没有尝到其?他东西的机会了。”    “道不同,不相为谋。”    这番话说得?大家都沉默了,也挺有感触的,掌柜的张了张口,他想说点?什么,有没有说。    但是江盈知却笑道:“我是不来这,我又没说不跟你们做生意。”    “我好?穷,钱我还是要赚的。”    胖师傅挤开掌柜的,一屁股坐到他的凳子上,忙问,“什么生意,我听你之前进门说的那个?芝麻黄鱼条就挺好?的,你是不是卖方子。”    掌柜揉揉自己的屁股,还不忘说:“那个?酸辣黄鱼羹到底是啥滋味,你不来肯卖方子的话,开个?价吧。”    “也不能?说是卖,”江盈知想了想,“我们可以?换。”    “换?”这下子是一堆人?异口同声了。    江盈知点?点?头,“换,比如我教一个?菜的做法,你们除了给我八百文的工钱外,还得?把你们用过一遍的油给我,那些菜,只取菜心要不就是葱管,喂猪也很浪费啊,还有这些肉啊,鱼啊,就取最好?的地方,其?他都扔了。”    她很诚恳地说:“换给我吧。”    一道方子能?换好?几两银子当然很好?,但是这些被浪费的菜肉鱼油能?换来她觉得?更好?,都很新鲜啊。而?且炸过一次的油只要不加热,能?凉拌,做点?心、面食、馅料,只要两天内用完。    这肯定也无法反复使?用,但有些炸过肉的荤油其?实和面时还会更香一点?。    谁也没有想到她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来,这些东西原本是白送的,但是后来一白送就让大家都生了不少小心思?,就干脆扔掉,混着潲水卖给养猪的人?家。    这会儿听到她要换,掌柜的都搞不懂她的心思?了,又怕多说这桩买卖飞了,就连连点?头,“保管把好?的都留给你,全装在好?篮子里。”    “什么时候来教?”    江盈知说:“后天早上我来教你们做虾饺,面没法买,得?我自己做了带来。”    这一听连面都得?自己做,掌柜更觉得?这桩生意稳赚不赔,很热情地请她和王三娘吃了饭,然后送她们出去,还要说:“记得?要来啊,可一定要来啊。”    出了门,王三娘就说:“你是不是傻,怎么就不应下,换点?菜肉不是都亏了吗?哪里值当得?来,哎,小满,要不我们回?去再跟那个?掌柜的商量下。”    “你要是能?赚那么多,你不是在这里也稳当点?,以?后不管嫁人?还是自己过日子,也要有底气点?。”    江盈知笑笑,“阿姑,人?这辈子钱是赚不完的,你瞧刚才有那么多人?在,要是听我一次卖个?方子能?赚五六两,那我要不了两日就得?被劫了。”    “可我就那么点?工钱,再换点?别人?不要的东西,他们肯定笑我傻,但不会把主意打过来了。”    王三娘听完都愣了,她光想着钱去了,连忙后怕地说:“我都活那么一大把岁数了,还不如你想得?周到,那我们不要了,你一天要用那么多油,拿来也省一笔钱。”    “那我们回?去?”    江盈知摇摇头,她这回?就是特意让王三娘过来的,哪能?说回?去就回?去。    “走吧阿姑,到江下街去,我们看看有没有剖鱼鲞的活。”    王三娘啊了声,她有点?犹豫,“真去啊,人?家肯定嫌我岁数大了。”    “哎呀真去,”江盈知把麻袋换了个?手?拿,用力拉王三娘,“年纪大怕什么,谁要嫌弃你,就我这嘴我肯定不让你受欺负。”    “来嘛,我们可是堂堂正正去赚钱的。”    “没有什么好?丢脸的。”    要是让王三娘自己去,她这一辈子也很难迈得?出这步,但是有人?使?劲拉着她走,她就满怀忐忑地跟了过去。    江下街这会儿撤下了黄鱼,屋檐下全都吊着乌贼鲞,还有整个?的墨鱼,到处是鱼腥海盐味。街边坐着的女人?手?里拿着把鲞刀,在那里剖墨鱼,手?起刀落扔掉墨囊。    她们走进来的时候,倒是有人?看了几眼,随即又转回?视线,自顾自同别人?说着话,“哎呀,要不是那个?船老大肯买了盐来,今年我们这哪有活做,我听东家说的时候,真是也想磕个?头。”    “可不是咋的,那会儿我们都把自己兜里的三文五文掏出来,说是凑凑买点?盐,勒紧裤腰带过活,没想到有个?肯做善事的船老大,哎,这谁能?想得?到啊,”另一个?女人?格外感慨。    本来都已经到了要关门,带着孩子出去谋生路的时候,那几千斤盐让她们又哭又笑,最后安稳地回?来上工挣钱。    江盈知听了也笑,她就说人?做好?事,怎么会没人?夸呢,等王老大回?来,她会把这些话跟他学的。    不过要紧的还是王三娘的活计,她紧紧牵着王三娘的手?,然后带她来到个?明?显是管事模样的人?前。    等人?家手?里活忙完了,她问,“这里还招不招工,我阿姑鱼鲞剖得?也很不错。”    那女人?抬起头,撩撩头发,看了眼王三娘,“缺啊,怎么不缺,这会儿正是要人?的时候。”    “鲞刀带了没,剖个?我瞧瞧,不利索的我们也是不要的。”    江盈知忙说:“带了带了的。”    这还是她一早去问陈大发拿的,她从袋子里掏出来递给王三娘,给王三娘鼓劲,“阿姑,你试试,剖个?鱼鲞你比大伙的手?艺都好?多了。”    王三娘在西塘关那是中气十足,谁也不怕,到了这里她难免胆怯,拿过鲞刀,想着不能?给小满丢人?。    咽了咽口水,找了个?地方坐下来,手?还有点?抖,管事递过来只墨鱼。    她伸手?接过,努力稳了稳,长呼口气。手?握住墨鱼背,鱼腹朝上,等腹部?突起了,立马拿着刀利索地划开,从腹腔一直挑到尾部?,刀柄压低,轻轻划过墨囊,又划到头,鱼嘴各一刀,割破鱼眼。    取出内脏和墨囊,然后从尾端开始撕,去掉鱼鳃。    管事的特别满意,“这墨鱼剖得?很不错,比我们很多老手?都要好?,明?儿一早就过来,干一日结一日的钱,三十文一天,做得?多还可以?加。”    “要是做得?好?,以?后都可以?留在这里做,我们还有鳓鱼、带鱼,从年头到年底都有活做。”    王三娘结结巴巴地问,“真的?”    “真的呀,阿姑,你咋还不信了,”江盈知笑起来,“走吧阿姑,我带你去买一把更好?的鲞刀。”    王三娘自己都不知道,明?明?她生得?五大三粗,样子也不大好?看,可她剖起鱼鲞时的动?作又流畅又美丽,神情专注,让人?忍不住只看她的动?作,忽视了外表和年纪。    “小满,我真的不敢信啊,”王三娘一遍遍同江盈知说,眼里冒出了点?泪花。    谁能?想到,一个?四十几岁的人?还能?找到像样的活计,从西塘关走出来,到里镇的江下街来呢。    可也没有人?规定,一个?普通妇人?不能?有“事业第?二春”啊。    第36章水晶虾饺    王三娘不捕海蛇,改去江下街做盐手了,这个消息没过黄昏,就在西塘关传遍了。    这让之前暗戳戳说闲话,看笑话都气?闷得不行,也有的来打听,一说要跟那么多人做活,又露怯了。    “我怕,我当然?怕,”王三娘收拾着衣裳,“怕有个啥用,把钱挣了再说,一个月也能挣个一两呢。”    她跟陈大发说:“你以后也别捕海蛇了,去给陈大木打打下手吧,拖回来的废木料还能给小?满当柴烧。”    “我们?这做得不是好好的,咋就想着去当盐手,剖鱼鲞去了,”陈大发坐在凳子上,满脸不解,他抬头看看挂在墙上的海蛇皮。    王三娘也一屁股坐下来,“我本来是不想去的,可?小?满叫我去了那,人家那又缺人,就去呗。”    “我们?老是给儿子打算,以后也给自己个活头行不行,你只管把家里鸡鸭,顺子给管好就成了,晌午这顿饭我不回来吃。”    王三娘又叹口?气?,“你说小?满咋就这么招人疼呢,她说让我晌午到她那吃去,有她一口?饭吃就少不了我的。”    “我也想吃,”陈大发嘀咕。    最后也没管其?他人咋想的,第二天一早王三娘就拿上了东西,把江盈知给的新鲞刀藏在袋子里,自己一个人去了江下街。    她领了墨鱼,上工做活,剖鱼鲞的时候比谁都快。    坐在她旁边的女人说:“你这手真快,以前咋没见过你,刚来的是不是?”    “哎,我从?那个,那个西塘关来的,”王三娘说得小?声,面对外?人时还是有点内敛的。    那女人说:“我知道你们?这地方,大家都叫我巧手姑,你叫我陈巧手吧。”    如此,王三娘居然?在第一天上工,就交到了个伴,还是极为热心肠的,跟她攀谈闲聊,告诉她哪个管事?脾气?好,哪个难相处。    王三娘从?江下街走到渔港,淌了不少汗,坐在摊子上时跟大家说起这个人。    小?梅在旁边给王三娘摇扇子,闻言立即说:“这么好,伯娘你也真厉害,就过去那么半天,立马跟人家混熟了。”    “阿姑,等?会儿你走的时候,带点拌面啥的给人家,”江盈知擦了擦汗说。    周飞燕问?,“王婶,你这样累不累,从?里镇走到这,要不以后我给你送饭去,我走得还快。”    她心里念着王三娘替她跟其?他女人出头,这份情比什么婆媳情还叫她难忘。    “走几步路的事?情,你可?别来,你这眼睛又没那么好使,”王三娘埋头吃着凉粉,连忙拒绝,她正?是干劲满满的时候,哪里要人送饭了。    陈强胜嘴上没说什么,一路送王三娘到城门口?,目送她离开?。回来的时候跟周飞燕商量,两个人决定收了摊后去布店,给王三娘买两双透气?的布鞋。    等?这两人买了鞋回来等?着的时候,王三娘兴高采烈地提着一包东西出来。她在几人面前晃晃,难得那样高兴地说:“今儿去挣了四十文?回来,想着这笔钱,就该跟大家一道用,就买了点猪头肉,还鲜着呢。”    “我又添了点钱,买了不少,一起吃点。”    晚上是在王三娘那吃的,菜嘛,凑合凑合,主?要还是吃猪头肉,江盈知调了个蘸水,酱油醋一点花椒,可?把大家吃得嘶嘶冒气?,又觉得过瘾。    陈大发喝了口?酒说:“如今我算是更翻不了身了,外?头都传我们?家王三娘是真瞧不出,闷不吭声就去找了个好活。”    “让她们?说去吧,”王三娘也难得畅快,这可?是她自己一个人赚的钱,以后每天数钱都得数笑了,走娘家时还能多买些东西给她娘补补。    江盈知在那又说了会儿话,回了家,她赶紧倒腾她那点花椒和辣椒,把干辣椒剪了蒂,取出籽来。    “好熏,”小?梅忍不住眨眨眼,有点想要流泪,这啥玩意这么呛,简直比开?了坛的臭冬瓜还要熏人。    “你别蹲下,你站起来拿远点弄,”江盈知告诉小?梅后,又把辣椒籽倒进竹筒里。    夏季种辣椒很合适,只要在辣椒籽出芽的时候足够湿,能活的机会就要大上不少。    当然?能出多少辣椒,她也说不来,花椒倒是不大好活,而且要在秋季播种。    她也就放弃了这个想法,开?始把花椒挑出点,倒锅里,加茴香、芝麻和盐炒熟,再拿出来碾,不麻,但是碾的时候很香。    小?梅好奇,“阿姐,这你拿来做什么吃?”    江盈知把椒盐倒进罐子里,抖了抖,她回道:“能做不少吃的,什么椒盐虾,椒盐排骨,椒盐酥饼,你要不尝点这椒盐?”    “我不吃,”小?梅立马摇头,把砧板拿去洗了。    忙了这头还不能歇,江盈知把买来的面粉倒进盆里,加了水开?始揉面。    这里没有高筋面粉和低筋面粉这一说,想要得到澄面,也就是纯粹的小?麦淀粉,就得把这几种面粉都试一试。    她最后选了一种比较好的面粉,揉成面团,在水里反复搓洗。    小?梅举着油灯在一旁看,颇为不解,“这面粉还可?以洗啊?跟搓衣服一样。”    江盈知站起来捶捶腰,“可?以啊,就是费劲了点。”    所以她是绝对不会在摊子上卖这个的,太麻烦了,而且她还回不了本。    洗出来的面团上锅蒸熟就变成了面筋,就那么一点,她切了和小?梅一起蘸着料吃了。    剩下的淀粉水把沉淀物晒在木盘里,刚好铺满底,做它费了好些工夫,就出那么点。    转天面粉快干了,她盖了层纱布将东西放好,然?后带着新做的椒盐粉出了摊。    在海浦,一到梅雨季节时,鹰爪虾更多了,大伙管这叫梅虾,一网就能捞上来不少,卖得又很便宜。    江盈知买了两大桶,所以除了盐水虾外?,她还准备做椒盐虾,这得下油锅先炸。    炸货的香气?是很诱人的,那种在油锅里翻滚的声音,虾开?背后被炸得皮酥内软,整个虾壳都又酥又薄,与肉分离开?。    炸好的虾被江盈知捞出放在一旁的方盆里,那油亮的色泽,让人忍不住停了脚步。    “这大热天的咋还炸起虾来了呢?”    陈三明摇着扇子走过来,看到就忍不住说了句,“真费油啊。”    “吃不吃,”江盈知用湿布巾擦脸,其?实她倒也不觉得太热,海浦的夏天可?比后世凉快多了。    陈三明把手里的桶提起来,放到桌上,“吃啊,用这点冰换你的虾。”    “冰厂里送的,就那靠花斑岛隔壁那山岛,冬天储了冰搭棚建的,夏天就挖了冰来卖给冰鲜船,到我们?手里头都是些碎冰了,我拿着也没用,你拿去用吧。”    江盈知把复炸过的虾倒进油纸袋里,撒了点椒盐粉使劲晃晃,递过去给他,又瞧了眼那冰,“你还真客气?,这冰刚好能用上,你也别走了,在这等?会儿。”    她反正?总有很多个空竹筒,把酸梅汤倒进去,又把竹筒塞进碎冰里,大热天的喝冰镇酸梅汤才过瘾。    陈三明捏起一个椒盐虾,扔进嘴里,他以为就是普通的炸虾味,结果?进了嘴嚼开?,才发现这味道很奇妙。    是从?来没有尝过的滋味,吃了舌头会有点麻,而后是咸,微微的辣。陈三明瞪大了眼,“这什么东西啊?这么好吃,这个料我以前根本就没有尝到过。”    之前在这摊上的东西,虽然?名字古怪点,但是尝到嘴里都是鲜香为主?,这个却是咸麻口?感的,让没吃过的人可?不是大为震惊。    “这是椒盐,”江盈知把干花椒拿出来给他看,“用这磨的,你帮我瞧瞧,这外?帮商船上有没有卖这种的,有的话帮我买点来。”    陈三明日常除了收税外?,还得上船检查货物称重,哪些船上有什么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。    他嘴里吃着椒盐虾,接过花椒一瞧,顿时乐了,“这玩意啊,别说外?帮商船了,出了海浦多的是,也就我们?这边生的不多罢了,你去医馆也有的卖的,只是掺在药里磨了粉。”    “你等?晚些,我托大胖去给你买点来,我说呢,这玩意其?他岛上生的满山都是,怎么就没人吃,原来是不会吃啊。”    江盈知将冰镇的酸梅汤递给他,“多买点啊,再多我也不嫌多。”    “那再给我来份虾,我拿去给大胖,顺便让他下午去山岛的时候收点来,”陈三明感慨,“这咋就那么好吃呢。”    他又喝了口?冰镇的酸梅汤,长呼口?气?,在这个燥热的天里算是活了过来。    等?他走后,陆续又有人过来,有些倒也不想买的,可?海娃和秀秀两个小?孩,就坐在摊子边的阴凉处。拿着一口?小?碗,一只只往嘴里塞,那清脆的响声,连皮带肉的酥,看着可?不就十分馋人。    “给我也来一份那两个小?孩吃的,”有个大叔过来说,“刚闻着还觉得这味香是香,还能忍着不买,可?瞧两小?孩吃的那模样,跟吃啥啥山珍海味一样,可?把我给馋到了。”    他伸手接过油纸袋,急急忙忙抓了两只炸虾往嘴里塞,吃的时候倒是默不作声,只是眼睛睁得大了些,紧闭着嘴,细细地嚼。    吃完了后他才说:“以前哪尝过这种味道啊,我怕是好几天都忘不了。”    “再来一份我带回去。”    江盈知说:“椒盐粉是现在撒还是回家撒去,这要是回家吃的话,那粉就另外?装。拿回去锅里放点油,切点蒜末炒香,再把这虾放进去炒热,把粉撒匀,比干吃更好吃。”    大叔连忙道:“哎,那就这什么椒盐粉另外?装,我拿回家试试。”    不止他一个人,但凡有从?路上经过的,少不得要买一份尝尝,倒是更适合夏天的盐水虾,买的人并没那么多。    最后椒盐虾连带着椒盐粉都被买空了,还有人急急忙忙过来问?,江盈知也只能无奈地指着空桶说:“明日再来吧,真卖完了。”    小?梅在一旁和陈强胜挑拣着花椒籽,等?晚上拿回去炒,江盈知也终于能坐下来歇会儿了。    此时白云笼罩了烈日,倒显得没有那么炙热,周飞燕抬头看了看天色,她跟江盈知说:“小?满,这里麻烦你看着点,我和强胜去一趟里镇医馆。”    江盈知赶紧说:“小?燕姐,你们?赶紧去吧。”    陈强胜伤腿走的路多,里头就胀得疼,周飞燕陪他去医馆瞧瞧,能不能再开?点膏药。两人顺便还要去趟江下街,看看王三娘在那边活做得怎么样。    等?周飞燕扶着陈强胜走远,江盈知才收回目光,她喊,“秀秀,海娃,坐过来点,今天小?绿她上外?婆家了,别瞧那边了。”    两个小?孩也很听话地走了回来,坐在小?凳子上,突然?海娃指着海岸口?,他说:“船,外?面来的船!”    江盈知和小?梅都望过去,倒是有点惊讶,是明府的航船,有些日子没看见了。    有不少人从?船上下来,有个女人从?摊子前走过,抱怨道:“这群海盗有完没完,老是这个岛晃一圈,那里抢一圈,害得我们?走也走不了。”    “谁说不是,下回出门前拜拜海神,白费了多少天。”    江盈知了然?,怪不得明府的航船一直迟迟不来,还没等?她起身,不远处有人冲她招手。    是李翠文?的丈夫,管航船货运的。    她急急走过去,李翠文?丈夫把东西交给她,并说道:“上回你寄过来的那些淡菜干、海芥菜(裙带菜),我们?吃着都觉得很好,要是不麻烦的话,劳烦再帮我们?买点来。”    江盈知拿过东西,一大包特别重,她用了点力?气?,随后点头,“没事?,这些我都还有挺多,你们?什么时候回去,我给送过来。”    “就明天一早,耽误不得,”李翠文?丈夫又指指她手上的东西,“这是周巧女,是这个名字吧,她托我捎过来的,你们?拿回去看看,有什么要寄给她的,明日早点拿过来。”    江盈知的心都被这沉甸甸的东西装满了,她朝人家道谢,抱着这个包袱回到了摊子上。    小?梅立即凑过来,她连忙说:“是不是晚娘寄来的?”    “是啊,也不知道是什么,”江盈知说完,在几双眼睛下,慢慢地解了上面的绳扣,把包袱皮摊开?,里面还有层布包着。    直到她全?部解开?,露出里头的东西来,有好几个香袋,应该是端午用的,绣了粽子,有一股很浓的艾草味。    小?梅拿起两只布老虎,她看了又看,才说:“年年端午五月五,剥过粽子做布虎,我们?这一带到了端午,都得给小?孩做布老虎。”    她年纪都大了,想也知道这布老虎是给两个小?孩做的,小?梅把手上的布老虎塞给海娃和秀秀,“你们?两个拿去玩吧,可?别弄脏了。”    江盈知也觉得周巧女真是一片慈母心肠,光是看着那些编好的长命缕,藏在纸包的苍术和白芷,调配在一起,能熏蚊虫。    至于那一包沉甸甸的,竟然?是油菜籽,许是想着江盈知用油多,特意挑了好的油菜给寄过来。    还有的便是红糖,一小?罐蜂蜜,几块软布。    江盈知并没有找到任何信件,但是这些东西已经全?然?表明了心意。    小?梅出神了好久,许是要哭的,最后也忍住了没哭,只是夜里回家,恨不得什么都要给装上寄给周巧女。    海娃还把自己在海滩上精心捡来的贝壳、海螺也放进布包里,还有他舍不得吃的糖,通通塞进去。    他说:“都给娘,娘一看见这些,就知道是我给的。”    江盈知闻言笑了声,“可?不就知道是你给的,谁会把贝壳海螺都装上啊。”    她给了海娃一个竹筒,让他放这里面,就不会被压坏了。    给周巧女的东西倒是一早就备好了,各式各样的都有,吃的用的穿的,样样齐备。有时候小?梅在街上看见个货郎,卖的刨花水好,她也要买一点来。    说是夏至的时候可?以给晚娘梳头发用。    备的时候只想着这样东西好,结果?归拢到一处的时候发现,哦豁,三个大布袋才刚刚好好能装下。    小?梅鼓起劲来一提,结果?根本提不动,往后倒摔了一跤,江盈知赶紧绕过去扶她,结果?她哈哈笑着说:“太重了,装的什么,我压根就提不起来。”    海娃也跟着乐,趴在大包袱上大笑。    江盈知几个在家里乐完了,第二天清早拿到航船上时,倒换其?他人乐了。那个矮胖的船老大笑道:“装的什么宝贝啊?这么沉,你们?把自个儿家里都给掏空了吧。”    “回去吧,保管给你们?送到,忘了别人的,指定也忘不了你们?的。”    江盈知想也是,毕竟她和小?梅可?是交了两百文?的货运钱。    她从?船上下来,听着航船吹响螺号,然?后渐渐驶出海港。    小?梅压平被风吹乱的头发,她喃喃地问?,“晚娘应该能收到吧。”    “肯定能收到的,走吧,”江盈知拉着小?梅的手,“我们?去酒楼。”    小?梅一路上的脚步很轻快,她有点羡慕地说:“我还没去过中街呢,那里听说一顿饭要不少钱,我们?赚几天才能赚到别人的一顿饭钱。”    “不知道啊,那都是别人传的,”江盈知说,“走,我们?也去吃点。”    “啊?”小?梅忙拉住江盈知,她满脸不可?思议,“阿姐,要好多钱呢?真去啊,我不饿,我们?不吃了。”    江盈知也拽她往前走,“钱不钱的又怎么了,没了就再赚,我们?就吃顿便宜的,走,进去,再扯就不好看了。”    江盈知选的也不是酒楼,而是家卖早点的铺子,店面很宽敞,人也特别多。    小?梅坐在角落里好奇地张望,这还是她第一次来吃早食,可?以说她人生里的很多世面,都是江盈知带她见识的。    第一次去布店买布,上钱庄拿铜板去兑碎银,去糕点铺买东西,还有登上航船,以及其?他许许多多的小?事?。    这让小?梅虽然?依旧有点怯弱,待在江盈知旁边也会放得开?。    “以后多来吃几趟,就不会觉得贵了,我们?赚钱可?不就是为了自己花的,”江盈知坐下来说,递过去一份小?笼包,“快尝尝。”    小?梅尝了一个,她悄悄说:“阿姐,还没有你做得好吃。”    从?铺子里出来后,小?梅再也不羡慕别人能进去吃饭了。    江盈知也觉得差了点意思,走在中街上时,她还教小?梅认一认酒楼招牌上的字,以及那些牌匾上的酒楼名字。    小?梅看得目不转睛,她小?声说:“好气?派啊。”    这要是她一个人,指定都不敢过这条街。    就这样一路到了鸿兴楼,掌柜早就在门口?候着了,一见人来赶紧松了口?气?,“快来快来,用过早点了没?”    “吃了,孙掌柜啊,”江盈知指指他的衣裳,“以后别靠着墙等?人了,你看,墙灰都蹭到你衣服上了。”    孙掌柜老脸一红,假装若无其?事?地拍了拍,“这不是等?你左等?也不来,右等?也不来,才到那墙根旁站着等?。”    他这两天都被这虾饺勾得睡不着觉,领着江盈知和小?梅去后厨的路上,就一个劲问?,“这是什么东西,不会就是把虾包进饺子里吧,面粉我们?这就有现成的啊。”    “孙掌柜,等?会儿有你买面粉的时候,”江盈知瞟了他一眼,觉得这小?老头话是真多啊。    她这回没进大厨房,而是被带到了一个小?厨房里,只有胖师傅在里面忙活。    孙掌柜站在门口?,四处看了看,确定没有人偷听,这才把脚伸进门槛里,小?声地说:“真没人,教吧,我保管大家偷不了师。”    小?梅忍不住想笑,立马憋住了,江盈知很无奈地开?口?,“防贼啊,那你要真想防,以后这做虾饺的面粉,就自己拿出去找外?人做了晒好,再拿回来用,保管不会被人偷师。”    孙掌柜听了后若有所思,正?想说话,胖师傅轰他出去,“掌柜啊,你就在门外?守着吧。”    “快让我瞧瞧是什么面粉,这虾饺不会真跟饺子一个样吧,”胖师傅急忙问?。    江盈知摇摇头,“并不一样。”    她拿出自己做好的澄粉,瞧起来只是比普通面粉要白上一些,更细腻点,别的倒是也没有什么稀奇。    等?她和面后,成型的面团很像糯米粉团,江盈知说:“这可?和糯米粉不一样,等?着蒸出来你老就知道了。”    她停下和面的动作,挖了勺猪油倒进去,能揉得更顺滑一点,虾饺皮不同于普通面皮。一点面团屑粘在上头都很容易起颗粒,不光滑,蒸出来也不好看。    “小?梅,把那壶油拿过来,”江盈知喊道,她到盆里洗了手,然?后拿过来一块干净的白布,仔细叠好,接过那壶油。    她把白布放在桌上,小?心地倒了点油在上头,等?着它逐渐渗透。    胖师傅十分不解,“这要用来做什么?”    江盈知拿了把锃亮的菜刀,将澄面团切成小?块时说:“这是油布,我们?一般擀面都用擀面杖,做虾饺不是。这得用刀背抹,但是一般刀背不滑就抹不薄,在油布上擦一擦就好用多了。”    她给胖师傅演示,刀背在油布上反复抹,然?后取了面团,先用手推压面团。然?后再用刀背有技巧地压上去,第二推时,一张很薄又很圆的面皮就做好了。    可?把胖师傅给看起劲了,自己上手试了试,发现还是得要些方法的,可?他毕竟学厨那么多年,刀工也不错,两次便会了。    等?包虾饺时就更快了,他可?以捏出比江盈知更漂亮的褶子来,一个个虾饺包得如同那种纹路特别清晰的贝壳。    上锅蒸熟后,胖师傅以为应该也是白色面皮的,一掀开?锅,惊了下,那个皮竟然?是晶莹剔透的,半点瞧不出之前的雪白。    他喊,“老孙,老孙,你快来瞧瞧,你这笔买卖做得可?真亏不了。”    孙掌柜正?坐在门口?的小?椅上,闻言立马走进来,他看见那小?蒸笼里的虾饺,也是被震到了,“这哪来的皮,把海蜇的皮刮了包起来的,还是墨鱼皮?”    屋里几人齐刷刷看他,面上都透露着些许无语。    “居然?是拿面粉包的,”孙掌柜拿起一只虾饺,对着窗口?透出来的光左瞧右瞧,啧啧称叹,半点也不舍得吃。    不过后面等?他终于欣赏完,小?心咬了一口?,皮又软又薄,还特别滑,里面的馅是虾泥裹着肉摔打而成的,特别筋道有弹性,一咬开?有汁水流出来,能尝到笋丁的脆,还有虾仁粒的弹牙。    孙掌柜吃完了,眼巴巴看着那蒸笼,“再给我一只。”    等?他小?心翼翼,仔仔细细品尝完了,立马说:“卖,等?面粉做好了就卖,一个卖他们?八十八文?!”    胖师傅接话,“八百八十八文?一个也卖得。”    小?梅呛了下,要命了,这酒楼真是光天化日抢劫。    江盈知啧了声,“随你,不过要说下,洗完面后的面筋不要扔,明日我来教你们?道新菜。”    “啥,这也能做菜,什么菜,炒面筋?”孙掌柜连忙追问?。    江盈知说:“是四喜烤麸(fú)。”    又一个没听过的菜名,孙掌柜直呼赚了,啥也浪费不着,倒是真对江盈知刮目相看了。    孙掌柜仍在喜悦中,江盈知喊他,“孙掌柜,我要的东西呢?”    “啥,菜叶和油啊,”孙掌柜这才回过神,拍了拍手,“早早就给你准备了,都是今日的,昨日都不能剩下给你,以后我就每日晌午边,叫人送出去给你,成不成?”    江盈知点点头,“之后我会在城门口?等?你们?的。”    孙掌柜叫人把东西拿出来,于是江盈知得到了用虾饺换来的新鲜菜叶,鱼虾粮油,总共有四五个大篮子。    有伙计帮忙装到板车上,并问?了一嘴,“运到渔港那儿去?”    “不是,”江盈知笑着说,“去尖山路的义塾。”    第37章红烧肘子    尖山路的义塾是?一家私人开的学堂,免束脩,来上?学的一般是?里镇不大?富裕人家的孩子?。    当然里面也有一部分是?孤儿,就住在学堂里,由几个婆子?管着,但是?食宿一般,勉强温饱。    江盈知没来过?这里,还?    是?双鱼跟她说起的,双鱼家里开了个年糕坊,赚了些钱,每年要投一些钱到义塾里去。    双鱼也经常会到义塾里帮忙,偶尔照管下里面的孤儿。    那天?双鱼来摊子?上?问她,能不能到她这买些新奇的糕点,有的孩子?眼馋别人带来的糕团,她想给这些小孩尝尝。    江盈知就说会过?去看看的,到时候一起做。    趁着今天?刚好在酒楼换了不少菜蔬,便想着往那边瞧瞧去,走的这条路正好能到双鱼家的年糕坊。    她就把双鱼给叫上?了。    双鱼在路上?时不时张望后面的菜蔬,笑的时候露出一口大?白牙,说道:“这下一群小家伙有口福了,这义塾的吃食,”    谈到这个又立马收起笑容,唉声叹气的,“义塾里的钱不多,阿婆又很省,手艺也一般,老是?烧些糊糊、汤粥给孩子?吃,只要米放得多,省事又管饱。”    倒是?也没等江盈知开口,说话间便到了义塾,在一条宽巷子?的尽头,要从长长蜿蜒的石阶上?去。    上?去后最先看见两扇简易的木门,然后是?竹篱笆围成的院子?,门上?连个牌匾都没有。    要不是?双鱼说这是?义塾,江盈知还?以为是?哪户人家的院子?,十?分清贫,比她想象的那种石头砌成的屋子?还?要差。    双鱼拍着门喊:“许阿婆,开下门。”    “来喽,”院子?里有道年迈的声音响起,随后木门被打开。露出张苍老的脸来,头发花白,手里还?捧着一个小竹箩,里面有豇豆籽。    许阿婆有点茫然,“双鱼,这些都是?谁啊?也有孩子?要送来义塾上?学吗?”    “不是?的,她们来瞧瞧义塾里的孩子?们,”双鱼接过?许阿婆手上?的竹箩,手指着人一一告诉她名字。    江盈知朝老人家笑笑,透过?敞开的木门看了眼院子?。院子?里左边有一棵很大?的桂花树,倒是?没有什么竹架,除了口古井,还?有一两张长桌,上?面压着被风吹得翻动?边角的纸张。    而后就是?一排的木屋,檐下挂着长短不一的竹帘,有孩子?并不整齐的读书声传来,有的声音尖有的声音细,还?有那拖着长腔的附和声。    许阿婆也听见了,她忍不住笑,“我儿子?正教他们念书呢,快进?来坐会儿吧。”    听到这话,酒楼的小厮把几个菜篮子?挑进?去,放到地上?,江盈知说让他先回去,他犹豫着还?是?走了。    院子?里便只留下了几个女人,许阿婆看了看那些菜,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,江盈知笑问道:“阿婆,你?们午饭吃了没?吃的什么呀?”    “吃了的,”许阿婆回过?神,又连忙说,“吃的年糕汤,掺了点米面碎,灶房里还?剩点,你?们要不要再?吃点。”    “我们不吃,”江盈知指指那几个菜篮子?,“就是?想借你?们的灶房生个火,做点菜食成不成?”    许阿婆一口应了,“你?们只管用,要是?需要个烧柴的,我叫我儿媳给你?们帮个忙,双鱼啊,你?午饭吃了没啊,年糕汤还?要不要?”    双鱼忙摇头,“阿婆我吃过?了,你?也来,我对灶房还?不熟路。”    许阿婆拆穿她,“你?像只煨灶猫似的,就守在那灶房了,还?能不熟路。”    不过?倒是?跟着人进?了灶房,屋里还?有三个女人忙活:一个在擦洗灶台,一个则搬了盆水正准备出去倒掉,还?有个坐在灶台后劈着柴。    见到生人,倒是?都有点惊讶,双鱼便笑着引见,“怪我,我说这里什么都好,就让她们过?来瞧瞧。”    江盈知把两个菜篮子?放到地上?问,“能不能在这做些东西来?”    “啊,做吧做吧,要不要帮忙,”其中一个清瘦妇人问,她拿着倒完水的水盆回来,虽然嘀咕怎么带了这么多菜,倒是?也没有拒绝。    江盈知一听她们的回答心里有数了,而是?立即说:“那要麻烦几位婶子?了,到时候一起吃点。”    许阿婆摇摇头,“我们吃了,你?们先忙吧。”    她实在好奇,“怎么拿这么多东西来,借了灶台要走亲戚啊?”    江盈知已经同她们混了个脸熟,便说道:“不是?啊,我听双鱼说这里有不少孩子?,她想着这些孩子?小,也没有吃过?什么糕点,想着买些。我说买些还不如自己做点,就冒昧地拿着东西过?来了。”    “但天?热怕坏了,只能把东西拿来到借灶台了。”    她说话的间隙,锅里的水已经沸了,该拿的东西全都拿出来了。    要是江盈知过来就开口说要做给孩子?吃,没人会同?意,全?都得拦着,可她要借灶台给自己做饭食,便都由着她。    结果倒好,听了这番话,烧火的王七姑拿着柴,也不知道要不要塞进?灶膛里。    倒是?许阿婆冲双鱼说:“你?说说你?,咋好麻烦别人的,”    江盈知忙说:“我也麻烦你?们了,相互麻烦呗。”    有时候人和人关系的建立,就是?从麻烦对方?开始的。    所以江盈知迅速地打进?了义塾后厨内部,知道了膀大?腰圆的叫王七姑,清瘦的妇人是?许阿婆的儿媳,叫周香兰,另外一个寡言少语的是?李大?丫。    王七姑跟江盈知说:“我们也不大?会做啥糕点,那米面粮油都贵,肯定得先紧着孩子?吃饱。”    义塾有三十?个孩子?,其中十?七个晌午回家吃饭,剩下的十?三个是?孤儿,义塾就是?他们的家。    不过?这个家里也只能供他们吃饱穿暖,旁的什么也难办到了。    江盈知揉着手里的糯米团,她笑笑,“我今日也就是?过?来瞧瞧,让小孩甜甜嘴的。”    “他们有没有课休,有的话,出来一起包着玩玩,这猪油汤团还?是?自己包的吃着好。”    猪油汤团是?海浦对汤圆的叫法,因为芝麻馅里要放猪板油,放了后才会润滑。    本来双鱼叫她做糕点,她真的想了许多,从豌豆黄、冰片糕、水晶糕、绿豆糕,甚至想到了番薯庆糕,但还?是?选择了汤圆,简单好包,而且尤其甜。    周香兰也笑,“有的,等会儿吹了海螺就是?课休了,我跟老许说一声。”    等她出去了,许阿婆有点心疼那么多糯米粉,忍不住道:“不年不节的,其实也不用吃这些的。”    “阿婆,吃点好的,不用等到四时八节呀,”江盈知揉好了糯米粉团,洗着手的时候说。    双鱼拿上?芝麻馅,闻言附和,“好吃的啥时候吃都行,这叫”    “惊喜,”江盈知接上?。    小梅捧场,“正是?。”    屋里几个长辈倒是?被她们逗笑了,相互看了看,最后李大?丫和王七姑一左一右搀着许阿婆,都说:“走吧,走吧,让孩子?吃口甜的。”    从矮小的灶房到了宽敞的小院里,周香兰已经把小孩写的大?字全?给放一边去,拿着布巾在擦桌子?,招呼大?家,“来,就放这里包。”    今天?倒不热,多云转阴的天?气,还?有风,在院外很舒服。    江盈知把糯米团放下,刚揪好几个,就听海螺号响了,没过?一会儿,一群孩子?冲了出来,欢呼着,“包猪油汤团喽!”    “我爱吃,让我先。”    这群孩子?大?多穿着蓝布短衫和黑色宽大?裤子?,并不面黄肌瘦,个头有高有矮,三到十?岁的都有,很活泼。    也有不少女孩,因为被遗弃的孤儿里,绝大?多数都是?女孩。    江盈知压根分不出哪些是?孤儿,她反正瞧着都觉得差不多。    “我咋觉得他们比海娃都壮实,”小梅凑近小声跟江盈知说,要知道海娃现在也长了不少肉,能比他壮实的,在吃的上?头肯定没有苛待。    小梅还?想说什么,这些孩子?便涌了过?来,一点不怯弱,都追着问东问西的,有个女娃问,“是?甜的吗?”    她还?没有吃过?汤圆呢。    “甜的啊,”江盈知告诉她,“等包好了,你?尝过?就知道了。”    等许先生过?来,这群孩子?才老实洗了手,围着长桌坐下,每个人的手前都放着六个糯米团,几个更    小的圆芝麻球。    有小孩伸手戳了戳雪白的糯米团,他可没吃过?,兴奋地坐也坐不住。    “来,自己包啊,自己包的吃得更甜,”周香兰说,她走到一个小孩身后,告诉他怎么包。    对于义塾的孩子?来说,包汤圆是?件无比新奇的事情,他们全?都没包过?。倒是?有在家里吃过?的小孩,就会偷偷跟旁边的人讲,“我吃过?,很甜很甜。”    “我没吃过?,”另一个小孩说。    “没事,等会儿我的做好了,再?分你?一个。”    他们稚嫩而笨拙地把糯米团揉扁,将?芝麻馅放进?去,而后有的孩子?太用力,直接把馅和皮揉在了一起。    有的孩子?就越包越长,直接给汤圆整了条长长的蒂,捏着那长条还?很茫然,“怎么我的不一样?”    “哈哈哈,许小多,你?包的什么,咬掉算了。”    更有的孩子?想整个大?点的,把两个糯米团捏在一起,结果,漏馅了,坐在那里用糯米皮粘芝麻馅。    双鱼笑得肚子?疼,“这顿能吃上?可真不容易。”    许阿婆也笑,看到孩子?们这么高兴活泼,她打心眼里就乐呵。    等到全?部包完,那大?大?小小,奇形怪状的汤圆,煮熟后分也分不清,被王七姑按每人六个舀进?碗里。    孩子?们领了汤圆,全?都笑容洋溢,捧着碗舍不得吃,有的即使破了点皮,不是?自己包的也不在意。    芝麻馅是?江盈知特别调的,糖多芝麻多,哪怕孩子?们包的不怎么样,但是?皮软馅甜,一咬开芝麻馅就会淌出来。    一群小孩都慢慢吃着,有的小孩吃着吃着哭了,她说:“好甜。”    抽噎完了后,捂着脸说:“太甜了,我牙疼。”    但她还?要吃,这是?她生下来到现在吃过?最好吃的东西了,怕这会儿不吃,以后再?也吃不到了。    孩子?吃了,其他几个大?人也吃到了江盈知包的汤圆。    王七姑搅着汤圆说:“上?次吃,都不知道是?哪一年喽。”    “真甜啊,”李大?丫感慨。    这一个下午在汤圆的甜香里度过?,吃完了汤圆的孩子?,带着满嘴的甜味,回到了课舍里,互相说着这个汤圆的滋味。    而江盈知临走前,把这些带来的菜留给了义塾,都是?很新鲜的青菜、小白菜,只取了一截的鲈鱼,还?有不少虾,鸡蛋等等。    甚至油也是?没用过?的,估计用过?的油孙掌柜不好意思?给,反正她都留给了义塾,她知道孩子?们会吃到一顿很丰盛的晚餐。    “下一次来,不要带东西了,”许阿婆特别感激江盈知,但也反反复复地说不要拿东西了。    江盈知没应,只说以后还?会过?来的。    双鱼留在了义塾,小梅出来后又回头望了眼,她有点疑惑,“阿姐,我以为你?会教那些嫂子?做菜的。”    再?不济,也会留下来做顿饭再?走的。    江盈知慢慢走下了台阶,她看向前面,笑了笑,“本来是?想的,连做什么菜都想好了。”    甚至可以说,她带着那么多菜过?去,就是?想要给孩子?们改善伙食的。    但是?到了那里后,一切都没有必要了,因为大?家都很用心照顾着孩子?,哪怕吃得很一般,但都做到了最好。    她要是?过?去烧了一顿饭,以后小孩光想吃味道好的,那些味道一般的菜不想吃了可怎么办。    小梅若有所思?地点点头,“我们要帮忙,但不能帮倒忙。”    江盈知投来一个赞许的眼神,小梅嘿嘿笑,又问,“要不要也送海娃到这里来?”    “再?晚些吧,现在还?不行,”江盈知拒绝了,义塾孩子?岁数太杂,只有一个先生,再?多几个孩子?都看顾不过?来。    其实义塾存在的问题很多,粮食时常不够,只能用最便宜的糙米掺着番薯丝熬粥,菜倒是?种了,但也就刚刚够吃,再?多点也没有了。    像是?咸鱼干都油腥气很重了还?在吃,盐是?潮的盐发苦,糖罐子?全?是?空的。    最要紧的是?,没有钱,又有那么多张嘴等着吃饭,有时候碰见可怜孩子?想收,但是?压根没法再?收。    义塾除了之前那个员外建起来后,兴盛了几年,到后来员外没了,他的后人连钱也不肯出,还?要轰人走,调和僵持后,义塾里的人便过?得捉襟见肘起来。    义塾能开到现在,也实属不易,很多时候靠周边邻居接济。    这年头好人难做。    只是?江盈知毕竟是?第一天?去,什么也不好说,对待孩子?的事情上?,总得细水长流。    不是?说她去一趟,一切都会变好。    到了第二日,江盈知独自一人到了鸿兴楼前,她难得来这么早,倒是?把在算账的孙掌柜给惊了下。    “怎么这么早来了?”孙掌柜说话颇为不可思?议。    江盈知跟孙掌柜问好后说:“可不是?得早点来,我晌午还?得回去支摊呢,那面筋留了没?”    “面没好,那什么面筋留了,”孙掌柜跟她实话实说,“瞧着也不大?有卖相的样子?,这真能当作一道菜卖出去?”    江盈知点头,“等会儿尝了就知道。”    到了小厨房,她拿出酵面放进?面筋里,等着它先发酵膨胀,上?锅蒸一炷香的时辰。    然后将?黄花菜、金针、干香菇、笋干全?都浸在水盆里,让它们慢慢泡发开。    她拿出蒸熟的烤麸,蒸过?后从一块很扁的面,突然变得蓬松多孔起来,她撕着烤麸,跟胖师傅说:“不要用刀切,就得手撕才能入味。”    好些食材手撕和刀切得整整齐齐,那种下锅煮熟后的口感是?不同?的。    胖师傅点点头,他闻了下手里的烤麸,“有点酸气,跟放坏了差不多。”    “所以这撕好的烤麸,得再?过?一遍滚水,”江盈知把烤麸放在竹爪篱上?,再?焯水过?一遍,去掉发酵产生的酸气。    她把烤麸的水挤干,在胖师傅以为能炒了后,江盈知又开始下锅油炸,去除烤麸里的水分,把原本软软弹弹的烤麸炸到外皮像是?馒头被烘干后的触感和色泽。    才终于下锅翻炒,木耳、黄花菜、笋干、香菇碎连同?烤麸一起炒,最后焖煮到水分彻底收干,烤麸的颜色变得酱黄。    江盈知把筷子?递给胖师傅,“来,您老尝尝。”    胖师傅鼻子?也很灵,他接过?筷子?,没尝就先说了句,“这滋味肯定差不了。”    他先夹了块折腾了好半天?的烤麸,汁水一直往下滴,他只好放在碗里,然后再?送到嘴边。    烤麸本来就孔多,在焖煮的时候汤汁不断渗入,哪怕不咬,只是?提起来的时候汁水都往下流,一进?嘴,那浓重的酱汁便从被牙齿挤压的烤麸里爆出。    而且那又软又脆的木耳、滑嫩的香菇、口感很特别的黄花菜,配上?烤麸后,有种海浦菜的清淡,但又有着不属于海浦的浓油酱赤,会让食客觉得出乎意料的一道菜。    胖师傅连说了三个好字,他吃了小半碗才放下筷子?,“这要一上?单子?,肯定卖得特别好。”    他也没说太客气的话,直接按江盈知的法子?,又炒了一小锅,分在二十?口小碗里。    胖师傅让伙计端出去,吩咐道:“让掌柜的给那些不差钱的食客吃,就当是?新菜刚上?的添头。”    伙计应了一声,端着盘子?出去,孙掌柜还?没吃过?烤麸,但一听这话,就乐呵呵地端起来,送到靠窗的一张桌子?前。    “陈兄啊,这段日子?来,多亏你?照顾生意,这是?我们店里的新菜,先给你?们这些熟客尝尝味,要是?有哪里不好,我让大?师傅再?改改。”    孙掌柜把一小碗四喜烤麸放在桌上?,那陈六看了眼,举着筷子?说:“这就你?们新菜,又搁那糊弄人是?不是??不会是?把什么回锅豆干掰了撕碎,混了料炒的吧。”    “我说如今你?们鸿兴楼也越做越不是?样子?了,一    看那菜单子?,全?是?老花样,”陈六越说越激动?,拿着筷子?敲着碗沿,“连出了个新菜式,盘也不装,放在个白瓷碗里就来了。”    他终于说够了,然后甩甩手,哼了声,“卖你?个面子?。”    然后朝四喜烤麸夹了一筷子?,见滴了汤水在桌上?就皱起眉头,暗骂什么东西。放在碗里,犹豫了下,见孙掌柜在一旁看着,还?是?吃了下去。    孙掌柜见他好半天?没说话,试探着问了一句,“陈兄,吃着还?行不行?”    “孙正啊孙正,”陈六看他,“我到你?们鸿兴楼吃了那么久,有这种好菜你?们不早点端上?来,竟让我吃鱼吃虾了!”    “别的啥也不用说,”陈六点点这碗四喜烤麸,一字一句地说,“给我换个大?盘的,装满了!”    这玩意瞧着不大?耐看,可吃到嘴里那汁水多的,陈六忍不住又夹了一筷子?,完全?没有刚才那样的生气。    孙掌柜知道这菜成了!    他忍不住乐,但到后面再?也乐不出来了,因为烤麸压根就没有了,今天?再?去凑都凑不出来。    孙掌柜顶着一头被扯乱的头发到后厨,脸颊也被食客的手肘不小心撞红了,仍是?笑呵呵的。    “上?个菜还?带打人的啊,”江盈知坐在后厨的凳子?上?,看到孙掌柜这副样子?,有点不忍直视。    “哪啊,全?追着我要新菜,我哪里给得出来啊,那些人脾气太急,”孙掌柜揉揉自己的脸,他又说,“我这两样可是?能卖不少的啊,你?那换价可太亏了。”    “你?看,要不我再?给你?添补点东西,钱?粮食?还?是?旁的?”    孙掌柜是?真怕这么有手艺的人跑了。    “这件事的话,”江盈知犹豫着说,“倒是?真能再?商量商量。”    她问,“四喜烤麸卖多少钱一份?”    “那肯定得一两百文了,那黄花菜多贵啊,”孙掌柜一想起那个菜钱,都忍不住心疼。    江盈知说:“如果真要给我抬高价钱的话,不如每卖出一盘,就拿出五文来,每个月的月底结,钱都捐给义塾吧。”    “听说你?们昨儿去了那,”孙掌柜倒是?没有太惊讶,他对义塾也知道点,摇摇头,“不成,这事你?不要捐钱掺和。”    “那地皮都在别人手里,你?给义塾钱有什么用,”孙掌柜叹口气,“这件事,你?要真想管,我会帮你?问问的。”    江盈知若有所思?,孙掌柜没再?多说什么,转头嗅了嗅,“烧的什么啊,这么香?”    边上?一个帮工笑道:“红烧肘子?啊,刚大?师傅问小满要吃什么,她说肘子?,大?师傅就给她做了个。”    孙掌柜不可置信,“大?中午的你?吃肘子??”    而且是?他那么好的猪啊,乘船运过?来的,那肉香的,本地猪完全?没法比,这肘子?红烧起来都不知道有多好吃。    但是?呢,给别人吃了孙掌柜还?要气一下,给江盈知吃,他想了想,跟她打个商量,“分我点。”    胖师傅哼了声,端着一个大?盘子?过?来,朝孙掌柜说:“你?可真有出息。”    又笑眯眯地朝江盈知说:“小满啊,尝尝我的手艺,哪里不行,再?给我说说。”    他指指肘子?那肥瘦相间的部分,“这里最好吃,你?多吃点啊,前两次来都没好好招待你?,下回还?想吃啥,你?就直说,这里有的都能给你?烧。”    “这红烧肘子?可比我自己烧的颜色都漂亮,一看那肉皮,指定又酥又软,我可爱吃了,”江盈知倒不是?恭维,而是?说的实话。    但偏偏她说的认真,可把胖师傅给乐得整张脸都绽开了笑。    他忙说:“快吃快吃,尝尝这味道。”    江盈知瞧着眼前这一盘肘子?,色泽红亮,那肉皮完整地包裹住了里面的肉,连骨头都没有去,一动?骨头,那肉皮就颤巍巍地摇动?。    她动?了动?筷子?,筷子?头吱的一声扎进?了肉里,稍微一动?,肉皮连带着里头的肉一起拉下来,瘦肉的纹理分明,肉皮上?的酱汁缓缓滴了下来。    完全?不顾周围人的视线,她把肘子?肉放在米饭上?,瞬间米饭都被浸得油亮。她低头尝了口,肉皮刚入嘴就跟肉断开,有点肥但是?又特别的酥软,压根不用咬。    尤其吃到最里面,沾着点白色的肉皮和大?块的瘦肉,那吃起来是?最好的,不过?分油腻,肉又被煮得特别酥烂,半点不柴,再?吃口米饭,那真是?绝配。    江盈知嘴唇都染上?了不少酱汁,她舔了舔,感慨道:“大?师傅,我可能还?要过?个十?年才能有你?这手艺,这肘子?让我天?天?吃都成。”    “你?还?天?天?吃,”孙掌柜嘀咕,“那么好的猪哪能天?天?都有。”    胖师傅听了后哈哈大?笑,“那以后我再?给你?烧别的,猪蹄我也炖得不错,下次买了从家里烧了,给你?吃啊,肯定不比肘子?差。”    江盈知也说:“那我就等着了。”    她又把盘子?推了推,“吃吧,孙叔,我一个人吃不完,大?家分分。”    “哎,小满,你?真客气,”孙掌柜拿过?筷子?,“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啊。”    他吃了一大?口肘子?肉,喊了一句,“明儿再?加个炖肘子?,大?热天?的,就该吃肘子?啊。”    最后这个大?肘子?,灶房里每个人都尝了点,汤汁都被倒进?碗里拌起饭吃了个精光。    而江盈知同?酒楼后厨的关系也越来越融洽,有时候过?去,还?有专门给她留的早饭,哪怕知道她吃了。    虾饺虽然压着没上?,但是?先上?了的四喜烤麸,让鸿兴楼的生意较往常都兴隆许多。    每次江盈知过?去,总能听见不少人在催,“那什么烤麸好了没?快点,就等着这一口呢!”    她也为此收到了孙掌柜的一个大?红包,钱倒是?不紧要的,关键是?给了她很多的香料,江盈知琢磨起了卤菜的生意来。    而在大?伙忙着为生计奔波时,航船终于到了明府。    石员外家里,守门的婆子?看着几个大?包袱,她等着晌午大?伙吃饭的时候,跑过?去喊,“周巧女,有你?的东西,从海浦那来的!”    第38章葱油黄鱼    当婆子过来喊的时候,周巧女正在吃午饭,听清婆子喊的话,差点没拿稳筷子。    其他小厮婢女的眼神?便齐刷刷望过来,坐在周巧女旁边的女人推了?推她,“赶紧的,快去瞧瞧,饭我给你看着。”    “哎,谢了?啊,”周巧女急急忙忙起身?离开,从?吃饭的地方一路到二进院前的门房那,她都在想,这几?个孩子到底给她寄了?什么来?    刚出来的时候还在走的,到后面就变成?了?跑,小跑着到了?地方。    那婆子指指地上的三个特大包袱,有点艳羡地说:“也不知道是什么,我刚提了?下,老重了?。”    周巧女平时总能?保持面色如常,毕竟带着孩子总不能?一惊一乍的,可这会?儿确实把她给惊到了?。    就算把西塘关的礁石敲下来,再和沙子混在一起装,也不能?整出这么三袋东西来啊。    她伸手拽起一个,发现重得要很使劲才?能?提起来,最后还是请了?几?个守门的护卫帮忙拿过去的。    今日是她换班歇工的时候,倒是不用太担心府上太太找她,周巧女是自己单独一个屋子的,末尾最小的一间。    她把门关上,只有一扇小窗透出点光来,她坐在地上,将最顶头的那个包袱拆开。    挨个拿出来,两罐腐乳、一大罐酱菜,周巧女把箬竹壳解了?,又把封口的油纸拿下来,看了?眼,酱的是宝塔菜。    她尝了?口,有点咸特别脆,边尝边说:“哪买的,西塘关也没有这玩意?卖啊。”    周巧女明白,肯定是小满做的,这个孩子总是那么细致上心,明明才?处了?几?日而已。    她对着敞了?口的罐子看了?很久,腿都坐得有些麻,这才?吸了?吸鼻子,继续看。    另外少不得蛏干、蛤蜊干、淡菜等等,一大袋全是这些,还有小鱼干,海滩    捕的泥鱼头,全烘干了?,一条条塞得罐子严严实实的,拿出来就能?吃。    甚至有增鲜的鲫鱼粉、虾油,香菇肉酱、鱼松、肉松等等,还有一大罐的咸鸭蛋,整个包袱装的全是吃食,怪不得那么大一个,要两个人一起扛。    另一个包袱要小一点,周巧女自己抱回来的,一包豇豆籽,能?做豆沙,两包红糖,一袋精糯米,还有一捆粽叶。    周巧女哭笑不得,自言自语,“我在这难不成?还吃不上粽子。”    但她也知道,毕竟在海浦的四时八节里?,除了?春节、中?秋、冬至以外,就端午最为被看重。    倒是旁的也跟端午有关,一个刻了?吉祥如意?的符牌,要是周巧女识字的话,大概能?看出后面刻的,小梅同海娃共求的。    她把符牌贴在心口,要是这会?儿小梅在她跟前,指定得被她说一嘴,海神?庙的符牌多贵啊,怕不是把这段日子赚的钱都花了?。    包袱拆完了?,人坐在地上哭了?好几?次,最后她把符牌挂在了?身?上,把海娃那些给的零碎小海螺贝壳放在床头边上。    剩下的东西一样样藏好,然后带着江盈知写的信出去请相熟的姐妹瞧瞧。    那女子接过,也没拆开看,而是问,“家里?人寄东西来了?啊?”    “寄了?,晚些请你吃点,”周巧女抹抹眼睛,笑着说,“家里?几?个小孩折腾的,难为她们这两个大的费那么多心思。”    女子说:“在这你是孤家寡人,也算有人惦记着了?。”    她拆开信,看了?遍,念给周巧女听,信上其实没有写太多,只是说寄了?点东西,叫周巧女好好过端午,记得多吃饭。    另外说了?王三娘到江下街当盐手去了?,以及其他几?件小事,让她保重身?体,早点回来。    女子叹了?声,“都盼着你回家呢。”    周巧女抹了?把自己的眼睛,把信收好,同她说:“我还得给几?个小孩挣点钱好傍身?呢,等攒够了?,晚些我就回了?。”    “明日你那守夜的活让给我呗。”    那女子说:“你真是只顾着钱了?,连身?子也不顾,让给你让给你,好叫你早点回家去。”    明府石家发生的事,江盈知也并不知晓,她最近在琢磨卤味,毕竟酒楼给她送了?那么多香料。    其实卤味的话,只要卤汁好,卤什么都好吃。    卤猪肉、牛肉、鸡爪鸭脚、鸡翅鸭脖、豆干、莲藕等等,但是最后江盈知放弃了?卤肉,因为夏天肉坏得快。    转而买了?不少鸡蛋,她还是先做卤蛋吧,又快又容易入味。    为了?上色,她用的红卤水,放桂皮、八角、甘草、花椒、丁香、山楂、干姜,酱油、糖、料酒等必不可少。    熬出来一锅香气四溢,卤出来的鸡蛋变成?褐色,放了?两个时辰才?吃的。    江盈知捞出来递给了海娃,“快尝尝。”    其实海娃平常很喜欢吃鸡蛋,但对噎人的蛋黄总心生抵触,他接过卤蛋,剥了?壳煮的,外表很光滑。    他咬了?口,外皮是咸香的,海娃说:“好吃,比白煮蛋好吃。”    又嚼到了?里?头的蛋黄,他顿了?下,慢慢地吃,吃完了才高兴地说:“不噎人,蛋黄也好吃。”    小梅吃完了?说:“不像吃蛋,像在吃肉。”    江盈知自己吃着觉得还差了?点,蛋皮应该再韧一点,要是料酒再好点的话会?更?香。    不过这已经算是不错的,至少吃过的都说比茶叶蛋还要好吃,最要紧的是入味但不咸。    到了?海港,她才?刚下船,就有人不顾烈日,飞快地跑过来接她们。    “哥,你不会?今天还吃椒盐虾吧?”江盈知一瞧见他,实在忍不住,还是把心里?话给说了?出来。    这人长得很黑,就差跟炭一样了?,倒是挺高,一笑就露出口牙,他说自己叫王小楼,但是外号海哥,老是在海里?游水。    海哥不是海浦镇的,而是对面山岛的,就是那个生了?很多花椒的地方,上次大胖去收花椒,他就是那卖花椒的。    一吃到椒盐,当场痛哭,说这辈子自己就没吃到过这么好吃的东西。    然后天天来吃,从?山岛每天划半个时辰的船过来,要是哪天江盈知不出摊,都得提前一天跟他打个招呼,免得人家白跑一趟。    海哥对椒盐是真爱,听到江盈知这问话,连忙点头,“我旁的不要,就吃那一口。”    “上回不是卖了?你好几?罐椒盐吗,”江盈知很不解。她记得自己卖了?海哥足足三个大罐的椒盐粉,光是炒这个都炒了?很久,小梅和陈强胜一直在碾粉就没停过。    海哥帮她拿桶,听了?这话后直接说:“一罐给了?我二奶奶一家,还有一罐给了?我七舅他小儿子,剩下的那一罐,我、我媳妇孩子、我爷奶、我爹娘,我弟和妹都爱吃,吃什么放点那都相当好吃。”    “就白馒头蘸那个椒盐粉,我能?连吃三个不带喘气的。”    江盈知难得有呆滞到说不出来话的时候,她最后干干巴巴来了?句,“真厉害,你们全家都厉害。”    但她也要说:“今天没有炸虾了?,只有椒盐粉。”    海哥啊了?声,十?分?失望,高昂的眉头立马垂了?下去,他不死心,指着她手里?的桶,“那这是啥?”    “卤蛋。”    “来两个,”海哥也不挑,刚到摊子上他吃了?一个,觉得还行,但少点滋味,又要点了?椒盐粉,掰开撒在上头。    他吃完了?后说:“这味道,拿什么海里?来的鱼虾我都不换,妹啊,再卖我几?罐呗。”    江盈知真没见过这么爱椒盐的,她数着自己的椒盐粉,同他商量,“卖的话算了?,我倒是可以送你几?罐。”    海哥一脸狐疑,还能?有这么好的事情,他可不信。    果然江盈知下一句说:“倒是想请海哥你帮个忙。”    “啥忙直说吧,”海哥最不喜欢这种客套话。    江盈知就指了?指旁边的海娃,“这是我弟弟,你也认识,五岁了?,我想着让他跟你学游水。”    海娃立马跑过来,仰着脸看人。    “这是海娃,我是海哥,我们俩有缘啊,我游水功夫特别好,几?天保管把他给教会?,”海哥嘴上说着大话,拍拍海娃的脑袋。    江盈知跟他另约了?个日子,把三罐椒盐粉给他,目送他兴高采烈离开。    关于?学游泳这件事,江盈知一早跟海娃商量过,这是必须要学的,在海上那是能?救命的本事。    虽然她把海娃学游泳的事情托付给了?海哥,但是小梅学游泳的话,江盈知会?自己教她。    不过这几?日潮汛大,不宜下海,她暂时歇了?这个打算。    把这件事敲定后,江盈知继续卖她的卤蛋,这个倒是比盐水虾受欢迎得多。    大概因为虾不值钱,但是蛋值钱,还补人。    路过总得尝一下,最后出乎江盈知意?料的,河泊所那么抠的大使居然叫人买下了?全部的卤蛋。    陈三明哼哼,大热天的他还刚出海回来,跟江盈知闲聊了?几?句,“你知道为啥他要买这个蛋吗?”    也不等江盈知说话,他接着说:“你说哪来这么死抠门的人啊,今天其他岛的小吏过来一起帮忙查账,好家伙,真是半点东西不愿意?出,就想着怎么便宜怎么来。”    “他看见大胖手上吃的卤蛋,问哪买的,说买点来,”陈三明白眼要翻到天上去,“就因为吃这个容易饱,好少吃点饭菜。”    江盈知默默地听完,默默地同情,抠成?这样也是够可以的。    她给出了?个主意?,“买点豆干、豆腐、油豆腐煮了?放进去泡,味道也挺好的,肯定能?吃饱。”    陈三明谢过她,骂骂咧咧地离开,带着满肚子的火乘船到了?花斑岛。    小吏们查这笔账从?夜里?忙到中?午,只有点清汤寡水的粥,其他都是剩菜,还隐隐有股馊味。    大使领着管事上里?镇吃去了?,留下他们苦哈哈地等着,远远瞧见陈三明的船停靠在岸,也是有气无力?的。    “不会?又是啥菜汤吧,”有个小吏靠在墙上,暗自嘀咕。    陈三明说:“不是菜汤,是卤汤,快来吃,等会    ?儿热了?就馊了?。”    等他和另外两个人把木桶放地上,也没有人起身?,陈三明也不管,自己捞出个卤蛋来,他刚在船上就馋了?。    拿着一个光溜溜的卤蛋,没有咬,而是用了?点力?气掰开来,露出里?头又黄又粉的蛋黄,他把一半的卤蛋塞进嘴里?。    外皮口感有点韧,里?面的蛋黄是沙沙绵绵的,有点回甜,不是纯粹的咸。    等他把另一半拿在手上,正准备吃的时候,被别人一把抢走,连忙塞嘴里?。    陈三明大喊,“你自己不会?拿啊!”    等他转身?回去,桶边早就聚满了?人,一人拿着两个蛋,有的小吏嘴巴里?还塞着整个蛋,也不怕被噎到。    大家只顾抢,没有人喊,连剩下的卤汤都给分?了?,什么泡豆干、豆腐,压根等不及。    全部扫荡一空才?后知后觉地问,“哪家的东西啊,一个蛋也能?做得这么入味。”    陈三明冷哼走开,他才?吃了?半个蛋,没义务告诉他们。    不过就算他没说,江盈知的卤蛋也卖得很红火,跟捞汁小海鲜一样紧俏,每次才?刚出摊没半个时辰,后面人再来,她都和对方看着空荡荡的桶和盆面面相觑。    然后她会?小声说:“要不,后日早点来?”    对方立马用哀怨的眼神?看着她,一字一句说:“前儿你就是这么说的,到了?昨日,你说让我今日早点来,今儿我来得够早了?!”    “捞汁买不到就算了?,卤蛋也买不到,你那个炸虾你也不做了?,盐水虾也没了?,”对方讲话慢悠悠,控诉着不公,“鱼丸,我都吃十?天鱼丸了?!连生的没煮都买回去,一天三顿地吃这个。”    “我不走了?,我今晚就睡在这了?。”    江盈知也实在感觉对不住这大哥,最后把卤汤全送给了?人家,告诉他可以泡什么,他才?算欢欢喜喜回去了?。    小梅摸着脑门上出的汗,“这生意?做得可真累。”    身?累,心累,但是腰包鼓鼓,江盈知特别高兴,每天夜里?都在和小梅数钱。    一堆又一堆用麻绳串起来的钱,卷好放在罐子里?,江盈知看了?眼油灯,“把油灯换了?,我们也买那种特别大的蜡烛来。”    小梅洗完脸,又点起艾草熏蚊子,她说:“阿姐,明天砖块、瓦片、石料、木料钱得结了?。”    “不是前两天才?刚给过,”江盈知也颇为肉疼,这造房子她往好了?造的,不说给她日后常住,至少让小梅和周巧女以后住得舒心,毕竟这也有她们的积蓄在。    所以墙要用砖头,但是地面铺那种专门的长条石,只有这种石头能?防潮,抵挡暴雨,而且还不怕被腐蚀,唯一的是很费钱。    几?乎掏空了?这些日子赚来的钱。    江盈知趴在桌子上,她说:“给吧给吧。”    钱是赚不完的,这些日子来连轴转太累了?,所以她明日不出摊,她要去赶海。    第二天一大早,江盈知把笼裤扎进了?棕鞋里?,再带上一双木屐到时候可以换。头戴着一顶草帽,腰间挂着一个小竹篓,手里?另外还拿了?桶,里?头装了?不少工具。    小梅和海娃也差不多的打扮,全部弄好一起出了?门,周飞燕在外头等她们,秀秀蹲在旁边看青蛙。    周飞燕拿起地上的桶,走在最前面说:“走吧,到那地方可得费不少时候。”    她们今天不在西塘关赶海,而是去周飞燕说的某个小岛前,那里?没有人走,有一大片的贝壳,比蛤蜊、扇贝和生蚝都要鲜美。    但要乘船划过几?座礁石,绕几?个岛一大圈才?能?到,不过在两座岛屿之间划行很舒服,海风徐徐,并不燥热。    等到了?那座无名小岛,江盈知先把东西留在船上,自己下了?船,滩涂上到处插满了?像是褐色刀背一样的贝类。    她觉得有点眼熟,立即下了?海,滩涂上的海水并不大,只是在不远处缓缓移动。    江盈知蹲下来,先是伸出手拔,陷得很深拔不动,又拿出随身?带的小铲子,沿着边缘挖。    此?时小梅也走了?过来,她把两条辫子往后甩了?甩,扎好裤腿一起蹲下来,好奇,“这是什么?我没见过。”    江盈知没说话,把那个贝壳挖了?出来,它很像牛角,但是比牛角要扁,而且底下有着长长的尖角,比她手都要大。    她挖出来后愣神?了?很久,连小梅在旁边说话都没注意?听,而后立马脸上有了?笑容,她笑得很灿烂,举着这个贝壳跟小梅说:“你知道这是什么吗?”    “这可是江珧柱!”    别怪江盈知愣了?好久才?想起,因为江珧柱在后世的滩涂上根本挖不到。有野生的都早早被包围起来,不许其他人上岛的,基本是人工养殖的。    但是在这里?,居然有野生的江珧柱,江盈知站起来,她看着满片滩涂上遍布的江珧柱,不由得满心欢喜雀跃。    要知道江珧柱晒干后的干贝可是上品,鲜味强,肉质细腻,是做大菜的好东西。    她回过头朝着周飞燕说:“小燕姐,这地方你怎么不自己来,这个卖了?应该能?换不少钱。”    江盈知还真以为是来挖普通贝壳的。    周飞燕摸了?摸自己被海风吹乱的头发,笑着摇了?摇头,“我不会?卖,你帮了?我那么多,好东西我肯定想着留给你啊。”    “你觉得好就行了?,别提卖不卖的事情,我们拿着也没有用。”    她说着拿起丁字耙走过去,“这个壳很利,脚踩上头会?被划破,等着我挖了?,你们再去采。”    江珧柱的壳大,长得又很靠下,单纯靠手挖肯定不行,要用耙子给把旁边的泥挖掉,整个铲出来,再去捡。    一个个特别大,从?来没有被人发现的江珧柱,就在耙子下全部被挖了?出来,连同泥堆成?高高的山。    江盈知除了?大潮汛赶海的时候,那么感谢大海的馈赠以外,这个时候看着塞满几?个桶的江珧柱,她觉得大海十?分?慷慨。    一个上午都沉浸在捡江珧柱的快乐里?,到了?日头渐渐偏移,她在海滩上找了?几?根棍子扎进石头地里?,把小铜锅吊起来。    今日她没带炉子啥的,只有口锅和点淡水,还有调料,就想着现煮现吃。    她往底下塞了?点干草,打起火石生了?火,小梅抱了?点木柴来,让火烧得更?旺点。    海娃和秀秀手拉手在海滩上跑,周飞燕忙喊:“过来坐下。”    于?是一堆人坐在海滩上,围着那口小铜锅,江盈知用刀伸进江珧柱的缝里?,撬开壳,露出里?头贝肉,橙黄中?包裹着一块雪白的肉,那是肉团和肉柱。    她取出来,放在小木板上切成?薄片,放在光下一照,光能?直接穿透,甚至能?印出点指节的纹理。    然后水滚后,一片片放下去汆,那薄片被水一烫就迅速蜷缩起来,如果一朵小花的花瓣。    “快来尝一口最鲜的,”江盈知举着筷子,把那贝肉在酱汁里?蘸了?蘸,递过去给小梅。    要知道这口肉有多小呢,大概就是跟比拇指大一点,咬都不用咬,真的特别特别嫩,而且连酱汁都挡不住这股甘甜。    把海娃和秀秀两个小孩吃得眼睛睁大,老半天还在回味。    当然后面江盈知没有那么费劲,而是洗干净壳,直接上锅煮熟,把江珧柱煮到了?壳开肉绽,取出里?头的肉团,一大颗,用筷子夹了?蘸着酱汁吃。    那一口极致的鲜,江盈知觉得用啥鸡汤鸭汤或者鱼骨、虾油等料吊出来的鲜,都不及这一口。    尤其面对蓝天大海,坐在海滩上吃贝壳,大概是夏天里?很惬意?的事情了?。    在她们吃着江珧柱时,在外海的乌船上也正准备吃午饭。    天天在甲板上跑的王良,晒得更?黑了?,他要时不时去看种下的水白菜,到底能?不能?吃了?。    这是他在行船路程中?最大的乐趣,不像之前风平浪静的时候,只能?期盼来点海鸟,或者鲨鱼都成?。    他蹲在那瞧着盆里?的水白菜长没长高,旁边打下一道阴影,王良根本不用抬头看就知道是谁。    “老大,你又来晒这盆花了?啊,这花,”王良绞尽脑汁想夸点啥,可谁能?对着盆里?的几?根树枝夸出花来啊。    他悄悄瞥了?眼王逢年手上的花盆,又看一眼自己的水白菜,已经长出了?不少绿油油的菜苗,而树枝还是树枝。    王良不怕死地发出疑问,“这真能?长出花啊,不会?是小满忽悠老大你的吧?”    一路上除了?遇到风暴时,之后每天只要出了?日头,王逢年都雷打不动地抱出来,给它放在甲板阴凉地晒,要是下雨就接水去小心浇在根部,照顾得很仔细。    这已经成?了?乌船上的每日奇观,从?一开始惊掉众人下巴,到后面默默地围观。    以至于?大家暗地里?在赌这到底是枯枝,还是真能?开花。    王逢年把花盆放在架子上,刚好能?被桅杆遮住的光笼罩。    他调整着花盆角度,回了?一句,“你以为别人都跟你一样,满嘴胡吹的吗?”    王良暗自嘀咕,其实小满这盆花送的真好,本来他老大一天到晚就守在后八尺那个小屋里?,那是个阴凉阴暗地,在那里?待一天,掌一天的舵可不是心烦。    这下好了?,有了?这盆“花”,他老大总算舍得从?那个屋子里?出来,每天在日头下走一走,至少脾气都好了?点。    不然刚才?就他这个问话,王逢年会?说,这么想知道的话,花不开你就别想着下船。    王良看着压根没有山的海面,也没觉得之前那么枯燥到想要跳海,倒是忍不住同王逢年说:“老大,我真想小满啊,”    王逢年偏过头,冷冷地看了?他一眼。    “我真想小满啊,”王良压根没察觉,又重复了?一遍,“我想她做的东西,也不知道这段时间她又做了?什么,哎,味道肯定差不了?,真想吃锅贴、鱼丸、拌面…”    王逢年收回目光,低头看着海,没有说话,海面波光粼粼,像是前几?天捕到的那一网大黄鱼。    那天是晴天,光照很好,在网里?的大黄鱼涌动着,出海的时候被光一打,金光闪闪的。那么闪。    他那时想起了?一双同样闪的眼睛。    王良喊他,“老大,开饭了?!”    王逢年从?海面上回过神?,那里?没有大黄鱼。    每天一到吃饭,是整个乌船最热闹的时候,除了?要当时划桨和掌舵的不能?先吃外,其他人都拿着筷子饭碗等吃的,脸上全是兴奋。    “今天吃凉拌豆芽,绿豆汤,还有葱油大黄鱼,拌面,”有个船工走出来高兴地说,他都闻到那葱油的香气了?,觉得出海的苦都不算苦了?。    刚捕捞上来的大黄鱼都还没死透,正是最鲜活的时候,自从?老王头掌握了?江盈知教的杀鱼方法,可以把鱼处理得很干净。    没有腥气的大黄鱼,淋上早就做好的葱油,再泼上热油,那伙舱里?便全是香气。进去的人没有一个不说香的,可把老王头也高兴坏了?。    就连王逢年都多吃一碗饭。    更?别提其他船工了?,那真是连鱼骨头都啃得很干净,又多吃了?一碗拌面,肚子满足地上工干活了?。    这时乌船已经离望海很远了?,本来是想一路再北上的,王逢年说:“转道吧,从?西边那条海路上走。”    他看着海面说:“要到端午了?。”    王良接话,“可不是要到端午了?,哎,真想回去啊。”    但他越来越奇怪,转道的那条海路在十?几?天的航行后离望海更?近了?。    不过这条海道走的人少,大黄鱼却?多,海里?全是大黄鱼的叫声,产卵的时候那声音像是水沸。    王逢年能?从?这满海的叫声里?,分?出雌黄鱼和雄黄鱼的声音,雌黄鱼叫声低沉,犹如点了?油灯时那种呲呲声,而雄黄鱼的声音是夏夜里?的蛙鸣。    要是想捕到雌黄鱼,只能?王逢年用竹筒探入水面,辨别着方位。    隔日,他终于?确定,朝抛网的说:“下网。”    那一网捕捞了?这一趟最多的大黄鱼,差点爆网,每个船工的脸上都是喜悦的神?情,鱼汛好赚得就多。    到了?夜里?,乌船停泊在岸,王良去雇了?三艘冰鲜船,要把这批大黄鱼送到海浦去。    王逢年同冰鲜船的船主说了?几?句。    那船主重复:“那边这一桶是送给渔港,什么四时鲜摊子的是吗?”    “我肯定早点趁着鲜的时候送到,端午啊,没问题,端午前保管送到。”    他嘀咕,这船老大还怪上心的,大老远地加钱送大黄鱼。    又一想,海浦端午要吃五黄,头一个就是大黄鱼,可少不了?这东西。    第39章海鲜粥    冰鲜船保鲜方式为两种,一种为船底冰鲜,船舱底部铺一层冰,放一层鱼再叠一层冰。    另一种要加钱,是桶装冰鲜,一直加冰,底部有泄水孔,在夏日也能保鲜五到七日,但是价钱要多加几两。    所?以这一桶从外海运来,又特意加了钱的大黄鱼,在端午前抵达渔港。    船主自己走在前面找那?个四?时鲜的招牌,后面两个船工挑着大黄鱼。    这个摊子?实在好?找,就是人多,他挤了好?一会儿才挤进去。    江盈知看见他很自然地问?道:“吃点什么?今天还有海鲜粥。”    “海鲜粥,”船主重复了一遍,张嘴就想说来一碗,后面忙打住,“哎,姑娘,我不?是来喝粥的,我是来送大黄鱼的。”    “大黄鱼?”江盈知疑惑,“我可没买过大黄鱼啊。”    她走出来几步,把位置让给?小梅,自己和船主上空点的地方说话去。    船主指着那?一大桶大黄鱼说:“是王老大,就是那?乌船主托我送来的,说是让你端午烧着吃,多的可以做黄鱼鲞,能出不?少?黄鱼胶,黄鱼胶很补,多吃点。”    虽然他不?明白,但还是把话给?带到了,他记性挺好?,说的话一字不?差。    江盈知微微张开了嘴唇,有点震惊,眼前这桶大黄鱼有多大呢?高度已经过了她的腰,就她估测,连桶带鱼应该有个二?三百斤。    现在正是大黄鱼最贵的时候,而且她看了眼这桶里的黄鱼,由于大黄鱼出水即死,所?以她当主厨的时候也是用的冷冻黄鱼。    但是都没有这桶好?,优质的大黄鱼,它的口部是白色的,腮部掰开来能看见黑色的斑块,腹部颜色金黄,鱼身?是淡淡的金,而且肉很紧实。    江盈知闭了闭眼,叹口气,要命了,这份心意还不?清,压根还不?清。    她都懒得算到底欠这个人多少?了。    船主伸了两根手指头,“我们压根没歇,两天就给?运到这了。”    “快收下吧,桶的钱也另外给?过了,不?用还,送你了。”    江盈知心里挣扎过后还是接下了,她让两个伙计把桶挑到旁边,把摊上的众人都给?惊到了。    有一个大姐说:“哪样好?的关系啊,在端午前送那?么多大黄鱼,这吃五黄辟邪啊,吃那?么多要你百毒不?侵呐。”    把正在吃东西的人都给?说乐了,江盈知也哈哈大笑,“吃点黄鱼就能百毒不?侵,我掏腰包买了做给?大家吃,也保佑你们百毒不?侵好?了。”    这话说得妥帖,有人连忙附和,“这大黄鱼合该就是给?你吃的。”    如此笑闹了一番,江盈知请那?船主和伙计留下来吃海鲜粥。    刚才那?船主看见锅里的海鲜粥就眼馋了,当时他恨自己眼力太好?,从来没见过一锅粥能熬出蟹黄色,米一点不?黏糊,粒粒分明。    而且看到不?少?海鲜,大蛤蜊、剥了壳的虾仁,肥嫩的蛏子?,刚才匆匆瞟了一眼就能看见那?么多。    结果等粥到手边,用勺子?一搅,发?现里头还有墨鱼肉、雪白的鱼片。    船主连忙吹气,尝了一口,先吃到的粥,粥的味道很奇特,有股虾的味道,但是又带着点沙沙的口感,有点像蟹黄膏凝固的膏体,可又比它多了点咸味。    他忙问?,“这粥是拿什么煮的,这个时候不?管青蟹还是白蟹都没蟹膏吧。”    江盈知正在后面看大黄鱼,闻言笑道:“不?是蟹黄,是虾油和咸蛋黄煮的。”    船主哦哦两声,暗道怪不?得能熬出蟹膏黄的颜色来,他不?说话了,开始专心品尝这碗海鲜粥。    他吃饭一定得细细品尝,吃了只蛏子?,端午前后蛏子?的肉是最肥的,一口咬下去,简直满嘴包肉,沙子?全?无?,很肥很    嫩。    鱼肉很滑,墨鱼肉很有韧劲吃起来很脆,而且他还尝到了特别鲜的贝类,一咬开就由完整的柱体,在嘴里散开来。    他知道是什么,只是有点感慨,江珧柱都舍得放粥里增鲜。    而且就这手艺,他终于明白了,为什么乌船主要送人家大黄鱼了。    他吃得慢,他的伙计跟牛嚼牡丹一样,一边呼呼吹气,一边大口下肚,还要喊,“这味道酒楼怕是也烧不?出来,我这肚子?就没吃过这么好?的东西。”    旁边立即有熟客搭腔,“头一回来吧,你现在只是觉得好?吃,等你回去后吃到旁的,那?是真吃不?下别的东西了。”    “不?然你瞧瞧,我们何苦大热天的,从里镇,从那?边那?么老远的巷子?里走过来,就等着吃这一口啊。”    熟客又喝一口粥,长叹一声,大夏天宁肯冒着汗都得喝一碗海鲜粥,那?是真好?吃啊。    他喊:“小满,再来一碗,冷了能不?能喝啊?”    江盈知细心嘱咐道:“冷了回去晚上热一下,不?然不?好?喝的。现在这些海鲜都是早上赶海的时候捉来的,鲜的时候下锅煮了,放久一点难免有腥气,热热再吃啊,”    其实倒不?是她想大热天的熬海鲜粥,实在是那?滩涂上的蛏子?,在天热后潮水的冲击下,钻了出来,一只只的肉都比她手指头大。    蛤蜊更肥了,墨鱼吃不?完,腌都腌了很多,虾每日一桶,连江珧柱都有很多,就算晒成干贝仍然有不?少?。    捞汁小海鲜每日都做得特别多,她想着换换口味,正好?酒楼进米便宜,给?她也买了点,干脆烧了海鲜粥。    没想到,这么烫的粥,吃的人还挺多,吃得满头大汗也不说热。    大伙叫她明天再来卖海鲜粥,江盈知指指那?桶大黄鱼,“对不?住了,明儿怕是不?来了,得回家弄鱼去。”    但是她没有想到,那?桶黄鱼都上不?了小对船,最后还是另外找了条船给?运回去的。    小梅看着那?桶大黄鱼说:“怎么还哦,船老大这么客气的吗?”    “先剖了再说,还也要等人回来,”江盈知不?再纠结还什么东西,只是在想那?么辛苦捕了鱼,还不?忘送她一份,心意真的到了。    她反正不?会浪费大黄鱼的。    把最上头的大黄鱼先拿出一点放在盆里,晚点吃。    剩下的大黄鱼则交给?王三娘,她刚从江下街那?里下了工,立马到这里上工。她半点不?觉得累,坐下来就开始剖鱼,“你们俩不?要忙活了,这么好?的东西,免得剖坏了。”    周飞燕系上腰巾过来,也附和道:“你们没怎么弄过大黄鱼,还是别折腾了,小满,我把那?鱼鳔给?做成长胶了啊。”    大黄鱼的鱼鳔也叫黄鱼胶,是非常补的东西,能美容养颜、滋阴补气,而且能用来做菜,尤其做参糊很美味。    不?过黄鱼胶有三种,一种是片胶,就是直接把鱼鳔处理干净,然后剪开洗净晒干。第二?种是筒胶,卖给?医馆作为药用,不?剪,但得用手把鱼鳔压扁。    最后就是周飞燕说的长胶,制作麻烦,不?过能把那?些破损不?完整的鱼鳔都给?用上。    陈强胜拿过一条洗干净的长板凳,他也会做长胶,翻出那?些破损的鱼鳔。沥干水后一条条贴在板凳上,要左手压住,右手把鱼鳔拉长,拉到很薄,然后再重复拉其他鱼鳔。    等着后面长度达到,用边上的白布盖在鱼鳔上,拿滚筒给?压平整,再晒干就行。    几个大人忙碌着,海娃和秀秀两个小孩也没闲着,被顺子?领着,坐在小矮凳上剥着鱼鳔上头的血污和膘夷,一点点地撕。    顺子?语重心长地说:“要好?好?干,不?能马虎,只要干了,小满姐会给?我们做好?吃的。”    “什么好?吃的,”秀秀问?了一句,她如今胆子?大了许多。    海娃说:“是鱼。”    顺子?噎住,他手上小心抠着鱼鳔,抬起头问?,“小满姐,晚上做什么好?吃的啊?”    没等小满回答,在旁边剖大黄鱼的王三娘立马说:“陈大发?,你去给?那?小猢狲一下,让他一天天干点活就想着讨吃的,咋,你给?你小满姐白干是会咋样!”    顺子?哼哼,“我小满姐才不?会让我白干。”    这下真把王三娘气得要抡鞋子?,秀秀吓得缩头,却仍伸出双手护住顺子?,“婶婆,不?要打哥哥。”    江盈知抱过秀秀,拍拍她的背,“婶婆跟哥哥开玩笑呢,不?是真要打他。”    “好?了阿姑,顺子?没说错,”江盈知走过去,按着王三娘的肩膀让她坐下,“你们帮我们忙活,这会儿还空着肚子?,就等着吃吧。”    “也不?吃什么大汤黄鱼,葱油黄鱼了,我们吃腐皮包黄鱼。”    顺子?欢呼一声,陈大发?搬着凳子?走过好?奇道:“你吃过?”    “我这不?是给?小满姐捧场,”顺子?又坐回去,他哪里能吃过,这菜名?听也没听过。    江盈知早在小黄鱼多的时候就想做了,但是那?个时候油不?够好?才没做。    这会儿她拿过大黄鱼,小梅已经给?鱼去了鳞片,她可以直接把鱼肉片下来,切成条状,放在碗里腌制。    再把买来的腐皮,也就是豆腐皮,这里的腐皮没有现代?那?么晶亮光滑,纯手工捞的。颜色要更淡一点,虽然厚度不?均匀,但是刚晒一天,腐皮没那?么硬挺,刚好?能包鱼肉。    小梅把头挨过来看,手里还拿着刮鱼鳞的刀,“阿姐,是把鱼肉包里头,再煮着吃?那?我也会,等我把手里的鱼剖完过来帮忙。”    江盈知说:“可不?是煮,是炸着吃。”    她说完把黄鱼肉一点点放在腐皮上,将腐皮卷啊卷,卷成一个长条,鱼肉包在最里面,最外面的腐皮,用蛋液封口。    然后她找了把刀,将黄鱼卷斜着切下,切成两条斜边,像个菱形。    火候得注意,黄鱼卷炸过头的话,外面那?层腐皮会变得特别硬,咬起来腐皮碎往外蹦,江盈知觉得不?好?吃。    她炸的时候要小火慢炸,炸得那?腐皮颜色变得金黄,一点点收紧,贴着鱼肉。夹起来却能看见切口处,一层又一层的腐皮,但紧而不?实,里面仍留有空隙。    江盈知自己先尝了味道,被炸酥的腐皮在嘴里一咬,声音十?分清脆,皮在咔嚓咔嚓裂开。    大黄鱼肉的鲜美又较之小黄鱼多点,鱼肉的细腻配上腐皮的酥,不?用另外蘸调料就已经足够好?。    江盈知把这道菜端上去,另有蒸蛋和炖汤和其他几样菜,但大伙只顾着夹这道腐皮黄鱼去了。    顺子?咬得很响,他一吃到好?吃的连坐都坐不?住,跟江盈知说:“我听见黄鱼叫了,就是这样的吱吱声。”    一群人正吃着黄鱼卷,嘴里都是嘎吱破裂声,那?便是满屋黄鱼在叫。    没有人反对,但也没有人管大黄鱼的叫声,明明更加低沉,像是呱呱在叫的青蛙。只想着管什么黄鱼叫,先吃黄鱼卷,免得待会叫的就是自己了。    吃了东西,夜里一群人还在忙活着,想着早点弄好?,眼下天气热,别糟蹋了好?东西。    忙到哪个时候也不?知道,只知道弄完的时候,大伙全?都困得眼皮都睁不?开。    江盈知也忘了怎么上床的,反正睡到很晚,日头铺满了整个海滩,她才醒来。    小梅倒是比她起得早,煮了粥,将黄鱼鲞拿出去晒,翻着竹席上的长胶和片胶,把沾的沙子?给?去掉。    江盈知洗了脸,让自己清醒清醒,吃了迟来的早饭,大黄鱼也全?都剖完了,难得没有啥活。    她拉着小梅去学游泳,海娃人小学得快,江盈知把他送到海哥那?里时,海哥教他的是海浦传统的游泳方式,就是下水刨。    反正跟江盈知学得不?一样,海娃以后是得上船下海的,自然不?能学她的蛙泳。    但是小梅不?用在人前展露,只要会游就行。    不?过也许小梅大概害怕,那?会儿江盈知带着她第一次下浅海,两边都是礁石,很安全?,但是她不?敢游。    然后小梅无?师自通地学会了仰泳,头朝上,身?体在海水里一动不    ?动,随着海水的波动慢慢转换方向。    江盈知是真看笑了,蹲在那?里老半天,在想到底要不?要上去给?她一脚。    这次去的时候,江盈知说:“放弃你那?姿势,再这样游,我真得用海水泼你了。”    小梅蔫头耷脑,“好?难啊,好?难学啊。”    “难也得学,”江盈知平常总是笑眯眯的,脾气很好?的样子?,但是一旦她严肃起来,小梅都有点打怵。    江盈知看着眼前这片大海,她说:“不?管是坐船、赶海,还是去礁石上都有落海的危险。”    “要是你落海了,难不?成指望身?边有人来立马救你,小梅,人不?可能总有那?么好?的运气,”江盈知说得很认真,“你得先有自救自保的本事,凡事靠着自己总没有错的时候。”    小梅看她,“要是真有那?一天,阿姐也不?会在的是吗?”    “那?当然了,我又不?是海神,我怎么可能会飞到你身?边来,”江盈知又笑起来,摸摸她的脑袋,“但是阿姐把自己的本事教给?你了,你学会后,那?就相当于我在你身?边了。”    小梅的内心对于海洋总有害怕,怯懦,但是她又很勇敢,她即使心里慌张,也会迈出这一步。    她坚定地说:“阿姐,我会好?好?学的。”    小梅俏皮地眨了眨眼睛,再次重复,“我肯定能学会的。”    江盈知笑她,“一口可吃不?成胖子?。”    不?过小梅下了浅海后,虽然手脚仍在抖,但真能放平身?子?潜到水底,划上那?么两下子?。    憋气早就在家里练了,也学过姿势,不?过说是蛙泳,小梅划得像青蛙跳起来捕食,手脚并用,主打一个全?身?用力,水花扑腾。    江盈知差点没笑翻在沙滩上,她捂着肚子?,笑得直抽抽,又赶紧拉小梅上来,蛙泳主打的就是慢。    她一嘴快说:“晚点我们学青蛙在水上浮,更适合你。”    小梅擦着满头的水,一脸疑惑,但她又高兴地说:“阿姐,我已经能游一会儿了!”    “是啊,”江盈知夸她,“再多练几次,你能游得更远,你等会儿先抬头划,手脚不?要动。”    不?过今日只学了小半个时辰,在江盈知的指导下,小梅已经能慢慢往前划一段了,不?过后面潮水渐渐变大,两人划着船离开这个僻静的海岛一角。    端午前西塘关也热闹起来,各家各户上山去摘棕榈叶,江盈知跟着她们一起去摘。她哪怕在外面出摊,不?常待在西塘关,但跟大家混得都挺好?。    主要江盈知她有钱总想着大家一起赚点,做捞汁海鲜,自己也能赶海的,却总雇小孩让他们抓东西,然后给?糖给?铜板。    要不?就是其他妇人赶海上山,或是去往礁石采东西,有时候会拿来问?她要不?要,她就算不?要也会跟人说哪里不?好?,或者哪些东西她会要。    所?以她跟不?少?妇人都或多或少?有金钱往来,即使大家看她基本天天出摊赚钱,起了石屋也没那?么眼红,总有人给?她说话的。    这会儿有妇人摘了粽叶就往她篮子?里塞,然后问?,“小满啊,你瞧那?蛏子?到了最肥的时候了,你还收吗?”    “收啊,只要好?的都要,”江盈知摘下片粽叶,她说,“除了这个,海芥菜(裙带菜)、冬菜(紫菜)、虾米虾皮啥的,我都要啊。”    “我自己在晒虾米上,手艺也没婶子?们好?,哪会不?收啊,我们都是小老百姓,赚点钱不?容易,幸好?我这边能用上,有钱大家一起赚点嘛。”    这话说得一群妇人心里都很舒服,陈海珠听了就笑,“多亏你了,我们还能过上个端午,手里有买糯米的钱。”    “小满啊,姐也没啥能给?你的,我有个在水乡那?头的亲戚,给?我送了一桶黄鳝,晚点给?你送来点。”    江盈知也不?拒绝,她笑着说:“那?么好?,那?可多谢海珠姐你了,鳝鱼可是一大补。”    “是不?是活的?”    陈海珠往山坡走了几步,回过头说:“活的呢,这玩意轻易死不?了。”    “那?把它捞桶里,放点盐闷会儿,要不?了多久它就不?动了,”江盈知摘够了粽叶,也往山下走,边走边说,“家里有酒的,舍得放点的话,倒点白酒,它会醉晕过去,要好?处理得多。”    “觉得它滑手不?好?弄,手上抹点醋,保管抓得牢。”    不?管陈海珠还是其他女人都听得很认真,因为江盈知虽然不?跟她们聊别人家那?些事,但喜欢说点很有用的法?子?。    除了刚说的那?些,还会教她们咸鱼返鲜的法?子?,咸鱼哪怕穷苦人家中都一大堆,腌的东西再好?吃也就是那?么个味道。    江盈知却说,还是能弄得鲜味足点的,教了她们两个法?子?。    一个是把咸鱼放进淘米水里泡着,再加点碱面,泡上两三个时辰再煮,就不?会那?么咸,相反滋味也要好?很多。    第二?个更简单,在温水里加一小碗醋,最好?是白醋,咸鱼泡上半日,也可以去除酸苦味,蒸起来更好?吃。    所?以她能很容易跟大家处好?关系,每次她说话时,哪怕讲话最大声的妇人,也要先听完她说的再说,那?些方法?实在很有用。    到了山下,大家不?让她走,左右两边都有人拽着她,“走,上我们那?包粽子?去,难得闲下来,每次都不?见你人,想听你说会子?话都难。”    “走啊,”江盈知完全?不?推辞,“你们让我去的啊,我家里还有盆糯米还有馅,你们可得帮我搬过去。”    “三丫,你和我去搬,”陈海珠撸起袖子?,那?样子?像是去干架的。    江盈知就跟一群中年妇女坐在一块,里面只有她一个面皮嫩的,周围是高板凳,上面摆着粽叶和馅料,边说边笑地包着。    这场景从石阶上往来的人都得瞧上几眼,然后笑着摇头走开。    或是说上句,“小姑娘都能跟她们混得熟,了不?得。”    “边上去,我们关系好?着呢,”有女人啐了他们一口。    江盈知笑笑不?说话,她包着粽子?,手特别快又很巧,那?包的粽子?小而精致。    让本来想帮她包的几个人,都歇了这心思,包的实在好?,江盈知包了自己的,还帮边上手脚不?灵活的老人包。    边包边说:“阿婆,糯米你可得少?吃点,我给?你包得小点,让你少?煮会儿。”    阿婆笑呵呵的,“哎,我就吃两个。”    她又从家里拿了个香袋出来,给?江盈知挂上,“我这也做得小巧,送你了。”    “阿婆你这手可真巧,”江盈知看了眼这个缝得歪歪扭扭的香袋,笑眯眯地说。    这一天她主包粽子?,附带讲讲笑话,说点有用的法?子?,一天下来她的桶里粽子?最多,各家包好?的都有,脖子?还挂了一圈的香袋。    她也不?嫌多,回去前跟旁边围看包粽子?的小孩说:“明早来我那?领粽子?啊,每人一个啊。”    江盈知悄悄地说:“还有给?你们的绿豆糕,早点来拿,不?跟大人讲。”    一群小孩欢呼,“小满姐,你真好?。”    “我爱吃,”就在男孩要说出口时,又急急忙忙用手捂住了,左看右看,自己嘿嘿笑起来。    第二?日是端午节,一群孩子?早早上门来,江盈知正往柱子?上挂用红绳绑着的艾草,看到他们来,笑着招手,“快上来。”    “怎么还带了东西,”江盈知看了眼领头的细丫,她手里拿了一桶黄蛤。    细丫有点不?好?意思,把桶放下,她说:“我们小孩也不?白吃的,端午要吃五黄,我们一早去海滩上挖的,小满姐,给?你们吃啊。”    在这时的海浦,端午要吃五黄,而五黄则是大黄鱼、黄蛤、咸蛋黄、黄鳝和雄黄酒。    黄蛤好?摸,但是大的却难找,江盈知看着这一桶个头很大的黄蛤,觉得这群小孩也真的很用心挑了。    她说:“这么多,你们摸了好?久吧,下次别带了,快来吃绿豆糕。”    江盈知把绿豆糕端出来,上头刻了安康两个字。    小梅拿了一叠裁好?的小油纸出来,笑着挨个摸了    下,“别带回家了,在这吃完再回去。”    “细丫,给?你的,拿着,”    “三海,你的,”    小梅挨个分绿豆糕,每个接到绿豆糕的小孩都忍不?住细看,绿莹莹的可好?看了,他们可从来没有在端午吃过糕点。    有的孩子?想吃,又想带回家里,江盈知就说:“吃吧吃吧,晚点再让你们带两块回去。”    这下孩子?们可高兴了,欢欢喜喜吃着属于自己的绿豆糕,甜滋滋的。    江盈知还让他们挑粽子?,她包的粽子?并不?中规中矩,相反样式特别多,三角粽、四?角粽、五角粽、牛角粽、枕头粽、宝塔粽等等。    可把这群小孩挑花了眼,一个个在那?粽子?前惊叹,每拿到一个奇形怪状的粽子?,都会逗得他们哈哈大笑。    尤其选了牛角粽的,还会手握着顶在脑门上,哞哞大叫几声。    江盈知跟着笑,她并不?爱吃粽子?,但很会包粽子?,以前她就经常在端午那?日,包许多怪模怪样的粽子?,送给?街道里的孩子?们。    那?时他们也像这群孩子?一样,哈哈大笑着,然后很认真地祝她这个孤家寡人,端午安康。    而现在,江盈知就是为了逗逗小孩,毕竟每个粽子?的味道都一样。    而她也不?是孤家寡人了。    但这群孩子?依旧会拱手,摇头晃脑地说:“小满姐,端午安好?,端午安好?啊。”    然后才笑嘻嘻地拿上粽子?和绿豆糕,跑回自己家里去。    等她送走了这群欢闹着的小孩,王三娘拿了一坛雄黄酒来,放到桌子?上说:“这可不?是给?你们喝的,抹点在身?上能防虫。”    她很心痛,“省着点用,这可是铺子?里最贵最好?的雄黄酒了。”    哪怕这些日子?剖鱼做鱼鲞赚了不?少?钱,王三娘依旧很抠门。    她又开始掏篮子?,“咸鸭蛋得吃一点,你们三个吃点就行,这我腌得太咸了,不?如小满的好?吃。”    “啊,什么东西,”王三娘喊,原来小梅偷偷摸摸给?她嘴里塞了个绿豆糕。    王三娘瞥了她一眼,然后嚼了嚼,“怪好?吃的。”    “长寿线得挂手上的,来来来,我给?你们三个拴起来。”    她还倒了碗雄黄酒,用手指头沾着,在江盈知几个的额头上歪歪扭扭写了个王字,说是辟邪。    “你们不?知道,我跟着陈巧手练了多少?遍,我这王字,三字都好?认好?写,这娘字,”王三娘摇了摇头,“娘不?好?当,这字也不?好?写啊。”    可把江盈知给?听乐了,又摸摸额头沾的那?点雄黄酒,笑容渐渐加深。    小梅说:“我认识娘字了,伯娘我教你啊。”    “我不?认识,”海娃底气不?足地说,“我教不?了。”    王三娘转头就走,“你可饶了我吧,还教我认字,这样好?的时候提这种事情?。”    她吓得落荒而逃,小梅追出去喊,“伯娘,别走啊,吃粽子?哎。”    “我不?吃了,别喊我,”王三娘走得飞快。    留下江盈知在屋里大笑,想着晚点还得把人拉回来吃饭。    今天她要做响油鳝丝。    第40章响油鳝丝    响油鳝丝,江盈知很久没做过这道菜了?,思索着做法,她抓起醉晕的黄鳝下锅汆水。    将黄鳝汆熟捞出?,她流利地用小刀去黄鳝脊骨,扔掉内脏,翻开黄褐色的外皮,切成?小段。    烹炒并?不难,一口热锅,些许葱姜蒜,再放鳝丝爆炒,江盈知会反复倒淀粉水勾芡,让鳝丝挂糊,从黄褐到?酱色,闪着油光。    炒出?来浓油赤酱,哪怕在通风的小灶前,那股香气?也久久挥之不散。    小梅打了?个喷嚏,“这味道,阿嚏,好香啊。”    “啊呀,你把酱倒进油里了?啊,这么香,”王三娘在下头喊,她老远就?闻到?了?那股味。    也幸亏旁边没住太多人?,西塘关民风还算淳朴,不然?这一天?天?的,她们吃那么好,其他人?家都吃的清汤寡水,番薯干饭的,迟早得被人?家盯上。    江盈知招招手,“阿姑你们快上来。”    她都等不及往鳝丝里倒油了?,响油鳝丝最重要的一步就?是泼油,听热油在鳝丝里发出?滋滋啦啦的声音,让香气?再次四溢开。    所以一群人?围在长桌前,全都聚精会神地瞧着,江盈知拿起装了?热油的铁勺,往鳝丝中间泼油。    顿时便如同水滴在了?油锅里,刺啦的响声从鳝丝里传出?,葱蒜的香气?蔓延。    好半天?没人?动筷子,江盈知洗了?手回来,有点惊讶,“怎么不吃?”    一群人?看着一盘鳝丝,半盘的油,哪个敢下筷子。    江盈知不解,虽然?卖相?瞧着不如腐皮包黄鱼那样好看,但味道肯定差不了?,她自己夹了?一筷子,油从鳝丝上滑落。    鳝丝外皮滑嫩,油香气?很足,热油泼鳝丝去除了?黄鳝里的土腥气?,口感?绵软,就?是油了?点,配米饭吃刚好。    江盈知说:“还是得小暑吃,小暑黄鳝赛人?参啊。”    “不用小暑,现在这就?够补的,那么多油嘞,”王三娘忙说,她真心疼这个油,好吃是真好吃,油多也是真的。    她夹着鳝丝往嘴里塞时,吃完咽下跟陈大发说:“你那姑婆不是种了?不少黄豆,啥时候你去买些来,榨点豆油来。”    “要命了?,这油根本就?不够这丫头嚯嚯的。”    陈强胜给秀秀夹完菜,和周飞燕商量,“明儿去打些油来吧,我瞧小满那油桶都空了?。”    “我有钱,”海娃跑下桌,从他住的房间里掏出?一串铜板,又跑回来拍在桌上,他说:“给阿姐买油。”    小梅在旁边只?顾着笑?,江盈知满脸无奈,这伙人?每次来吃饭,总要先看看她的油罐子,因为十次有七八次是见底的。    不过她以为大家是说说的,可能这次响油鳝丝里用的油把几人?给震住了?。反正她之后真的收到?了?陈大发拿来的一个大油桶,是用他姑婆家的好豆子榨出?来的豆油。    还有周飞燕和陈强胜两个人?,跑去油铺打的菜油,想了?想又拿回来小半壶香油,说让她省着点用,别烧鳝丝了?。    让江盈知是哭笑?不得,后面倒真没做过这道菜了?。    端午这个日子,各有各的过法,江盈知这里是浓油赤酱,而鸿兴楼那边除了?五黄,还得上六白。    这六白是豆腐、白条鱼、白斩鸡、小白菜、白切猪肉和茭白。    然?后就?这五黄六白,整治一桌大宴,年年如此,花样菜色都全无变化,让人?也是索然?无味。    “真上这家吃啊,”陈六他兄弟忙摇头,“也就?前阵子上了?道新菜瞧着还成?,其他更?不是样子了?。”    “不如上新丰楼吃去,今日他们请了?个老师傅烧黄鱼鲞,说是用了?最好的陈鲞,不尝尝那滋味真的可惜了?。”    陈六也有些动摇,他最近还挺爱吃鸿兴楼的四喜烤麸,这次端午宴就?想着上这吃来,兴许有些旁的花样呢。    可这陈年黄鱼鲞更?诱人?,毕竟吃了?能清心败火,大热天?的可不是就?得喝点鲞汤。    犹豫间,伙计出?来招待,陈六问,“你们家今日吃什么宴?”    伙计顿时笑?容满面,语气?带点自豪地说:“旁人?家是五黄六白,我们这今日吃五黄八白。”    “还有哪两白,”陈六往里头走了?一步,很是好奇。    “一个是水晶虾饺,另一个是蜂蜜白粽,”伙计说完,又立马道,“另外的五黄,今年可跟往年不同,今年我们酒楼里上了?新菜,酸辣黄鱼羹,汤爆黄蚬、黄鳝煲、咸蛋黄蒸肉饼。”    随着他报完了?菜名,不止陈六听愣了?,后面原本路过鸿兴楼,想往新丰楼那去的一伙人也停下了?脚步。    “什么水晶虾饺,这名字听起来还怪好听的,”有人?问身边同伴,“你听过这名字没?”    身边同伴一脸茫然?,还在问,“酸辣黄鱼羹,这又是哪来的菜,你们不是只会烧大汤黄鱼吗?”    伙计仍旧带着笑?说:“是我们酒楼小师傅琢磨的,这    味道差不了?,我们掌柜说了?,今日的宴要是吃着不满意,钱一律不收。”    好大的口气?,这说话底气?又那么足,一时真让这群人?都进了?门,要尝尝这宴席到?底是不是真的有了?新花样。    陈六喊,“小二,来一桌端午宴!”    伙计忙问,“要端午大宴还是小宴,小宴的五黄八白菜的分量要少些,两位刚好能吃完。”    陈六点了?个小宴,双手抱胸,和对面同伴说:“这架势,别等会就?换了?个名字,菜还是那些菜。”    他后头其他人?也插了?一嘴,“可不是,上年把那大汤黄鱼换了?个啥金玉的名字,我兴冲冲点了?,吃都没吃完,坐那骂了?孙正那老小子一个时辰。”    “那你今日怎么又来?”陈六好奇。    那人?支支吾吾,他总不好说,自己听了?那水晶虾饺的名字,难免好奇。    他就?不相?信,还能在一个菜名上跌倒两次。    他赌这肯定是道新菜。    伙计上菜很快,几个人?端着盘子过来,挨个放菜,“汤爆黄蚬、黄鳝煲”    头两个菜中规中矩,让陈六啧了?声,连筷子都懒得动。    伙计继续端菜,“咸蛋黄蒸肉饼,上好花雕黄酒一壶”    “酸辣黄鱼羹,还有六白,请客官稍等”    陈六看了?眼酸辣黄鱼羹,哧了?声,这颜色看上去跟黄鱼羹的酱黄色有什么区别,什么酸辣,他就?只?闻到?了?醋味。    就?在他满肚子火气?,要起来大骂的时候,他兄弟咳了?几声,指指那碗黄鱼羹,面色很激动,“陈六,快尝尝,快尝尝”    “咋的,太酸了?把你嗓子眼给糊住了?,连话也说不来了?,”陈六瞧他,倒是起身舀了?勺酸辣黄鱼羹。这勾芡勾得挺好,汤汁不薄不稠,刚好裹住了?里头雪白的黄鱼肉。    他端起碗来,闻到?了?很明显的酸气?,跟醋放多了?似的,勉强舀起一勺,放到?嘴边。    那羹汤都没在勺子上停留,极为顺畅地溜进了?他的嘴里,瞬间他的舌尖全是酸味,等他要吐出?来的时候,慢慢的多了?点辣,冲淡了?那股酸气?。    他愣住,坐在那尝着酸辣的味道,到?现在已经是酸和辣混在一起,但又不至于?让人?呼呼嘶嘶,刚刚好的味道,那点辣更?像是调料调出?来的。    等他回过神来,他大喊,“王生?,你给我留点啊!我还没吃呢,我就?尝了?一口!”    王生?抬起头,嘴边还糊着点黄鱼羹的汤汁,那一碗的黄鱼羹大半都进了?他的肚子,他打个嗝,“我以为你不爱吃呢,你是不知道这个滋味多好,一点点酸,一点点辣,吃的我头上生?了?一层汗,胃口却好了?一大半。”    陈六瞪他,恨恨地喊,“小二,再来一碗酸辣黄鱼羹。”    结果对面的也喊,“黄鱼羹,我这边再上三碗黄鱼羹,小二,快点上黄鱼羹!”    一问,简直是同病相?怜,就?这么一小碗,压根抢不过。    从一碗酸辣黄鱼羹开始,倒是让一群人?无比期待八白来。    伙计被催得楼上楼下跑,过了?挺久才给陈六这边上菜,“三虾豆腐、清炒茭白、白斩鸡…”    一直等他上完了?这原先的六白也没人?动筷子,陈六抬头往后头伙计端的小蒸笼上瞧,指指那蒸笼,“这是不是就?啥水晶虾饺,打开来瞧瞧,我倒要瞧瞧跟水晶琉璃扯得上什么关系。”    伙计把蒸笼放到?正中央,微笑?着揭开盖子,陈六和王生?两个人?把脑袋凑进去,六只?晶莹的“贝壳”出?现在两人?眼前。    这薄而又剔透的皮,透出?里头橙红色的虾肉来,像是初春寒冷时被捕捞上来的江白虾一般,那样透明的外皮,头部是橙黄虾脑。    让人?光是瞧着就?觉得好看,而这个水晶虾饺就?像那时的江白虾。    陈六也不是啥附庸风雅的人?,就?是个来往各处运鱼鲞的商人?,平日也不是没见过啥雕花大菜。可就?是这个装在木头蒸笼里的虾饺,却让他举起筷子来又放下。    实在是样子好看,那皮也薄而莹润,他难免生?出?了?点爱惜,而王生?则毫不客气?,小心地夹起,然?后塞进嘴里。    他愣了?下,过了?会儿才感?慨,“我以为就?是有个花样子,没想到?里头的虾肉是真鲜啊,跟活虾在嘴里跳一样。”    “可不是嘛,这面皮用啥做出?来的啊,”另一桌的人?附和,嘴里虾饺都没咽干净,“我之前都没吃过这么滑的面皮,比糯米皮还要滑。”    “孙正这小子呢,今儿怎么就?没出?来,”二楼有人?在雕花栏杆前喊,“我就?想问问他,上哪寻的人?,给他们整出?了?这么几道好菜来。”    “孙正,孙正,小二,把你们孙掌柜叫出?来,明儿来我要是吃不到?这虾饺,我跟他没完。”    他这话一出?,楼上楼下都闹了?起来,有些聪明的人?就?先再买几笼带走,这么好的东西,上家宴都算镇场子了?。    外头闹哄哄的时候,孙掌柜在库房守着满袋的澄面,听着伙计的汇报,大堂里的吵嚷,心满意足地点点头。    他就?知道,这道菜只?要一上,肯定会有人?闹,有人?争着要买,他这个月能赚不少钱,酒楼从此生?意兴隆那是迟早的事。    要是跟东家说了?后,他想到?东家那赏识的眼神,孙掌柜乐得笑?出?了?声,连牙花子都露了?出?来。    旁边胖师傅翻了?个白眼,他重重咳了?声,“老孙啊,你不会以为酒楼生?意好,全是你的功劳吧。”    孙掌柜立马收了?笑?,一脸严肃,“当然?知道不是,你说小满那丫头咋就?花样那么多呢。”要不是他儿子实在太小,孙正真能豁得出?这张老脸去。    他叹口气?,“你说人?家一个菜式要的钱也不算多,分寸把握得这么好。”    其实江盈知如果每道菜要不少银子的话,对于?酒楼来说,那就?是正儿八经的交易,在商言商,笼络住人?家,好好来往,但不会处成?朋友的。    可是棘手的在于?,江盈知要的钱很少,每次来都是用心教,跟大伙关系又都处得好,利益淡薄但是人?情往来密切。这下就?换了?其他人?觉得酒楼赚那么多,而她江盈知吃了?大亏。    连孙掌柜都觉得给的太少了?,不免要跟胖师傅商量,“你说,等酒楼生?意彻底盘活了?,我跟东家说,给她一个铺子怎么样。”    “你看啊,我之前去瞧过她的摊子,真是够累的,一堆东西每天?拿出?来收回去,要是有个铺子的话,省时又省力。”    他越说越觉得自己这个法子好,尤其在渔港边上,铺子是最难买的,不出?点血是不可能的。要价能喊到?上百两,租是绝对租不到?的,那里地段除了?里镇中街外,是最贵的。    而且有了?大笔的银钱,怕贼偷怕贼惦记,但是要是换成?一个带着前厅后堂,中间有口井的小院的话,他想江盈知肯定不会拒绝。    不过孙掌柜倒是没有直接说,他得晚些时候跟东家禀告一声。    趁着端午,他给江盈知备了?不少节礼,让伙计去瞧瞧渔港人?在不在。    可渔港哪有人?,摊子一空,这大热天?的渔港是真没有人?在了?,即使有人?经过也形色匆匆离开,不会驻足。    而等第?二天?,江盈知出?摊,这里又骤然?热闹起来,从各处赶来的人?围着吃饭。    江盈知私下跟小梅说:“我觉得自己好像大黄鱼,我到?哪,他们就?跟到?哪。”    其实她说得还真没错,她不来就?没有人?,她一来人?全跟着来。    江盈知看眨眼间坐满的位置,她笑?着指指柱子上挂的艾草,“你们挂的?”    几根柱子上全挂满了?,跟柱子上长艾草了?一样。    说书的陈大爷说:“不是我,我就?挂了?个香袋,那天?别人?给的,顺手给挂了?上去。”    “也不是我啊,我就?只?拿了?三把艾草而已,”阿青满脸无辜,“结果我早上来看,全都挂满了?,本来昨日你来,还想请你吃粽子的,特意包的大肉粽,结果你没来。”    “心意领了?,”江盈知真的感?受到?了?大家的好意,她的眼睛泛着点水光。    阿青惊讶,“小满,你不会为了?这么点艾草哭了?吧。”    江盈知抹抹眼睛,她的声音有点悲愤,“我不是哭,    我是被熏的!”    “这么多艾草,蚊子跑不跑我不知道,但我得先跑了?。”    她说的在座的一伙人?哈哈大笑?,刚才没出?声,但实际挂了?最多的大龙说:“拆,都拆了?,挂一点熏熏蚊子就?成?。”    江盈知用水擦了?把脸,又高高兴兴招呼大家,“来领粽子啊,特意给你们做的凉粽。”    这个凉粽其实就?是白粽,里头啥也不放,纯糯米的,但是她另外调了?红糖浆,其实凉粽配蜂蜜好吃,不过她可没有这么多蜂蜜。    “这包的真好,半点不漏,”阿青接过冰冰凉的粽子,也不管自己还在喝的海鲜粥,急忙撕开粽叶。    露出?里头雪白绵软的糯米粽,她蘸了?红糖浆,咬下一大口,天?热吃凉粽真舒服。绵绵软软的口感?,带着点冰凉,糖浆又不过分甜,比热粽还要好吃点。    小梅问,“阿青姐,好不好吃?”    她是坚持粽子一定要有馅的人?,觉得没有馅就?失去了?粽子的灵魂。    阿青又咬了?一大口,她点点头,“好吃啊,这吃起来多好啊,就?跟小燕那个洋菜膏浇红糖水一样好吃。”    小梅丧气?,江盈知却在一旁笑?,她挺喜欢白粽的。不管是蜂蜜凉粽,还是她吃过的竹筒粽都挺好,尤其是竹筒粽,剥了?竹筒滚白砂糖,能嚼到?白砂糖的颗粒,又没那么甜。    她喊小梅给大家送粽子,自己去拆艾草,把这些代表别人?心意的艾草全都装在篮子里,等着晚些再晒一晒,以后拿出?来熏蚊子。    摊子上人?多,她又忙了?一会儿,听见有人?喊她,江盈知抬头看去,朝她招手的是酒楼伙计阿毛。    她跟陈强胜说了?声,自己避开人?绕了?一个大圈走出?去。    阿毛笑?眯眯地说:“小师傅昨日怎么没来,我们掌柜给你备了?节礼呢。”    “什么节礼,”江盈知好奇,但她立马又说,“是粽子的话我就?不要了?,我也吃不下,主?要它吃多了?难受。”    阿毛摇摇头,“是旁的,小师傅你还是跟我去趟酒楼吧。”    如今酒楼里的大家都这样喊江盈知,除了?胖师傅和孙掌柜叫她小满,其他人?都称她小师傅。    江盈知也习惯了?,她回头看了?眼后面的人?,她说:“你先去吧,我忙会儿再过去。”    等她忙了?大半,把摊子交给小梅,这才往里镇走,走在酒楼那条路上,听着刚吃完饭走出?来的客人?说话。    有人?说:“这鸿兴楼今年倒是让人?觉得新奇点,他家那个蜂蜜凉粽我就?挺爱吃,水晶虾饺更?别说了?,我昨儿自己吃了?两笼没够,想着再买几笼,跟我说没了?,一点都没了?!”    “要不是几个伙计拦不住我,我冲到?后厨去,发现是真没了?,不然?我昨天?就?不走了?。”    “结果夜里就?馋那酸辣黄鱼羹的味道,一夜都没有睡好,”那人?指指自己青黑的眼睛,“一大早天?没亮就?跑到?了?他家门口。”    “好家伙,我到?的时候天?还雾蒙蒙的,结果我刚进去,一群人?守在那,酒楼连门都没开呢。”    他对面那个人?说:“你们也真够馋的。”    可不就?是馋的吗,江盈知才走了?一小段路就?听见了?三四个人?说虾饺好吃,又说好看到?都不舍得吃,再往前走,还有人?在路上说新出?的芝麻黄鱼条也挺好的。    他说着还掏出?油纸袋里的黄鱼条,被烤得很干,外皮又浸过了?蜜汁,有一层芝麻,颜色像是猪肉脯,但是又比猪肉脯吃着味鲜,鱼肉要更?嫩一点。    从他旁边走过的,都得回头看一眼,有些人?还要问,“兄弟,这是什么东西?哪家干果铺子出?来的,瞧你吃得馋人?,我也去买些来。”    “就?是鸿兴楼卖的芝麻黄鱼条,你快些去,晚了?可就?没了?。”    听到?后的人?拔腿就?跑,可把江盈知给逗笑?了?,她慢悠悠走着,这些食客发自内心的夸奖,可比那些钱更?让她高兴。    等到?了?鸿兴楼,她看了?眼门口,里头热闹的人?根本都坐不下,她也没从这里进去,而是绕到?了?后门,敲了?敲。    守门的婆子忙开了?门,满脸带笑?地问,“小师傅,端午粽子吃了?没?”    “阿婆,吃了?的,”江盈知跟她寒暄了?几句,先撸起袖子,在院子里打水洗手,后面进厨房帮忙去了?。    她进门就?笑?,看着忙碌的大伙说:“这两日生?意够好的啊。”    “哎哟,可不是多亏了?你的福,”孙掌柜都来催后厨几次了?,前面客人?催得他脑子疼,让别人?顶上,他先歇会儿。    这会儿他看见江盈知可像看见了?救星,不止他,厨房里的所有人?都觉得松了?口气?。    江盈知接过一叠拍好的虾饺皮,手上动作迅速地包着,还能分出?心思跟孙掌柜说话,“孙叔,不会找我来就?是想让我来干活的吧?”    “不是找阿毛说给我送节礼的,东西呢?”    江盈知手快,说话的工夫两个虾饺已经落在了?蒸笼里,孙掌柜站在旁边说:“那肯定不是找你帮忙的啊,真想给你节礼来着。”    他又笑?,“这不是实在腾不开手。”    “你都不知道,外头那堆人?催得有多狠,拿筷子敲着空碗在我耳边不停地念经,要吃虾饺,要吃虾饺。”    孙掌柜的语气?很郁闷,“我都想变成?虾饺给他们吃了?。”    江盈知包完了?一笼虾饺,递给旁边的帮工,抬头瞅了?孙掌柜一眼,她摇摇头,“你可变不成?虾饺,你顶多是只?虾蛄(皮皮虾)。”    “我怎么听着不是啥好话呢?”孙掌柜斜眼瞧她。    胖师傅刚才发了?好大一通火,这会儿倒是有了?笑?,包着虾饺说:“小满这是说你老虾就?别装嫩了?。”    这下神情严肃的后厨一下子有了?笑?声,孙掌柜气?急,“你们这群人?,哼。”    他也没有说啥过激的话,笑?就?笑?吧,东西快些弄出?来就?好。    江盈知喊:“小李,再来一叠皮,我这包完了?,这几笼快点下锅蒸。”    她闻了?闻,朝另一口锅瞧去,指指那边,“谁熬的黄鱼羹,醋放多了?,再调点料,等会儿别把食客牙给酸倒了?。”    那边又是手忙脚乱,胖师傅过去训了?一顿,孙掌柜又说:“真不来我们这酒楼啊,我觉得小满你就?很适合在酒楼里做活。”    “我在哪里都适合,”江盈知大言不惭地回,“说了?,我真不来,挂了?个小师傅的头衔,偶尔来这打个下手就?够了?。”    孙掌柜把话憋了?回去,他又说起旁的来,“酒楼生?意红火,大多是你出?的手艺,你人?小不懂得给自己打算,我这边又不好白占那么多便宜。”    “晚些等我们东家回来,我把这事跟他说声,关于?分成?啥的,我们重新再商量。”    江盈知无所谓,她说:“钱都好说,你们给的那些香料是真好用,比我花钱从药铺买的还好。”    “那肯定的,我们是明府和其他各个地方运来的,那都是道地的,”孙掌柜哎呀一声,“不要打岔,我们说咋分。”    “咋分成?都行,你们也没让我吃亏啊,”江盈知揉揉手,随便回了?句。    孙掌柜恨铁不成?钢,想着自己晚些可得从东家那帮她把那个院子要过来。    江盈知以为来这拿节礼,结果干了?小半天?的活,她甩着僵硬的手臂,孙掌柜过意不去,要留她吃饭。    她拒绝了?,“饭我可不吃了?,我得早些回去。”    “回去做啥?”有人?嘴快问了?一句。    江盈知就?脸上带笑?地说:“我回去钓鱿鱼啊。”    端午也正是海浦鱿鱼旺汛,在望海的海面上,拿根竹竿。在底部拴根绳子,系上铁钩,挂点诱饵,一钓一个准,那些小鱿鱼见钩就?咬。    她反正很享受钓鱿鱼的乐趣,这个丰收的乐趣让她连饭也顾不上吃。    拿着竿子和桶,陈强胜在前面划鱿钓船,给她找鱿鱼群,等找到?了?,江盈知就?随便甩出?竹竿,不过眨了?几下眼,竹竿立马动了?。    她    拽竹竿,把鱿鱼拉上来,那鱿鱼一条条跟她手掌那么长,直勾勾的,一摸它其实浑身特别软。    江盈知特别喜欢钓鱼,但是以前海钓可没有那么丰富的鱼汛,她经常坐好半天?也钓不上来一只?。    不像现在,她才坐了?一会儿,她的桶就?已经装了?十来只?新鲜的鱿鱼了?,陈强胜也看了?眼,“多钓些,这些枪乌贼能晒成?干。”    这时的海浦对于?鱿鱼、章鱼和墨鱼(乌贼)总不大分得清,要把鱿鱼叫做枪乌贼。    江盈知也不解释,她乐呵呵地钓着鱿鱼,等桶里全是鱿鱼,夕阳铺满了?海面才回去。    而在她钓鱿鱼的时候,另外的海面上,乌船结束了?大黄鱼的捕捞,大黄鱼汛于?端午过后消失,海里基本只?剩零星几条鱼。    乌船立即回航,日夜兼程,不日便会回到?海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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