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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样的地方,单独分户居住那就是给盗匪送菜,只有以家族为核心,团结在一起,把住所和碉堡进行统一,建起坚固的土楼,一旦遇敌,老弱病残才能放心躲藏,让壮年族人出去抵御作战。为了这个目的,便只能忍受采光的缺陷,还有生活上的不便了。
直到现在,买活军进来之后,粮食产量一提升,立竿见影来历可疑的‘盗匪’,就要少得多了——这也没什么不可说的,仇粟粟也是客女,遇到荒年,她家中的大人也会乘夜神秘外出,带回来一些新鲜的粮食……现在长大了回头想想,还有什么不明白的?不去抢就只能坐等着阖家饿死的时候,很多人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。而每逢冬日,寨子里的客户男子,都会和其余寨子里的男丁一起,联合起来,穿上盔甲,南下广府道去‘做买卖’,现在想想,这哪里是做买卖?其实就是去抢掠盐粮!
当然了,除了这种忙时耕作,穷时客串一把盗匪的某家寨之外,真有一些盘踞山林,不事生产的匪寨,也被买活军逐一捣毁了,在仇粟粟这里主持扫荡工作的,是个叫胡三红的女将军,她的风采可真是教人难忘,仇粟粟到现在都还记得,她从河里洗衣服回来,一眼就看到胡将军带着一队人下山,红缨枪尖挑了一个匪徒死不瞑目面容狰狞的人头……
有了这样坚决的扫荡,这样丰厚的收成,和这样繁多的工作机会,汀州府的治安,这几年来已有了极大的好转,于是大着胆子分户别居的农户,也逐渐地增多了,这当然是件好事——不过,也有人感到有些不称心,那便是家寨中的耆老们,虽然他们在组织农事上,非常积极地向着买地靠拢,但是其余的改变,难免削薄了他们的权威。而客女进城做活的事情,对于有些耆老来说,也是很不好接受的,对于离家的客女,有些极端的家寨,甚至不许他们再回来呢。
不过,仇粟粟虽然是个‘不规矩’的离家客女,但是,她在自己工作的西湖寨、黄金寨,还是很受到欢迎的。因为下乡之前,他们这些乡村教师都统一受过培训,绝不会牵扯到这种争议话题之中,更不会鼓动女子离寨进城做工。其中道理,仇粟粟也很明白——外来人口说三道四,有什么好果子吃?要知道大多数时候,教师都是唯一一个在村中长期起居的外人,是没有什么帮手的。倘若对什么吃人的规矩看着不悦,那也要先想想,这规矩连他们自家人都吃,要吃了你一个外人,是不是更容易些?
谨守着这份警醒,她虽然自己走南闯北,最远都去了之江道,绝对不算是一个安分的女娘了,但在两个寨子,倒还算是如鱼得水,没有在这上头惹来寨中耆老的不悦,仇粟粟确实不是栽在‘鼓励女子外出务工’这件事上,她被人推下山崖的原因,其实连她自己都有点迷糊。
“仇姑娘,你看着好些了。”
吃过简单的早饭,情报局的王主任又来看望她了,他是个笑口常开的人,几句寒暄,便让仇粟粟的情绪有了一点提升,也让她对于那段记忆本能的回避情绪,稍微平复了一点。
顺着王主任的问话,“我们再从头开始,把那天发生的事情都再讲一遍吧”,仇粟粟点了点头,开始了又一次回忆。
“事情要说起来的话,可能是从我被推下山半个月以前开始的,那天我去上课的时候,遇到了两张生面孔,说是外地回来走亲戚的妇女……”
第551章中式恐怖故事(上)
在客户寨子的土楼里,一楼就是一族,一族就是一寨,规模较小的寨子,一座圆圆的土楼几乎就是全部了,兴旺发达的寨子,则是一个圆接着一个圆,犹如阵法一样往外扩张,里头多是一姓——就算这一姓之间的亲缘关系已经十分疏远了,内部也矛盾重重,但不论如何,只要居住在土楼里,那对外就是同仇敌忾的战友,同时也是鸡犬相闻的邻居。可以这么说,如果不是很值得信任的自己人,是决不能留在土楼过夜的,甚至连踏入土楼内部,都障碍重重。会出现在这里的生面孔,当然也只有本姓外嫁出去,回来探望父母的女儿了。
仇粟粟在土楼内有一个房间居住,主要是因为她女先生的身份,她是个有心人,自己也是土楼里长起来的,很熟悉在其中生活的规矩——想想看,数百人住在一座土楼里,如果人人都肆意妄为,那该是多么的矛盾丛生?
在土楼内,规矩是十分严格的:决不允许在土楼中心的广场上大声说话,也不允许在上头养鸡养鸭,平时在走廊中相遇,小辈要礼让长辈,要保持房间的整洁,不允许随意挑起口舌……一切的目的,都是保证土楼的安静,除了偶尔的婴啼之外,这里几乎听不到什么人大声说话,尤其是晚上太阳下山之后,就算是一家人谈天,彼此也是近乎耳语——隔墙有耳,在土楼这还不是一间,而是许多间,就连走路用力了一点,木地板那嘎吱嘎吱的声音,都会惹来隔房老人有意无意的咳嗽。
于如此的氛围之中,土楼那一圈圈的圆环,仿佛也就成了一个个晦涩的迷宫,其中发生的一切都是悄无声息的,人们的言语也是如此,低声而诡秘,在檐下耳语中互相交换着窃窃的议论,真实被严密地掩盖起来,展现在外的,永远是经过重重压制,完全符合那因生存的必要而形成的严苛规矩——千篇一律的沉默与顺服,个性早已被外在的困苦磨砺殆尽,倘若不是生活了一段时间,对他们已十分的熟悉,那么,你会很难分辨那些蓝衣的身影,他们的发式、衣着、步态,都是那样的相似。
仇粟粟的扫盲班,是开在土楼中央围成的广场上的,开在这里有很多种的考虑:第一,这里的天光好,而且能容纳许多人一起上课,第二,这里的传音好,在这里,哪怕是轻声说出的一个音节,都会立刻传遍了整座土楼,哪怕在屋里都可以听得很分明。
这样一来,不但方便了仇粟粟的教学,以及那些在家打理家务的妇女,用耳朵跟着学习,也起到了一个监听的作用,让她完全没有机会说出什么不恰当的话来——事实上,选择这一处作为教室,还是仇粟粟主动要求的,她知道只有这样,土楼里的老人家,才会赞成客女们、孩童们以及留在本地的儿郎们来上课。
当她搬出黑板,在广场上朗声解释着拼音、阿拉伯数字,算数的时候,仇粟粟也习惯了,土楼二楼、楼的走廊里,时而会有客女一边做家务——或者是纳鞋底,或者是缝缝补补,一边坐在栏杆边缘往下看。时日久了,这些客女们在目光相会时还会对仇粟粟笑一笑,她也逐渐地把所有人都认全了——仇粟粟在土楼里长大,是很懂得分辨客女们微小的差异的,也因此,当两个生面孔的客女,站在楼梯一侧隐蔽地打量她时,仇粟粟一下就识别了出来,而且,她感到这两个客女的目光中有一种让她不那么舒服的恶意,似乎她们对仇粟粟的存在,很有几分反感和忌惮。
这是她老家来的客女吗?难道西湖寨的女儿还嫁到邱家去了?仇粟粟有些吃惊,但她很快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:客户之间的婚嫁,往往是很保守的,两姓时常世代联络有亲,一般来说,他们不和本地土著通婚,对于一些相聚遥远没有往来,又或者彼此有愁怨的客姓,也采取敬而远之的态度。就仇粟粟所知,西湖寨、黄金寨和她本家是素来没有往来的,所以她才选择了这两处。
至于其中的缘由,只看她现在的姓氏就晓得了,仇粟粟作为一个客女,去云县谋生无疑突破了相当的阻力,而且,因为所有的客户家族,其成员都有先天的政审分劣势——他们没有分家,还住在一起,所以仇粟粟还改了自己的姓氏,改成了同音的仇姓。黄金寨有些单独开户建房子出去住的,也是出于这个考虑,虽然还和土楼同姓,但他们的政审分已经加上去了。
而且,这些人家还受到县里吏目相当的重视,吏目曾一再言明,如果这些开户分家的农户,发生了什么意外——就如同仇粟粟也一样受到这番话的保护——那么,全村人都会被株连扣分,这样的事情如果发生两次的话,黄金寨很可能就要被买活军列为逆贼了。
这两个寨中的族长、耆宿,都曾经被邀请去县城看仙画,看阅兵,对于寨子是否能抵挡买地的大军,他们心中是有数的,正是因为这么一番话,寨子里勉强保持了和平的氛围,那些独立出去的农户,也还可以踏进土楼的大门,甚至和别的学生一起来上仇粟粟的课。仇粟粟也因此,在上完课之后,有了个稍微能自由一些的落脚点——她有时候都觉得,客女们如此忙忙碌碌,成天田间地头的忙活,是否也是因为土楼内的氛围实在是太压抑,让人除非不得已,否则实在不想返回的缘故。
“我也看到了,好像是嫁去林寨的两个姐妹。”
这一天下课之后,仇粟粟便去土楼外独立的小院子里,和她的学生小黄一起摘毛豆,同时打听起了那两个客女的来历,小黄倒是认出了她们,“林寨和我们西湖寨是时常结亲的……但现在又不是正月初二,‘转妹家’,不知道她们突然结伴回来做什么。”
这两个陌生的客女,很快便消失在幽深的土楼中了,小黄和仇粟粟都再没看到她们的身影,小黄好奇地向妯娌们打听时,只收到了含糊其辞的回答:“好像是回去了吧。”
“没有看到她们来……”
这样的答案,当然是无法让人信服的,但妯娌们的态度却又是那样的讳莫如深,让人无法继续再追问下去,只能任由其飘散进土楼内仿佛亘古不变的空气里。仇粟粟感到,从那天起,土楼内的氛围似乎更加不安起来了,人们对于她这个无辜的扫盲班老师,似乎也重新燃起了提防,客女们频繁地交头接耳,用极微小的声音讨论着什么,但是一旦察觉到仇粟粟的眼神,便立刻停止了说话,摆出了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……
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?仇粟粟毫无头绪,只能加倍的谨言慎行,表达着自己的善意,说实话,这多少也有点儿自保的味道,因为她有一种感觉,似乎寨子里对于买活军的态度,正在变得抵触而负面,曾经一度消散的迷信氛围,又再度笼罩在土楼深处了,仇粟粟不止一次,看到戴着斗笠的客女,拉着妯娌姐妹的手消失在小房间里,随后,屋子里便传出了喃喃的念佛声,还有一些仿佛在宣讲佛经善恶报应故事的嘟囔。
当然了,她不能干涉土楼内部的信仰,而客户们一向是非常虔诚的,不论男女,对于祖宗和神佛的信仰都异常坚定,或许是因为在这样困苦的土地上,他们需要神佛保佑着风调雨顺才能生存下去,常年来形成的一种习惯吧。说实话,仇粟粟对于这种事是很看不惯的——在她看来,大家当然都应该崇拜六姐喽,不过,她并不敢明目张胆地表现出不满,反而尽可能和蔼可亲地对待自己的学生们,只是增多了读报课的频率,希望把买地那种不拜神佛拜六姐的态度,潜移默化地烙印在土楼之中,作为对这种风气的反抗。
就是在一节读报课后,仇粟粟遭遇了意外,那天是她换班去黄金寨的日子,仇粟粟要独自走半日山路,翻过一个小山头,如果有人恰好要过去的话,可以和她同行,但她也是常来常往的——仇粟粟不是个弱不禁风的妹子,她是个典型的客女,家族来自北方门阀,为避战乱南下,而且这千年以来,一直固执地在北地客户内部通婚,这为她保持了高大的血统,她不必吃太多也可以长得很高。
到了云县之后,仇粟粟可以吃饱了,几乎是半年时间就长出了一身的肉,做泥瓦匠时,她的工资很高,也有了打熬身子骨的条件,如果是本地的南人土著,哪怕是男丁,只要他们一直以来吃得不是太饱,仇粟粟也可以凭借身高的优势,在一对二、的战斗中占到上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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