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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然,她没有任何提醒这两个人的意思,就像是毛荷花也不可能提醒郝大陆一样,这种事情只有自己参悟,旁人,尤其是同龄同期的朋友,没有点破的义务。不过,相信这两人的政治眼光是要胜过郝大陆良多的,还有无数和他们处境相似,只是不在从军这条赛道上的秀逸人才,也都正关注着叙州案的详情,以及处理结果。
很大程度上,叙州案会决定这些人才的心态、行事,也包括四藩边土对买地的态度——叙州案中,罪无可赦的人是有的,但情有可原的人似乎也有很多,当然,最后的结果来讲,这许多人互相推动,才造成了叙州事实上对抗中央的结果,这也不是一句无知者不罪就可以推诿的小过。叙州私造火药,并试图卖给敌方,虽然最后反而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,但这件事的性质可以非常严重。郝大陆的建议,是中正平和、照章办事,办成铁案,但倘若如此,会不会滋养了如今四藩那些依附者的野心,让他们产生‘只要我把线索隐藏得再好一点……’的侥幸心思呢?
该狠的时候,六姐一向是极狠的,从不惮于付出代价,也的确收到了很好的效果,几次狠辣出手,都是打在了敌人的七寸上,一个‘备案令’,搞得人心惶惶,地主不能安居,虽然给底层吏目增加了很大的负担,但也瓦解了乡贤和乡土的联系,好处在这一次西进消化小州县上就能感觉出来了。第二个‘客户迁徙令’,直接打散了地方宗族钻空子抱团,阴阳怪气对抗中央的心气,你敢阳奉阴违,那我就直接掀桌子,全都给我拆开了迁徙。说实话,毛荷花幻想起来都有点腿软,但她相信六姐若是认为有必要,还会下达第三个类似的命令——或许会叫‘皆杀令’,凡是得了买活军的好处,却还想私下玩招数和中央对抗的,如叙州案这般,‘沾边即杀’!
这样的话,会死多少人?几万人?六姐真能做出这样的决策吗?把皆杀令在全境推广?毛荷花有一种感觉,那就是六姐是下得了这个决心的,几万人再多,怎能和天下人比较,此时的狠辣,只要能吓住四藩边境的那些亲买势力,让他们不敢生出异心,那也都是值得……
如果她是郝大陆,她会上书如此建言吗?还是和如今的郝大陆一样,即使明知自己的提议不中六姐的意,不能为上分忧,也还是坚持己见?毛荷花一时也得不出答案,她只知道,虽然郝大陆坏事了,但她反而对这人多了一丝敬意。
她也由不得在心中悄悄地问自己:“如若有一天,东江岛也适用‘皆杀令’,而毛帅也在皆杀名单上的话,我……我会冒着风险,赌上前程为他求情,还是……还是如我此刻认为郝老六应该做的那样,亲自上书,把义父一家往死路上逼呢……”
黄澄澄的竹丝灯泡,照着毛荷花迷茫的脸,权势养人,这些年来,她没有从前那样丑得突出了,塌鼻与厚唇反而带上了别样的威严,但在这一刻,她似乎又回到了十年前,在远去的船帆下,别过头在烈烈的海风中,竭力抹开被吹在眼前的碎发,回望着故乡的码头,似乎想要用故乡的映像,压抑住心中的惶恐……
突然间,滋啦一声——竹丝灯泡烧了,这种灯泡的确不太耐用,室内重新陷入黑暗,只有莹莹月色,照入窗框,映在了毛荷花面上,扭曲着她的表情,恍惚间,十年前那个貌不惊人的小女孩,似乎重新在她的身躯里苏醒了,毛荷花恶狠狠地打了几个寒噤,左右张望了一下,伸手抱住了双臂,轻轻地搓了搓。
“好冷啊……”
还不到添衣的时候,但她却还是情不自禁地低语着,“哪来的大风……”
第909章通讯菩萨
【经查明,万州火并案系码头转运商张氏宗族、盐帮首脑张家,两家因同姓关系,在叙州促进会崛起之后,商议可挑拨局势,从中取利,有意为促进会以及买系势力在川内发展设置阻碍,同时利用买地的资源,窃取六姐权柄,迷惑大众,因此利用血脉存疑的张女子(后用名张翠凤、张小凤等),将其私下认回张家族谱,由可能的生父收为养女,同时在幕后出谋划策,栽培她成为叙州的政治新星,掌握了一定实权之后,由张女子出面,将张家、黄家、凌家等串联在一起,形成了‘中兴会、复敏门’等多重称呼,但班子为一套的会道门组织。】
【该组织存在含糊的行动纲领和松散的组织结构,以频繁的利益交换为主,在张女子的示意和栽培下,通过‘萝卜岗’、‘松查证’等手段,事实上让大量地主宗族家庭的子弟,躲过了衙门下乡清算,使得当地农村的改造并不彻底,同时叙州衙门大量底层岗位也被这些子弟占据,令乡贤换了一种形式寄存在衙门之中……】
【同时,组织中的各个家族也利用组织,为自己牟利,因此引发了锦官城药火案。两案的凶嫌都是不同阶段的该会,万州火并案中关键人物,黄景秀的家人,确系被设局陷害,通过请托族亲,买通万州推官许利发(该人后被灭口),将黄景秀未过门的嫂子一家构陷入狱,并令该女在黄家附近的窑子准备接客,同时又叮嘱一名龟奴假做同情她,愿意为她传信斡旋,于是这样掌握了黄景秀大哥的把柄,最终酿成惨剧。该构思由张氏族长张申久在疲劳审讯中交代,因许利发已死,且其余涉案人员中,除黄景秀似乎并无他人存活,一度陷入无实证的僵局。】
【办案人员在万州张贴告示,寻找当年的龟奴,后许利发的一个小厮(现经过改造在万州卖烧饼为生)提供线索,确认当时的确为许利发去东街窑子传信找窑子东家嘱咐办事,记得当时东家当场找了一名机灵龟奴名叫顺子的主办此事。于是又张榜寻找东街窑子的顺子,在夷陵找到改做码头工的顺子,顺子指认确有此事,从东家王福那里收到消息,特意关照过一名被卖进窑子的小‘姑娘’。人证链条至此完整,而知情者有张申久、张翠凤等两张家宗族约七人。】
【万州火并案,后续影响恶劣,如果不是使节团正好在场,力挽狂澜,会直接影响万州百姓对买地的印象,甚至波及白帝城民众,为买地入川造成极大障碍,使叙州更加隔绝川外,拥有自立资本。调查小组认为定性为战争罪更为合适,并非简单的刑事案件,中兴会、复敏门,拥有组织政治阴谋的能力和决心,明知故犯,当予以顶格严惩,涉案人员要从叙州彻底清洗出去。】
【锦官城药火案,定性和万州火并案一致,存在严重的对抗调查,发动军事行动倾向。此案发展相对后期,线索诸多,人证物证齐全,通过各方口供,还原事实如下:黄家入会之后,因为老家身后就有矿脉,心思浮动,有采矿的念头,于是暗地里寻找药火工匠,同时骗聘了药师赖丰德……】
【情报员山子、知识教祭司李谦之以及其余情报小组反应的‘私蓄夷奴,传播天花’案,经查,确有其事,此事由凌家提议,张家主办,通过张女子安插吏目在关口,所得夷人农户,凌家、张家三七分成,但表面由凌家代持,凌家利用自己在士林间的威望,不断为张家寻找智囊、管事,张家通过婚姻关系将他们笼络入伙,又为他们找机会铺路做吏目,表面财产没有太大问题,但实则大宗财产交给姻亲代持,而凌家也借此机会继续扩大自己的土地庄园,采用分家和松散检查的办法来规避对地主的限制政策……】
【根据凌家管事凌黄衣交代,这计策来源于家主读史书,见到鞑靼人传播瘟疫的手法有感,叙州一直困扰于四境番族,并且苦于人员流动之后,叙州农户不再愿意做佃户,家主读书时,曾自言自语地说,‘倘若能一举两得就好了,如今我们叙州都种了牛痘,山上的番族却没有,要是天公开眼,就该让这些夷人都得了天花,又消灭了边患,又可以利用种豆,叫这些人为我们所用’。】
【因为豆苗需要张女子来搞,于是凌黄衣前去张家传话串联,又通过自己在夷陵的关系,找到天花病人(本地因为普及种痘,天花疫情逐渐消失),拿到其用过的衣物,以及沾染豆浆的诸多物件,辗转卖给已种痘的夷人货郎,通过走山货郎,把天花传播进山中。又效仿知识教的手法,制造出伪教,以本来畜养多年的忠心夷奴为凭借,让他们入山帮助夷人治病的同时,散播半真半假的买地道统,挑拨山中居住的大量夷人内乱,下山后投奔凌家、张家,由他们帮助安置。此事知情者仅八人,其余人都自以为尽忠职守,没有产生怀疑。一样是在疲劳审讯中发现。】
“此外,由中兴会策划的零散杀人案目前已查出七十多起,情报小组留有视频影音证据的,能形成证据链的有三十七起左右,足够制作纪录片将所有人定罪……该组织拥有名头七个,在不同的人群中以不同面貌出现,凌家、张家、黄家的家产经盘点,目前已清晰的清单如下——”
谢双瑶翻阅了一下之后那厚厚的财产清单,也是不由失笑起来,“都说我们西进,京城吃饱,光是王至孝运走的蜀王府私藏,就走了多少船,我看我们也不亏啊,我们也有我们的蜀王,是不是?好家伙,就这帮家伙敛财的能力,真不能不佩服,这几年内,川蜀的财政预算都不用发愁了。”
当然,她这话是有开玩笑的味道,因为川蜀本来富庶,财政上的确从来不是太大的问题,就说蜀王府留下的那些东西,包括锦官城中留下的财富,只要如数有序上交入库,都是一笔天文数字——这也是政权和平移交,举城投降的好处,如果真要打,那进城的时候库房肯定是空空如也的,就算逃兵带不走钱,周围的百姓也会去取,拿回家了这就是自己的私蓄,而倘若是举城投降,那能够确保库房交割,这就是原守官的功劳。
按照买地的规矩,都是能给加一笔分的,很多没有显著劣迹的官儿,这一笔分就足够他们低调上岸了,因此他们打听到了这样的风声之后,也的确都很有动力去和平移交。在叙州这块也是如此,没打起来,郝大陆直接带人去接收,迅雷不及掩耳,按照情报局提供的名单就把所有人都控制了,这才有家产尽得的结果——在这点来说,郝大陆行事果断,是可以记一功的。
这么一本厚厚的报告,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搞出来,虽然也有高度重视的关系,但也可见,至少现在来说,行政组织的效率还是非常可观的,谢双瑶见坐在下首的郝大陆局促地欠了欠身,想要请罪,便摆了摆手,示意他不用开口自责,“叙州的事情,给了我们很多启示,这其中你的过错虽然有,但也很微小,归根到底,大家都是摸着石头过河,我也没预料到叙州的情况会这么发展。实际上,这件事给我最大的震动,在于这种会道门组织发展速度之快,能力之强,组织之严密——这个案件算是完全水落石出了,大家要注意一点,那就是这里面没有我们的老朋友白莲教的身影——”
谢双瑶加重了语气,“这是没有这些老造反专家的引导,纯粹由当地的土著接触到我们买地思想和道统之后,自然滋生的反对力量,他们完全凭借自己的智力,就已经能够做到这样了!”
“几年的时间内,会道门就发展到了左右当地政局,甚至往地方割据武装去发展的地步了,你看看,张家、黄家、凌家,他们以前算是什么?不过是二等的地主罢了,大地主在叙州第一波闹起来的时候早就被杀绝了!他们的基础也很薄弱,也是边做边学,他们进步的速度也非常快啊!理由呢?就是因为他们发觉在新模式之下,他们的办法能得到的巨大利益,在这种利益的驱使之下,我们的敌人是可以成长得很快,进步得很快的!”
不止郝大陆,就连有份列席会议的众多将官也都露出了深思之色,谢双瑶环视着这些或迟或早,都要被放出去配合文官体系消化地方州县的武将,给问题下了一个很慎重的定性。
“叙州的问题,大家都很重视,很多人以为这是一个叛国的问题,或者说一个战争的问题,一个处理边番的问题,这些当然都对,但实际上叙州的问题从根本上来说,是给我们指明了未来一段时间的真正大敌——从新道统滋生出来的魔头,这些被新道统启智,被先进的生产力滋养而出的必然的阴影,这才是我们的大敌!他们的威胁,远比那些根植于旧体系的顽固派要更大得多!”
“武力上,别说全国,就是全世界也没有敌手,政权上,我们的组织度第二,谁敢说第一?我可以明确告诉大家,行政体系来说,如今世界上我们买地老大,老二就是敏朝——别觉得敏朝不堪一击,七零八落,其实就这都已经很难得了!别的地方只会更差!”
“就现在,这个全球老二的敏朝,虽然还有点自己的小心思,但基本已经可以看成是一个半独立,依附于我们买地的傀儡政权了吧?我们已经是天下最强,还收服了天下第二,是不是就已经纵横捭阖,宇内无敌了呢?其实根本不是,因为我们真正的敌人不是旧世界的这些羸弱的老东西,而是新世界被我们滋养而出的,这些强壮而又狡猾,一样生机勃勃的敌人!他们最让我不悦的一点,还在于超强的生命力和转化能力,有句话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,但我还是讲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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