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让人每每见了,都是动容,更是深信,如此沉稳的首领,实在是再值得追随不过,让人对义军的前景更有信心——大家根本不考虑荥阳能不能打下来,大多数人都是已经想着,要不要在商都劝进称王了!
虽说,大王非常谦逊,必定不许,但拒绝是他的事,劝进是他们的事——大概,权谋是刻在华夏骨子里的东西,这些农民才刚刚转化身份,成为义军没有多久,如今满脑子都已经是这些弯弯绕绕的讲究,蜕变得又快又自然,简直就像是他们上古传承下来的本能。
“荥阳拿下来之后,按经验来说,存粮估计也支持不了一周,还是得往商都去打。”
“打下了商都,那事情就真的大了,先不说劝进的事情,要是我们的真实身份为人所知,那……敏朝和买地之间,倘若因此开战……我们这乐子……”
这乐子该有多大,龚二毛心里也很清楚,他苦笑了一声,反问道,“就算商都打不下来,你算算,我们这一路都打了多少州县下来,这乐子难道还不够大的吗?也就是现在消息传递不便,所以才显得好像大家不当回事,没有反应,等疫情平息,秩序一恢复……”
想到这里,‘大王’龚二毛,‘丞相’黎文,都是忍不住生生地打了个寒噤,这一次,救灾队惹出的事情实在是太大,以至于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自己会受到怎样的处置了。只是一想到,此事必然会惊动最高层,甚至可能会导致买地和敏朝交战,这种沉重的负担感,就让他们简直不敢正视,只能避开——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,也不是他们能补救的了,什么办法都无用,再谈也是徒乱人意。
“哎,打不打都一样,那也只能打了——不打的话,粮食肯定不够吃的。现在整个中原道,也就只有商都有机会能拿出一笔存粮,足够用一段时间的。所以你说,自古以来义军是不是起势壮大得都快,犹如旋风一样?实在是粮食不足,催着人动,想停下来都无法,只能这样不断裹挟人入伙,去攻打下一座城池。”
“其实打不打,不是都一样的,商都是中原道的首府,打下首府事情肯定更大……”龚二毛对黎文的逃避,不是那么认同,他幽幽说,“到时候,我们两个匪首,就真要闯出名号来了……唉!也还好别的队员名声不显,这我心里还过得去一些,有什么事,若能止在我们两个身上,我倒也服气。”
“嗯,一人做事一人当,这本也就是我们两人的主意。六姐若是只处置我们两人,便是把我们凌迟,我也心甘情愿。”
黎文也是叹了口气,有点心如死灰的味道,他抬起头看了看天色,“分开已经三天了,小胡他们应该已经出中原道了吧?也不知道他们走得顺不顺……”
“队长应该也回到羊城港了。”
“这还不好说,要看他能不能找到船……你说,队长会怎么汇报我们俩?”
“你是说,多少给我们俩开脱几句?”
龚二毛哂笑着摇了摇头,“那要是刚开始那个规模,开脱几句还有用,现在都这样了……他说什么都没用了,能把自己择出来都不错了。唉,说起来,队长也难免要遭了我们的连累……倒是我对不起他了,我这条命当年还是队长给的呢……”
虽然眼下看,救灾队中原道分队,似乎是分崩离析,但很显然,独自离队,试图返回羊城港的队长,仍然拥有很高的威望。黎文的肩膀也垂落了下来,他抬起头,瞥了摇曳篝火之外,那影影绰绰的团团火光,低声道,“二毛哥……你说,我们的做法,到底是对是错?”
“左右都是人命,有什么对错?”
龚二毛的声音反而坚硬了起来,冷冷地道,“都已经踏出一步了,也没法回头——大不了就直直往前去走,不都说了么,杀人放火金腰带,不被招安那是闹的动静不够大,咱们索性越发往大了去闹,没准反而成了一方诸侯,两家都得对咱客客气气的!到时候,还能反过来护佑着队长,最怕是这也不成,那也不成,人家随手就给灭了,那你的话谁愿意听?难处也自然无人体谅。”
“……你说得对,二毛哥。”黎文也长长地吐出一口气,他摇了摇头,似乎要把在买地时所受的经年累月的纪律教育给甩出去,“开弓没有回头箭,如今只能往前走了——商都打不下来,队伍溃散之后,死的人只会更多,那就真违背咱们的初心了。还是那句话……反正怎么都是要死人的,既然咱们选了死人最少的一条路,那就得走到底了。”
龚二毛眼神微暗,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——‘死人最少的一条路’,正是如今救灾队现状的起因。本来团结一心的队伍,因为理念不同而最终分道扬镳,作为提出异议的队员,龚二毛心里是有负担的,而这句话也正是他的原话,是最终救灾队大多数愿意跟着他干的根本原因。
龚二毛认为,宏观角度来说,既然现在中原道的粮食总量有限,无论如何都是有人要死,那死人的先后顺序应该上,应该要做些文章,怎么也要选出死人最少的一条路来——饥民涌入中原道,带来的混乱,是比饥民本身更严重的次生灾害。
人是必死的,但比起饥民游荡冲击带来的不可计量的饥荒、疫病和死亡,还不如把饥民组织起来,有秩序地发起一场战争。这样,首先战争中会消耗掉一些人命,又提供出一些粮食,其次,通过战争,(在成功占领州县还可以直接消灭掉人均粮食储备最多的那批人,这样,死的人不多,但可分配的粮食会一下多出一大批,甚至,如果运气好的话,这样的人死完了之后,义军甚至不必继续往前打了,就可以获得足够平息事态的粮草补给,把骚乱控制在一个限度之中。
至于说,这些人均粮食储备较高的人,他们是不是该死——就如同龚二毛所说的,‘左右都是人命,有什么对错’,在这种极端事态下,对错已经没有意义了,大户不该死,难道饥民就该死了吗?再说,百姓们往往是本分老实的,因为他们没有作恶的条件,而大户则多数都有劣迹,要在道德上找个落脚点,其实也很简单,救灾队员对这种手段,也没有什么抵触心理,他们见过的超乎想象的下限事件,实在是太多了,杀大户远远还排不上号那。
当然,这是不是救灾队该做的事呢?答案也是显然,甚至,龚二毛和黎文都不知道,如果不是救灾队偶然在横渡大河时丢失了传音法螺,好像和家乡也断去了联系,他们自己是否有胆量做出这样的决定。
但在当时,情况就是如此,救灾队突然间和大本营也联系不上了,中原道的局势又很紧急,说好的援助已经运不进来了,在州县这里,还有一批愿意跟随他们的本地有识之士,需要他们的庇护和领导,而此时,来自山阴的饥民日益接近,整个县城都是一副山雨欲来的样子,百姓们惊慌失措,很明显不愿意和大批灾民硬拼,有些甚至已经先下手为强,想着抢一抢,多点粮草,他们好推车先跑了!
这样的危急情况,已经大大超出了救灾队的预计,也不是他们的救灾范围,而救灾队的第一条规矩,就是只能在规定的范围内救灾,因此,分队队长立刻就提出了撤离计划:按照规定,他们是该立刻组织撤离。到安全地带之后,请示上级,再考量进不进灾区——队员的自身安全,永远是队长的第一考虑。
可队员龚二毛等人,却是于心不忍,他们走是很容易的,可,就如同救灾部的会议上所说,这些依附于他们,一心想要为家乡灾情做点事的当地百姓呢?他们该怎么办?就这样被抛下了吗?还有几乎是注定在饥民冲击下覆灭的县治,这些百姓他们是可以救的,还能努力一二,难道,真就要撒手走了,让他们去承受狂风暴雨的抢掠,损失一切之后,不得不被裹挟进灾民中,让这种损失不断的重复升级吗?
山高皇帝远,没有了传音法螺,身在化外之地,似乎大家都变得任性妄为了起来,当龚二毛胆大包天地质疑起队长的决定时,队内大多数人居然都赞成他的观点——经过一个多月的工作,这些很多本来就来自中原道的汉子,也已经和本地百姓结下了深厚情谊,让他们撒手,情感上的确做不到。
虽然不愿如龚二毛设想的那样,挑头出面,干脆就用买活军救灾队的名义,来组织和融合山阴、中原的灾民,但如果龚二毛真能把义军组织起来,他们也愿意率领一部分灾民分流南下,配合实现龚二毛的构思。
就这样,救灾队发生了第一次分裂——队长阻止不了队员,但仍坚守救灾队秩序,于是便和他们分手,孤身回买,而龚二毛等队员,则组织县里的壮丁,又去和饥民联系,装神弄鬼,借助六姐的权威,唬住了饥民,双方合力,将县里大户的私库、官库的粮食,全都搜出充公,分给百姓食用,这样就保住了地里的青苗和百姓们的性命。同时,又把一部分老弱组织起来,往江北迁徙,这一路上他们的口粮也是要通过大户去‘统筹’的,因此,救灾队员也逐渐分流出去,不断带队南下。
粮食从库里被挖出来了,人员分出去了,青苗保住了,虽然减产,但因为吃粮的人少了,地主都被杀灭了,没了盘剥,那些不愿离开家乡的农户也有了指望,县里也拉起了新的治安互保队伍。
同时,那些能战敢战,可以在很少的军粮供应下,依然维持战斗力的精兵苗子,也被留下来,继续往下一个州县进发——一开始,龚二毛等人绝无带义军去打别的州县的想法,可他们很快发现,这似乎是个不得不做的选择,因为中原道的地主显然没有那么邪恶,储粮是有,但绝没有多到能持续养活一支军队的程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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