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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1章酸汤鱼丸 大黄鱼汛结束后,大黄鱼便一夜间在大街小巷多了起来,连鱼行门前都晒起了黄鱼鲞。 江盈知打从?鱼行那经过,忍不住瞧了眼,豁,还是白鲞,不加盐直接晒的黄鱼鲞,是鱼鲞里滋味最好的。 她又看自己手上提着的冬瓜,本来想喝冬瓜排骨汤的,但是她突然觉得?,大热天的还是得?喝黄鱼鲞冬瓜汤。 江盈知回去后,小梅刚从?封了顶,盖上瓦的新房那里出?来,脸上洋溢着笑?容,飞跑过来,“阿姐,房子有顶了!” 当初刚盖新房的时?候,小梅每天回去都兴冲冲去看人家造新房,枯燥乏味的垒砖块也能看半个时?辰。 回来还要说造了半堵墙,能和海娃说着说着就大笑?,毕竟那是她们以后的家。 但后来小梅就没了兴趣,因为?天热又燥,运石块敲石块都没什么好看的,倒是上梁那日热闹了会儿,请工匠吃了竖屋酒。 今日房子封顶,至此新房除了房门外,其他?都渐渐落成,江盈知要请工匠吃饭的。 她看了眼那座石头?墙,尖屋顶的大石屋,心里不是没有激动的,哼着欢快的调子,手里切着黄鱼鲞。 小梅在旁边仍旧很兴奋,她就跟只毛茸茸的猫一样,一下在江盈知的左边,一下又从?右边蹿出?来。 “你干啥?”江盈知最后用手肘压住她脑袋,好笑?地问道。 小梅老实了点,“我一想到?我们能住进新屋,我就很高兴啊,夜里都睡不着。” “你再说一句夜里睡不着呢,”江盈知眼睛瞪大,有好几次她跟小梅一起睡的,说话说着好好的,她再起个头?人就没声?了,一瞧睡得?跟昏死了一样沉。 还有她有时?候起夜,总要去看看海娃和小梅盖没盖被子,一个个睡得?死沉。 小梅嘿嘿笑?,“我梦里睡不着啊。” 江盈知敲了敲她脑门,“你快点去晒鱿鱼干吧,我可等?着过冬了吃呢。” 小梅立马应了,她喊,“海娃,来晒鱼干,你再把自己的鞋拿出?来晒。” “我来了,”海娃抱着几双鞋艰难走出?来。 江盈知往锅里倒油时?看了眼,叮嘱道:“你先拿两双下去,别给摔着了。” 说完往灶里塞了几根柴,用筷子试试油温,把黄鱼鲞下锅炸,炸到?鱼肉外皮焦黄才捞出?沥油,再放冬瓜片炒,鱼鲞后下。 她浇了半勺冷水,只放点盐,酱油都不放,黄鱼鲞和冬瓜在炖煮间,慢慢的清水会变成微白的汤汁,油花被冬瓜吸走,而黄鱼鲞渐渐松软,炖出?鲜味。 这道汤喝起来特别清火,尤其是汤里的冬瓜,炖得?又软又绵,黄鱼鲞的鱼肉咸中又带着点冬瓜的鲜。 今日来吃饭的匠人只有六个,江盈知买了点五花肉,切块炖煮做红烧肉,又切了鲳鱼,炒红烧鱼块。 她在旁边的土盆拔了点水白菜,小梅拿去洗了,江盈知准备最后清炒,等?大菜都炖上烹煮后,她开始处理?昨天钓来的鱿鱼。 这会儿的鱿鱼没有籽,开春捕到?的鱿鱼大多是带籽的,又叫糕鱿,籽的口?感有点硬,微微弹牙,带着点黏,越嚼越香,不过也有很多人不爱吃这口?。 江盈知还挺喜欢的,但这会儿的鱿鱼比小鱿鱼稍微大点,个头?长,分量足,紧致而新鲜。 不像后世?过度捕捞,鱿鱼已经在望海失去了踪影,市场卖的都是鱿钓船去远洋公海钓来的外国鱿鱼,个头?很大,但煮久了就柴,跟嚼橡皮筋一样,不如她这会儿钓的肥嫩。 江盈知撕掉了鱿鱼外皮,露出?里面雪白的鱿鱼肉,抽掉透明的鱼骨。她准备一半做白灼鱿鱼,另一半在鱿鱼上改刀切成鱿鱼花,爆炒鱿鱼。 这两道都是快手菜,白灼只需烫熟鱿鱼,切片装盘淋上酱汁。而爆炒鱿鱼,则先是焯水,让切了花刀的鱿鱼渐渐绽开,肉皮两边往里卷,外面那层的鱿鱼肉颗颗分明,像是麦穗花。 然后急火爆炒,倒入鱿鱼的时?候,得?把调好的料汁也倒下去,翻炒勾薄芡,立即出?锅。 鱿鱼不能煮久,一久会老得?咬不动,这样的吃起来最嫩,又不失鱿鱼的韧劲。 小梅在屋里擦桌子,江盈知喊她,“小梅,去叫叔几个过来吃饭。” “哎,我就去,”小梅回道。 过了会儿,她跑出?去,又赶紧跑回来,后面几个做活的匠人跟了过来,陈大发则回去提了罐酒来。 “每次都不好意思来吃,”泥水匠摸摸自己沾满灰的脸,“你们给我们吃的这菜太好了,其实就蒸鱼干,有块馒头?都够可以了。” 陈大木来做门窗的,他?瞧了眼桌上的菜,“这只铺了瓦,吃这么好,小满啊,下次可别做了。” “你们懂啥,小满这还不是想给你们吃点好的,都坐都坐,”陈大发一手拉一个,让他?们赶紧坐下来,等?会儿菜冷了就不好吃了。 几个人才坐下来,江盈知把最后一盘白菜端上桌,她说:“也不是啥好菜,叔你们赶紧吃。” “那个鱿鱼,诺,”江盈知指指正中间的两盘鱿鱼,“就是这个枪乌贼,我们说是讨口?彩的菜,吃了之后干活游刃有余,你们多吃点啊。” “哎,”石匠欢喜地应了声?,虽然不知道游刃有余是啥意思,但肯定是好话。 他?看了眼鱿鱼,没动筷子,反问道:“小满,你爱吃这个啊,那你八爪鱼(章鱼)吃不吃哦?” “吃啊,王叔你们那滩涂上有八爪鱼啊,”江盈知在外面探头?进来问。 她以前赶海的时?候,可喜欢在退潮的时?候抓章鱼了,但是西塘关前面最多的是滩涂,而章鱼大多喜欢躲在沙滩底下很深的地方。 石匠立即说:“可不是,就在那海神庙底下那片海滩上,老多了,我每次一过去就能瞧见,我想着你要爱吃这个枪乌贼,那八爪鱼你肯定也爱吃。” “叔可谢过你了,我还真?爱吃,晚点退了潮,我去抓点来,”江盈知跟石匠道谢,她想着章鱼的吃法,那花样可多了。 其中最有名的大概是章鱼小丸子,但其实章鱼做成鱼丸也好吃,酱爆小章鱼口?感特别韧,还有白灼、捞汁,有的人用来做刺身,吃法很多。 刚好抓了能和鱿鱼一起给摊子添点新风味。 今日晚饭早早吃了,江盈知送走了匠人,小梅拉上了海娃和秀秀,陈强胜把船停在了海滩上。 等?大家上了船,陈强胜笑?道:“怎么又吃上八爪鱼了?这玩意太难嚼了。” “那是没烧好,哥,明儿你早点来,又要你做鱼丸了,”江盈知拉着秀秀的手说。 陈强胜划出?了这片滩涂,回过头?问,“拿八爪鱼做?” “还有那个枪乌贼啊,这两个做鱼丸都能弹得?蹦起来。” 江盈知刚说完,秀秀就趴在她怀里笑?,她低头?用手指刮刮小孩的脸,“你笑?啥?” 秀秀说:“鱼丸从?锅里蹦起来,那太吓人了。” “鱼才能蹦。” 小梅笑?问,“秀秀也能蹦啊,你是鱼吗?” “是 秀秀,不是鱼,”海娃忙说,秀秀回抱海娃。 江盈知终于憋不住笑?了,一手揽一个小孩,不过没等?她再逗小孩玩,海神庙就到?了。 她下了船,抱海娃和秀秀下来,望了眼那千步道上的海神庙顶,有点恍然,距离之前到?这,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。 而她那时?连钱都没有,可现在她已经拥有很多了,不管是钱,亲人还是其他?。 江盈知恍神间,秀秀大喊,“啊!” 她转过身低下头?去看,一只伸着很长触角的章鱼爬到?秀秀的跟前。 而陈强胜立马伸手抓起,收进篓子里,摸摸秀秀的脑袋,他?说:“摸摸毛,吓不着。” “阿叔,它会咬人吗?”秀秀问,刚才那只章鱼实在太大,脑袋顶着沙滩,几只脚往前爬,挺吓人的。 江盈知给了秀秀一个掰折的竹棍,告诉她,“不咬人,怕就不要用手摸了,你用这个夹起来,等?会儿和海娃比比谁的多。” 秀秀点点头?,和海娃手拉手一起去抓小章鱼。 不像以后沙滩上经常有人走动,章鱼全都龟缩在沙滩里,要顺着它的行动轨迹去找,这里路过的人少,章鱼会时?不时?出?来找新的地方。 所以这片海滩有不少章鱼在爬,大大小小有不少,压根不需要挖,江盈知一抓一个准,比辛苦挖出?来可爽多了。 小梅一边觉得?恶心,一边又抓得?比谁都起劲,她偶尔还要抓着一只大章鱼喊,“阿姐,你瞧!” 江盈知是奔着抓章鱼来的,可这里多的不止章鱼,小螃蟹也多得?很,她反正也不客气?,碰上了全都抓进去。 最后直接用抄网在海水里捞,那些?小的章鱼浮在水面上,一捞全部进网。 到?了后头?,把各自拿的篓子凑到?一处,里头?是满满当当的章鱼,已经快叠到?顶了,收获颇丰。 秀秀还晃了晃自己的篓子,她和海娃抓了很多小螃蟹,她说:“煮了给叔公当下酒菜。” “太小了,”江盈知说,“给你们两个炸着吃还差不多。” 她现在就盼望着入秋,到?了立秋那滩涂上会爬满膏肥个大的青蟹,而且越到?冷的时?候,青蟹越肥壮。 到?了那个时?候海里的梭子蟹也能吃了,现在只能勉强吃吃这种小螃蟹。 赶海最舒服的时?候,便是鱼获满满,又正碰上霞光满天,海鸥飞过,渔船归家,那么静谧。 而且第二日难得?的多云,云一多,风也开始吹拂,顿时?凉快了许多。 江盈知觉得?这天气?颇为?舒服,到?了渔港海风更盛,她感觉轻飘飘的风穿过了她的衣摆,吹走了热意。 旁边路过的渔民说:“明儿怕是又不能来了,要有大雨。” 另一个说:“下点好,山里东西都要旱死了。” 她听了两句,也不管明日要不要来暴雨,享受着难得?舒服的天气?,然后把带来的东西一一摆出?来。 “啥也别说,我今儿可是头?一个到?的,有啥上啥,”陈三明不知道从?哪冒出?来的,顶着张大黑脸,身后跟着同样几个黑脸的小吏。 江盈知咦了声?,“你们挖炭去了啊?” 陈三明抓狂,搓搓自己的脸,“晒的,晒的!” 他?嘶了声?,脸皮被日头?晒到?皮都破了,他?说:“只知道逮着我们几个薅,派我们去到?乌山口?那跟水师一道守关口?,整整三日啊,我们就晒成了这个鬼样子!” “我都没脸见双鱼了,小满啊,你给我来点好吃的,我跟你说” “小满,我瘦了没?”大胖挤开陈三明,打断他?的哀嚎,冲上前来问。 江盈知看了眼,昧着良心地说:“瘦了,大胖啊,你好好补补,来,我多给你加几个鱼丸。” “我呢??” “还有我,小满,你可不能做偏心眼子啊” 后面一伙人控诉,江盈知说:“都有都有,新菜给你们头?一个吃。” 陈三明哼道:“这还差不多,啥菜啊?” 小梅憋着笑?,捞出?煮熟的小章鱼,还是整个的,递过去给他?瞧。 “嘛呀,”陈三明被吓一跳,“这玩意能吃?” “八爪鱼啊,你没吃过?”江盈知拿出?蘸料碟,往里头?舀料汁的时?候说。 一群人齐齐咦了声?,满脸纠结,还真?没吃过,谁也不吃那东西,一个大脑袋八条爪子,看见就渗人,熟了整个也好不到?哪里去。 江盈知忍笑?,“你们真?不吃啊,这味道真?挺好的。” “吃啊,我们还能怕,”陈三明接过来,他?指着大胖说,“你瘦得?多,给你先补补,你吃了兄弟几个再吃。” 大胖翻了个白眼,他?倒是啥都敢吃,一屁股坐下来,抽出?筷子就夹起章鱼脑袋,后头?是白而微卷的几只触须。 他?蘸了蘸酱汁,递到?嘴边,一口?咬下,与想象的那种会沾人麻嘴的感觉完全不一样,带着十足的韧劲。但是又嫩到?可以牙齿磕到?就咬断,嚼起来脆脆的,酱汁让它有了丰富的味道。 大胖一吃完,准备再夹一个的时?候,抬起头?一群脑袋正对着他?,差点没把他?吓出?好歹来。 “大胖吃点东西,觉得?好吃的,这眼睛就跟被针缝上了一样,”来自陈三明的观察,他?大手一挥,“哥几个,快点吃,这玩意肯定好吃。” 本来堆起来的八爪鱼,立马被抢荡一空,只留下大胖举起来又还没放下的筷子。 他?恶声?恶气?地说:“这么一大口?,也不怕噎着。” “我们噎不着,小梅多来一点,我们付钱,陈三明他?会出?钱的,”一个小吏嘴里含着没来得?及咽下的章鱼须,急急忙忙开口?。 陈三明瞪大了眼睛,谁出?钱? 不过看到?了端上来的鱼,他?憋了回去,他?等?会儿就去扒拉这群人的钱袋子。 江盈知在旁边问,“鱼丸是要清汤鱼丸,还是吃酸汤鱼丸啊?” “啥是酸汤鱼丸?”六七个人异口?同声?地问。 “吃起来酸口?的喽,大夏天的吃这个开胃,”江盈知舀着盆里南瓜色的酸汤,回了一句。 这是她早上用南瓜泥、白醋、葱蒜、鱼露等?熬的,味道跟她以前用黄灯笼椒熬的差了些?,但是滋味还行。 对于她来说还行,对于没尝过的,这一碗酸汤鱼丸极大地刺激着人的味蕾。 陈三明之前是坚定不移的清汤鱼丸爱好者,不过当他?尝到?了那口?酸汤后,他?立即改变了主意。 刚吃时?以为?会很酸,但不是直接喝到?醋的那种酸,而是酸中又带着很多的味道,冲淡了酸气?。 尤其是那鱼丸,其他?鱼肉做的鱼丸,主打一个绵密细腻,而不管是章鱼丸还是鱿鱼丸,表面都有着突出?的颗粒。咬开里头?还能嚼到?带着脆劲的章鱼粒或是鱿鱼粒,浸在酸汤里,让这两样多了几分爽口?。 “大热天的,就该吃这个,”陈三明感慨一声?,他?吃得?都有点恍惚了,没办法回想以前的夏日到?底是怎么过的。 好像是冷饭、馊饭混合着乱七八糟的吃食,他?觉得?自己好惨,活了那么多年才吃上这一口?。 大胖嗷嗷叫了几声?,他?哭诉,“太好吃了,回去吃不下我媳妇做的,又得?挨一顿骂。” 江盈知哈哈笑?,“胖哥,这就是你的不是了,给嫂子带一份,她还能骂你。” “对哦,”大胖惊呼。 陈三明拆台,“然后你就多花一份钱,她这是拉客你知不知道。” “我不想知道,”大胖说,“小满是个好人,陈三明你少做挑拨的勾当。” 这下全部人都笑?了,江盈知也笑?得?坐在凳子上,只有陈三明想骂人。 这个酸汤鱼丸和白灼章鱼出?来后,爱的人是真?爱,就跟椒盐粉一样,不爱的人也是真?讨厌,看见都不行。 有连吃几天都不厌烦的,到?了摊子上只点这两样,尤其酸汤鱼丸,说吃了开胃,近来苦夏的人多,点这道的就更多了。 江盈知赚了钱,转头?给陈强胜包了个红包,八百八十文?,因为?这些?日子数他?最费劲,又是钓鱿鱼,捉章鱼,还得?手打鱼丸。 他?接过,笑?起 来,“我可不客气?了。” 小梅努嘴,“我就没有。” “诺,给你,”江盈知给了她两个铜板,“拿去买糖吃吧,敲麦芽糖的总在街上走,两文?就能买一包,够你吃的了。” 小梅从?后面抱住她,喊着,“阿姐,你这样不好。” 江盈知笑?道:“你快下来吧,都瞧着你呢。” 小梅这才下来,江盈知又给海娃发钱,只有八文?,多了不行,奖励他?,“这些?日子在摊子上可乖了,还知道给阿婆拿凳子,拿去买糖吃。” 海娃立即挺起胸脯,双手接过,无比虔诚,这可是他?赚的。 江盈知本来想给秀秀的,不过还是让给了陈强胜,陈强胜也数出?八文?给秀秀,轻轻地放在她手心里,并说道:“我们秀秀也很厉害,帮阿娘干活,给阿叔敲腿,这是给你的。” 秀秀眼神亮晶晶,她跳起来,“我也有钱了!” 她数着钱,一个个铜板数,“买糖给阿娘,阿叔,婶婆叔公,小满姐姐、小梅姐姐,海娃,还有我自己。” 小孩子就是很容易满足,也很容易打动别人。 小梅抱起秀秀说:“秀秀你买给大家,姐姐买给你吃。” 海娃立马说:“我也要。” 这赚了钱大伙都高兴,江盈知还把不少铜板拿到?钱庄去兑成了碎银,平时?总觉得?那么几个大罐子的铜板多,兑成碎银就轻飘飘了,才五六两。 她找个地方藏好,反正比大罐子好藏。 刚回到?西塘关没多久,就下起了大雨,原本早就要下的雨,现在才落。 落了好几日才停,西塘关的大捕船出?海捕鳓鱼,夏季鱼汛多,从?没有间断的时?候,这会儿又到?了鳓鱼。 甚至精确到?了哪一日为?旺汛,渔民常说五月十三鳓鱼会,日里勿会夜里会,今朝勿会明朝会。 江盈知等?着他?们出?海了才往渔港去,这一次好几日没来,还真?有人在摊子前候着她。 不过不是来吃饭的,而是酒楼的伙计阿毛。“怎么了,”江盈知放下东西,有些?疑问,“找我有事?” 阿毛点点头?,看了看旁边的人,压低声?音说:“小师傅,我们东家回来了,掌柜的想请你去谈点事情。” 江盈知了然,她朝后头?说:“小梅,强胜哥,这里交给你们忙活了,我上酒楼去一趟。” 两个人齐齐应下,江盈知就跟着阿毛过去,半点不紧张不说,路过酒楼大门还要停下来,看到?里头?生意不错,才往前走。 到?了后院,孙掌柜正等?着她,松了一口?气?,赶紧上前说:“东家回来了,我把你的事情跟他?说了,本来想着去渔港那见你的,但那边人多嘴杂,就请了你过来。” “你紧张不,要不要喝点茶?” 江盈知不解,“我紧张什么?” 她左右看看,小声?说:“难不成你们东家长得?很吓人?” 孙掌柜忍笑?,“岁数大了,头?发也白了,还吓人,吓谁。” “那不就得?了,走走,别晚了,我一天天的事情也很多的,”江盈知往前走了几步,催促孙掌柜。 孙掌柜连忙跟上,带她拐到?另一个院子里,亭子里坐着个中年人,头?发有点白了,面相倒是很温和。 “来,小满是吧,你坐,”方东家站起来迎接她,“我们酒楼这段日子可多亏了你,我们才有这么好的生意。” 江盈知听完了方东家说的一长串客套话,什么人小年纪轻,本事倒不小啥的,也没打断。 然后孙掌柜咳嗽几声?,朝他?使使眼色,方东家才说到?正题上,“之前呢都是小打小闹,给你那么点钱,我一听就生气?,怎么能把事情做成这样。” 他?又开始长篇大论地痛骂孙掌柜不地道,江盈知仰头?望亭子,这雕花真?不错。 孙掌柜叹气?,他?终于忍不住说:“东家,我们不是问小满要钱还是要铺子的吗?” “哎,对了,小满啊,我们请你来就是想问问这个,之前是之前,现在你的几个方子给酒楼带来这么多生意,”方东家难得?说到?了正题上,“你看你是一个一个方子算钱,还是要一间渔港临街的铺子,然后钱这边分的就少些?。” 江盈知问,“钱是多少钱,铺子是怎么样的铺子?” “像是水晶虾饺这样的方子,一百两肯定是要给的,芝麻黄鱼条嘛,二三十两的样子,”孙掌柜赶紧抢在他?东家前开口?。 立马接着道:“铺子地段好,也大,前面是厅房,中间是个大院子,里头?有口?井,后面是灶房。” “你看看你要哪一个。” 江盈知很清楚明白地说:“得?晚点我去瞧过铺子才能告诉你。” 她可没有任何拒绝的意思,因为?不管哪个,都是她该得?的,她有底气?收。 而且要是拒绝的话,人家会以为?她不是诚心合作的,也得?从?口?头?约定到?正式合作上来。 跟方东家又说了会儿话,孙掌柜跟上来继续说,留下方东家一个人在亭子里。 方东家叫人去喊了他?的小儿子过来,方兆兴穿着件蓝布印花绸袍跑过来。 “爹,你找我啊?”方兆兴笑?眯眯地问。 方东家看见这不成器的儿子就来气?,半点用没有,一天天地尽想着吃喝玩乐。 不过想到?他?那大儿子,好好的人要出?家当和尚,二女儿则招了个赘婿,他?看这个傻儿子也有点顺眼了。 “你呢,去跟后厨的小师傅打好关系,笼络住人家,她虽然是个女子,年纪轻,但是本事可不小。” 方东家可不是打着结亲的意思,他?是真?想让方兆兴去跟江盈知搞好关系,处成朋友,日后就不大容易撕破脸,能给酒楼拉生意。 他?在那里说话,方兆兴就在一旁咔嚓咔嚓啃着桃,脑袋狂点,半点没听进去。 然后方兆兴就被方东家踹到?了后厨里。 方兆兴见到?江盈知,他?眼神一亮,很老实地说:“小师傅,我爹叫我来讨好你。” 他?把打好关系、笼络全都归为?讨好。 江盈知满脸疑惑,她看着眼前这个傻大个,长得?眉清目秀,白白净净,脸有点圆。 她好奇,“你爹是?” 方兆兴知无不言,他?从?他?家爷爷开始说,然后一直说到?他?爹是这个酒楼东家。 他?很自豪地说:“我是他?不成器的小儿子。” 幸亏孙掌柜不在,不然见他?这样子都得?骂一句,哪里来的傻小子。 江盈知觉得?这人还挺逗,又没有坏心眼,也跟他?聊了几句,“你不成器,你还那么高兴?” “昂,我高兴啊,”方兆兴高兴得?没头?没脑,“因为?我大哥是不孝子嘛,我比他?好一点。” 江盈知哦了声?,不过她对打听别人家事没什么兴趣,她今日还得?帮忙包点虾饺,随口?说了句,“我还要忙。” 方兆兴撸起袖子,一脸认真?地说:“我帮你。” “嗯??”江盈知看他?,“真?的?” 她扔了几张虾饺皮过去,“那你帮吧,跟着我学。” 过了一会儿,江盈知对着几只扭曲的虾饺,倒扣的碗发呆,又看了眼方兆兴头?上和脸上的面粉。 正好这时?候孙掌柜进来,她拉过孙掌柜到?一旁去,控诉,“你们东家是不是不想给东西,找个人来给我添乱的。” 孙掌柜一脸冤枉,“怎么会?” 他?一转头?看见了在桌子前忙活一通的方兆兴,他?的脸色开始转变,语气?也很飘忽,“兴许,大概,是吧。” 反正他?觉得?,自己东家真?得?去瞧瞧祖坟了,看看有没有冒白烟,别人家净出?人才,他?家净出?笑?话。 孙掌柜开始找补,“其实吧,我们小东家,他?嘴巴还是挺好的。” 然后那头?方兆兴就喊,“老胖师傅,” 胖师傅立即炸毛,“你个臭小子,信不信我拿勺子抡你。” 孙掌柜慢慢转过脑袋,江盈知哈哈大笑?,方兆兴凑过来,“小师傅,你笑?什么?我也想听。” 江盈知立刻收起笑?,扭头?对孙掌柜说:“走吧,我们先去瞧瞧铺子。” “好哦好哦,我也去,”方兆兴 傻乐地附和。 孙掌柜说:“带上吧,有点东西要给你,还挺重的,需要个跑腿的。” 江盈知也没拒绝,方兆兴看着那一麻袋东西,朝孙掌柜伸手,“给钱。” “你不是小东家吗,你没钱?”江盈知真?的忍不住好奇心问道。 方兆兴抖抖银袋子,里头?铜板哐哐地响,“我有钱。” “我爹一天给我一百文?。” 简直听者流泪,闻者伤心。 但江盈知不仅不伤心,她还给自己拉生意,“你那一百文?,能在我摊子上吃好吃到?饱,你来吃,我给你多上点。” 她报了几个菜名,方兆兴用惊奇的眼神看她,然后他?说:“我都能吃!” 第42章炸酱面 孙掌柜给选的铺子临近渔港,离江盈知的摊子大概一两百米,临街的而且门面很大。 方?兆兴放下麻袋,呼哧呼哧喘着气,他看孙掌柜取钥匙开门,说了句,“老孙,这?你家啊?” 他还没去过孙掌柜的家。 “你家,”孙掌柜没憋住回了一句,又说,“小东家,你就坐外头看着门吧。” 方?兆兴真累了,他坐门槛上?看大门。 江盈知看了眼这?个高门槛,她摇了摇头,“门槛太高了。” “锯掉一半,”孙掌柜毫不犹豫地说。 江盈知咋听得这?么奇怪,门槛还能锯的? 她走进去看了眼,铺子对开门,屋里很空旷,估摸着放了桌子的话,能坐二十来个人。 光线一般,越近里头就越暗,她没有说话,又掀开帘子走进去,中间?的小院也?很大,有口井,光秃秃的,灶房低矮,窗户倒是开得大。 孙掌柜问?她,“这?比你那个摊子总要好些吧,就不用拿着东西搬来搬去。” 江盈知承认比摊子好,而且她之前确实打算租间?铺面,因为收摊的时候特别麻烦,不过她之前问?过临街的铺面,基本三两起租,她不想租。 这?个铺面很大,能很好解决她的问?题,不过她依然拒绝了。 “我出?来摆摊,就是想自己烧的东西能被大家吃到,我能看见,知道是不是真的好吃,”江盈知站在院子里,比画着前厅到灶房的距离,她摇了摇头,“太远了,我走出?去一趟都?费劲。” 她想要的是近距离看食客吃饭,而不是又把自己困在了后厨里。 江盈知当主厨前的一年?里,她那一年?基本无?休,连春节都?在麻木地做菜。 所以她不喜欢这?样?的食铺,也?很抱歉地跟孙掌柜说:“知道您为我操心,颇费了许多工夫,但这?里我不大喜欢,还是更喜欢我那小摊子。” “那你选钱吧,赚的钱自己买铺子,”孙掌柜说,“总不能叫你吃亏了。” 但他又问?,“你喜欢哪样?的,我给你再找找?” 江盈知说:“最好灶房不要全?封,高一点,能离吃饭的地方?近一点。” 孙掌柜陷入了沉思,他这?些日子跑了好多家铺面,此时回想起来,他猛地一拍手,“还真有这?么一家,也?不偏,我嫌它那格局不好,说不准倒应了你的口味。” “瞧瞧去。” 方?兆兴啊了声,朝里头喊,“老孙,你给的钱不够,我搬不动了。” 江盈知被他逗笑,给他往前指了指,“你瞧到那个摊子没,把东西放那就成?,你坐那吃点东西吧。” 想了想不放心,她喊里头的孙掌柜,“孙叔,上?我摊子吃点东西先,晚点再去瞧。” “哎,来了,”孙掌柜出?来,拿着钥匙锁门的时候说,“还没吃过你那烧的东西呢,味道指定差不了。” 江盈知看看天色,说了句,“也?不知道还有没有吃的,要是没了的话,我给你们开个小灶。” “那感情?好,”孙掌柜说,“我反正?不挑。” 方?兆兴没说话,他使劲提着东西,很费劲的模样?,江盈知伸手,“给我吧。” 入手还真挺沉的,毕竟是米和面,不过她也?提得毫不费劲。 留下方?兆兴站在原地怔怔地看她的背影,他张大了嘴巴,孙掌柜用手在他眼前晃晃。 他忽然说:“老孙” 孙掌柜背过手,“不要叫我老孙。” “老孙啊,”方?兆兴感慨,“我觉得小师傅好厉害啊。” 孙掌柜闻言赞同,难得这?小子说了句人话,然后紧接着方?兆兴说:“她应该去敲海桩的。” 真是有病,一个海桩几百斤啊,十几个大汉才敲得动。 孙掌柜翻了个白眼,扭头就走,懒得搭理他,方?兆兴急急忙忙喊老孙,小跑跟上?。 到了铺子前,江盈知无?奈地说:“卖得太好了,只?剩了一点,你们先等等,我给你们来个鱿鱼炒年?糕。” 这?才半下午,东西就卖得精光了,怪不得摊子前人也?少,孙掌柜找了个空位坐下,他说:“不用麻烦了,我们尝个味就成?。” 方?兆兴环顾四周,再转一圈回来,起身过去蹲下,跟海娃和秀秀玩一块去了。 江盈知从水桶里摸出?今日刚送来的年?糕,准备切成?条,小梅在收拾东西,她好奇,“阿姐你下午干啥去了?” “去看了个东西,晚点成?了告诉你,”江盈知选择保密。 她把年?糕切成?大小差不多的条状,桶里还有点鲜鱿鱼,她没有在鱿鱼上?切花刀,而是直接切下触须,按着触须大小切成?条。 鱿鱼炒年糕放点洋葱会更好吃,这?里没有洋葱,江盈知就放了点鸡蛋碎和包菜,倒酱料,让年?糕和鱿鱼在翻炒间入味上色。 两盘鱿鱼炒年?糕上?桌,孙掌柜瞧了瞧这?卖相?,年?糕和鱿鱼全都裹了一层酱,鸡蛋是一大块的,带着点厚度,不是很薄的鸡蛋丝。 他咽了咽口水,还要客气几句,再举起筷子,将盘子往自己跟前移,扑鼻的香气传来。 把年?糕夹起来时,年糕是软塌塌又带着点焦的,混在里头的鱿鱼脆而韧,鸡蛋外皮沾了酱,包菜青绿。 孙掌柜吃了一大口,所有的料都?包在嘴里,慢慢咀嚼着。他也?是吃过不少好东西的,鱼虾蟹贝,笋肉菌菇,连那少见的茶脂鱼也?尝过,肉鲜味美。 可那些本就胜在食材好,倒是这样一盘简单的炒年糕,没有哪个料能提鲜的,料也?少,特别考验厨子的功底。 他喟叹一声,问?道:“小满啊,你这?手艺真是没话说,哪来的酱啊,肯定不是酱油。” “就是蟛蜞酱,我捣得碎才没有蟹壳,诺,”江盈知拿出?两个小罐子,里面是红彤彤的蟛蜞蟹酱。 她把这?两小罐酱放在桌子上?,“拿去吧,一人一罐,炒菜的时候先炒酱,别后放,不然会?腥的。” “这?怎么好意思,”孙掌柜客套一句。 方?兆兴突然伸手揽过,圈在自己的手臂里,很认真地说:“老孙你不要的话,我要。” 孙掌柜用眼神找大勺,也?想抡起来打他,这?死孩子连句客套话也?听不出?来。 “我的,”孙掌柜用了点力气,从他胳膊肘里抽出?罐子来,急急忙忙放到自己旁边。 方?兆兴不搭理他,转头跟江盈知说:“小师傅,你这?烧的东西比老胖师傅的更好。” “好吃到我愿意把我家海贝送给你。” “海贝是啥?贝壳?”江盈知疑问?。 孙掌柜插了句,“是他养的一头海龟。” 他比画了下,“比你这?张桌子小一点。” 江盈知立马后退拒绝,“那可算了,我养不起。” “我带来给你瞧瞧?”方?兆兴继续说。 江盈知回了句,“吃你的东西去吧。” 她走到旁边收自己的酱料,孙掌柜吃得快,他喊,“小满,走,我们再去瞧瞧。” “我还没吃完,”方?兆兴瞪大了眼睛。 “小东家啊,你在这?慢慢吃吧,吃完自己回家去,”孙掌柜说完,走得那叫个毫不留情?。 江盈知跟小梅说了句,并不打算带上?她,毕竟这?事也?不知道成?不成?。 两个人一致甩下了方?兆兴,往另一间?铺子走去,不过去看前,孙掌柜先找了牙人。毕竟之前那一间?是他东家的私产,而这?次要看的铺面,钥匙在牙人那里。 牙人过来后,有点惊奇,“真要看那间??” “真看,我们先瞧瞧,”孙掌柜催他,“别磨蹭,就看那,反正?该付的脚费我们都?会?付的。” 牙人也 ?不再多说,一路边走边摸那钥匙,到了铺面前才翻出?来,开锁的时候说:“我跟你们说,这?铺面不是给做生意的,住住还成?,这?买来做生意就亏了。要价可不低,听说当初造的时候花了快上?千两。” 他说话语气夸张,听的两人却毫无?反应。 这?间?铺面临近街角,占了一大块地方?,还在两堵墙中间?留了一大条过道,但是后面不是小巷,是条死胡同。 江盈知看了眼,觉得挺有意思,又回来低头看门槛,挺矮的,她走了进去。 这?前厅短的一眼能看见头,她有点惊讶,牙人在旁边摇摇头,“这?要是拿来做生意的话,放桌子都?够呛能放三桌。” 孙掌柜叹了口气,江盈知说:“去里头瞧瞧。 掀开帘子后,进去就是院子,旁边有几间?小屋,前面瞧着是平房矮屋,这?后头居然还有二楼,是露天楼梯直通的,而灶房就建在院子左边中间?的地方?。 江盈知走过去准备瞧瞧,牙人忙跟上?说:“当初这?家老爷子是建了自己住的,他就喜欢热闹些,渔港这?头人多,只?是建好后被儿子接走往别的府去了。” 她听着,走进灶房里,这?灶房倒是很别致,建得很高,三面用木头包拢,正?对着院子的那一面没有封门。有两口大灶锅,另外的孔眼应该是烧水放炉子的,中间?有张木质大桌,用来备菜。 院子很大,坐二十个人不成?问?题,边上?有井,井边种了一棵柿子树。 抛开其他的不说,江盈知对这?个灶房挺满意的。 牙人见她只?看不说话,就说:“我那还有不少铺面,做食铺都?特别好,要不我们上?别处看看去。” 江盈知就指着这?个灶房问?,“有没有这?样?的灶房,我觉得这?个挺好的。” “没有…,”牙人难得失语,全?海浦的铺面除了这?家外,很难有这?么新奇的格局了,哪家的灶房不是石墙高瓦全?包的。 “那就不去看了,这?里我挺喜欢的,”江盈知觉得这?里没有那么强的距离感,比起那些宽大的铺子,她更喜欢这?里。 孙掌柜问?,“真就这?了,不再看看?” 江盈知点头,孙掌柜也?不再劝。 由他这?头和牙人去过了户,但是地契归属酒楼,第二日他带着官契来和江盈知商量。 “这?铺面要六百多两,也?就是除了你之前教的菜外,另外还要五道大菜的方?子,这?地契才能归你。” 孙掌柜指指这?官契上?写的,他有点严肃地说:“一道菜有一道菜的算价,这?些我们都?写得清楚明白了,在商言商,这?契是过了官府红印的,骗不了人。” “要是你教了方?子不给地契的话,”他说,“就上?衙门告东家去。” 江盈知说:“那每教完一道菜先给钱,教完了拿钱兑地契。” 双方?达成?共识,江盈知也?没有太欢喜,这?地契都?没有到她手上?,铺面还不是她的。 不是她的东西,哪里能保证不会?有变故。 而且大菜真不是想教就教的,她会?的菜很多,但是相?关的食材都?没有,有时候她想做这?道菜,得从酱料和配菜开始做起。 走出?来后,江盈知问?孙掌柜,“你们酒楼生意近来怎么样??” “挺好的,只?是我们这?没有新菜,只?靠点虾饺总归拢不住客人,”孙掌柜这?头也?急,“那新丰楼依样?画葫芦来了个翡翠饺子,就是拿菠菜汁调的色,卖得比我们还便宜。” “东家想问?问?,新菜什么时候教?” 江盈知也?苦恼,“你们要是不想被别人模仿,那这?菜得要刀功、火候、摆盘出?彩,要不就是这?里没有的。” “我早就想好了几道菜,可得你们这?先把东西给做出?来。” 她一路边走边说:“你们想要先胜过别人,肯定得在酸和辣上?下功夫,这?里没有辣椒,先上?哪买点鲜辣椒来,买了做成?泡椒。” “再是腌点酸菜、泡菜,咸菜雪菜梅干菜这?些,我随便找个铺子进去都?有得卖,还有得做酱,不是豆瓣酱,旁的好些酱都?要做。” 孙掌柜听得一愣一愣,江盈知进了后厨的门接着说:“另外的,你们最好买些羊来养着,等之后入了秋,羊肉大补,我这?里也?有不少羊肉方?子。” 她说完了要买的,开始戴上?袖套,想起什么又说:“明日去买些干荷叶来,要大的,猪肉要五花的,我到时候来教你们做荷叶粉蒸肉。” 胖师傅背着手说:“我也?算是活到老,学到老了,你说的这?些我都?没听过。” 江盈知笑道:“我们那地人就爱琢磨些吃的,我也?是跟人学的,要不然光我自己琢磨,哪里能知道那么些。” “我也?就胜在新奇了,其实论起来,我可没大师傅你厉害,那刀功和白案功夫够我学很久了。” 胖师傅立马喜笑颜开,“你要想学,我教你啊。” “好啊,我也?有些糕点会?的,等我那家铺面到手了,您老就过来,我们也?切磋切磋,”江盈知笑着说,她拿过帮厨早就醒发的面团,又揉了几下。 胖师傅乐呵呵地答应,问?道:“小满你这?是要做什么?” 江盈知开始切面扯面,她动作不停,嘴上?回道:“大菜难免要上?的慢一些,得把东西全?都?备齐全?了,我先教你们做炸酱面先,上?次看见是不是有胡瓜?” “哎,小师傅有的,昨日刚摘下送来的,还鲜着呢,”有个帮工连忙说,把一篮子黄瓜拿过来。 江盈知看了眼,继续手上?的活,对胖师傅说:“这?炸酱面,别看只?是一碗面,这?酱得自己熬,面一定得筋道,过了水后还是有型的,不软不黏,这?就是我们说的有筋性。” 她甩了甩自己手上?的面条,反复扯出?来的,大小粗细都?适中,吃炸酱面,面可不能太细。 至于酱,正?宗的炸酱是黄酱,不过她爱吃黄酱配甜面酱,江盈知自己现熬甜面酱,掺了点海浦的豆瓣酱。 她切了半肥半瘦的五花肉,下锅煸炒,倒入酱,那翻炒的瞬间?香气顿时扩散,把后厨的人香了个遍,连最角落在那铲灰的人都?闻到了,立马站起来说:“哎,炒的什么,贼香。” 胖师傅也?说:“这?味比我上?次炖肘子还要香,要是把锅移到街上?去,保管过路的人全?跑来。” 江盈知笑笑,“得看见是炒酱后,又全?都?走了。” 她说完将面扯散放入锅里,一边用长筷子搅面一边说:“我面做得多,大家等会?儿都?有份的啊,都?尝尝。” 众人齐齐欢呼,有的人已经开始找碗了。 江盈知捞出?面过凉水,嘱咐了句这?水一定得烧开放凉才能用,生水不行。 等她全?弄完,大案板上?摆了一堆的菜码,黄瓜丝、胡萝卜丝、焯过水的豆芽,还有一盆拌酱。 “自己夹了菜拌啊,这?得炸酱面得自己拌才有意思,”江盈知说着,她自己往面里夹了点菜,又舀了两勺酱,当着大家的面用筷子搅面,让每根面都?沾上?酱。 胖师傅也?学着她的样?子,一手端着碗一手搅面,整碗面变得酱黄油润起来,他觉的搅得差不多了,夹起粗面尝了一口。 这?面实在简单,没有什么浇头,最复杂的也?就是这?个酱,刚爆炒的时候闻着确实香,眼下凉了就少了点香气。 等他入嘴后,他打消了怀疑的念头,这?个酱肉实在好吃,光瞧着油浮在上?头,酱沉在底下,怕是味道没进去。 却没有想到那酱把葱姜蒜的香气全?给吃了进去,肉半点不咸, 炒得刚刚好。 这?面上?的裹的酱咸中又甜丝丝的,面特别筋道,偶尔吃到一点黄瓜丝、豆芽的时候,特别解腻。 胖师傅刚开始还吃得慢条斯理,后面不顾斯文,直接吸溜着面条,大口大口地吃着,发现这?面就得大口吃才爽快。 后厨里没人说话,全?是吸溜着面条的声音,一声比一声响,每个人好像都?来不及嚼,一口接一口的。 到后头连面也?没了,有人就夹那些菜放进碗里,浇上?一勺酱,也?吃得格外香。 有人吃完嘴巴糊了半圈的酱,舍不得擦掉,便舔掉了,还要说:“要是顿顿吃这?面,让我做啥都?愿意。” 其他人齐齐点头,这?面多好吃啊,尤其大夏天的时候,来上?这?么一碗冷冰冰,酱汁十足的面可不是叫人胃口大开。 胖师傅哼了声,“还天天吃,想得可真美。” 江盈知说:“只?要有酱,这?面一年?四季都?能吃,开春的时候就放点香椿芽,芹菜末子,萝卜丝,或是萝卜缨子。” “这?夏天里,我们吃得不讲究,要是给食客吃,除了刚那三样?外,还要放焯了水的鲜豌豆,颜色好看。” “入秋就放白萝卜丝,水润,冬日里吃白菜,什么青蒜、豆苗,反正?好些菜都?能配,这?面和酱四季都?合宜的。” 大伙光是听着她说的都?馋了,嘴巴里还留着酱香气,又忍不住咽了咽口水。 江盈知又说:“这?面容易坨,有些来不及吃完就粘在一起了,所以得备些虾皮汤,一同送去,面要是坨了,倒两勺虾皮汤上?去,会?顺滑很多。” 她该说的全?说了,最后要走前跟胖师傅说:“大师傅,你让孙掌柜把钱给我记账上?啊,我好攒那铺面的,别给忘了。” 然后一点也?不客气,她拿着一小篮黄瓜走了,路上?边走边啃,那一声声清脆的响声回荡,路上?的人都?回头看她。 江盈知就一路走回了摊子上?,她也?没看人,径直走到锅灶前,把黄瓜拿出?来挨个分?分?,从小梅分?到周飞燕,又递过去给陈强胜。 然后突然从桌子底下伸出?一只?手,人没出?来,但手很倔强地往前伸,并从桌子下传来一声,“小师傅,我呢?我还没吃到。” 把江盈知给吓一跳,她看向小梅,小梅啃了一口黄瓜,指了指桌子底下的方?兆兴,“中午就来了,一直没走,说是帮忙干活。” “差点把汤撒在别人身上?,”陈强胜无?奈,“我就让他修桌腿,他捣鼓了半天,” 陈强胜没再说话,然后从背后掏出?一根桌腿。 江盈知默默把视线移过去,那个缺了腿的桌腿被方?兆兴用背抵着,她没憋住,笑出?了声。 她敲了敲桌子,“出?来吧,这?桌腿本来就是坏的,也?怨不着你。” 方?兆兴这?才钻出?来,桌子被陈强胜扶住,他也?没有半点在意,伸出?手来,“小师傅你分?的啥,我也?想吃。” “吃吧吃吧,”江盈知随手拿给他一根黄瓜,又问?,“你很闲?” “我闲啊,我每天除了吃喝玩乐,也?没有别的事情?做,”方?兆兴说得很坦然,完全?没注意一群人羡慕嫉妒恨的眼神。 他啃着黄瓜,从自己的钱袋子里抓出?一把铜板,放在桌上?,他说:“我爹说不要贪小师傅你这?点便宜。” 方?兆兴想了想他爹的话,把意思完全?篡改一遍,然后说:“毕竟小师傅你比我穷多了。” 闻言江盈知一口水差点没喷出?来,她翻了个白眼,却又无?法反驳。 她此时也?想抡勺子抽他。 瞎说什么大实话。 暗暗决定下回方?兆兴来吃饭,每样?菜都?比别人贵两文。 不过她倒也?没计较多久,开始自己忙自己的,回去后可还有不少事情?做。 江盈知正?翻着酱料罐,手被小梅撞了撞,小梅语气带了点兴奋,“阿姐,你瞧,渔船回洋了!” “什么渔船回洋了,”江盈知无?意识地重复了一遍,她正?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,手点在罐子上?,过了会?儿才反应过来。 她连忙抬起头,往望海的海面看去,一艘艘渔船从港口驶过来,篷帆猎猎,为首的是最高大的乌船,船旗在海风里飘扬。 原本正?在吃饭的食客也?急急忙忙起身,有的喊,“船老大回洋了。” “这?日子不对啊,夏至才是回洋期,小暑到这?,怎么提早回来了,”有人百思不得其解。 不止他们不理解,河泊所的小吏也?都?冲了出?来,一个个稀里糊涂。有人问?,“今年?海上?风暴多吗?怎么就提早回来了,明明之前几年?乌船都?是踩着小暑最末来的。” 今年?倒是成?了所有出?海渔船里最早回来的。 陈三明从里头蹦出?来,他大喊,“我的税单,我今晚要回家睡的啊!为啥就那么早回来了!” 他愤愤,然后抄起东西,飞跑冲向岸边,其他小吏也?赶紧跟上?。 顶着一张黑脸的王良从乌船上?下来,还没有松口气,就被陈三明锁了脖子,听他恶狠狠地问?,“为什么提早那么多天回来!你知道我要写多久的税单吗?我今晚没得睡了!” 王良反手挣脱,他给了陈三明一掌,“你个死小孩,看见我们平安回来就这?么不高兴啊!” 其实王良恶人先告状,因为他们确实没有按期,而是比预计提前了十几天。一般来说渔船出?海回海都?有定数,立夏后出?洋,夏至准备回洋,小暑抵达海浦,年?年?如此。 而这?趟算是打了大家个措手不及。 王良面对陈三明的视线,他摊手,“船又不是我说了算,老大说提早回来,我还能按着他的脖子命令他啊。” 正?巧王逢年?从乌船上?下来,他也?黑了点,面相?瞧着更硬朗了。 然后刚才见到王良还兴师问?罪的陈三明,立马笑着凑过去,“小叔,这?一趟真是辛苦了。” 王逢年?嗯了声,让陈三明都?没有办法接话,他又问?:“那小叔,你怎么提早那么多天回来了?” 因为陈三明知道,王逢年?每次出?海最晚回来,就是不想见陈同源。 这?次真的很反常。 王逢年?收回看向某个地方?的视线,他说:“想回就回了。” 陈三明简直咬牙切齿,他想打人啊啊啊。 此时渔港渐渐围起了人,都?在瞧乌船,大家面上?写满了兴奋。 王良赶紧问?,“老大,你回家还是先去花斑岛?” 王逢年?看他,意思是两个都?不想选。 “走走,上?小满那摊子上?坐会?儿,我们说点话,”陈三明凑过来,他气过了也?就算了,这?下又高兴起来。 王良猛点头,“走走,你都?不知道,我这?一路上?竟惦记着小满的手艺了。” 反正?这?里也?有阿成?几个在,他可以偷偷开溜。 王逢年?没走,想想转身回了乌船,下来捧着盆东西。 他从人群里穿过,面色如常,然后当他看见了摊子前的方?兆兴,眼神微眯,面色冷肃。 王良在他后头惊讶地说:“这?不是那个常跟陈逢正?呆一块的缺心眼吗?” 倒是没有瞧到陈逢正?。 王逢年?没说话,他走过去,到摊子前,毫不费力挤开方?兆兴,把方?兆兴挤得一个踉跄,退到一边去。 然后他把手上?捧的那盆东西放在案板上?,动作一气呵成?。 王逢年?指着枯枝上?的绿芽说:“它发芽了。” 从立夏到夏至,从枯枝到长满绿芽。 第43章荷叶粉蒸肉 虽然说铁海棠生命力很顽强,但?是江盈知扦插的?时候,完全地摒弃了叶子?,只留下几截长满刺的?粗干,生根都要很久。 就她自己养花而言,算不上?很精心,所以她给王逢年的?时候,估摸着铁海棠两个月生根,第三个月发芽。 结果不到两个月的?时间?里,这刺上?生出了新绿的?叶片,而且海上?连绵阴雨天,湿度高,居然没有生腐根病。 江盈知其实脑子?还有点懵,嘴巴倒比脑子?快,“怎么养的??比我养得好。” 她的?那?盆在海浦梅雨天里,居然烂根了,然后?就死翘翘了。 王良把头?凑过来说:“小满你不会养啊,我跟你说啊,这养花可?要上?心,早上?和中午不晒日头?,但?得拿到荫蔽处放着,这夜里得浇水…” “良哥,这花你养的?啊?”江盈知被王良这一接话,也忘记寒暄了,直接问道。 王逢年转过头?看王良,王良感觉背后?生起一股寒意,他?连忙解释,“当然不是了!” “那?都是老大?自己养的?,我就是看他?天天那?么上?心,也记住了。” “这生芽真得很早,养得可?真好,”江盈知又?低头?看这盆铁海棠,笑着说,“那?等晚点出海,估计就能开花了。” 她的?语气明显上?扬,毕竟任谁看见自己送出去的?东西,被别人精心照顾着的?时候,很难不高兴吧。 江盈知又?再叮嘱一遍,“只是到时候剪枝的?时候不要碰汁液,那?还是带点毒性的?。” 王逢年说:“我不大?会,到时候可?以找你吗?” “好啊,我很会修剪花枝的?,”江盈知欣然应允。 王逢年又?问,“那?会开什么颜色的?花?” “红色的?,”江盈知圈起自己的?手指,告诉他?大?小,“诺,这么大?,你这盆肯定开出来很好看,照顾得好,它开得会很好。” “想不出来,”王良难得插一句话进去,看着这盆粗刺,生了叶片后?也一样丑,难以想象它开了花的?样子?。 陈三明在一旁喊,“王良,你过来成不成?我有点话想问你呢。” 王良走了就走了,还顺带一把拉过想溜的?方兆兴。 江盈知招招手,让王逢年进来,点点她旁边的?座位,“年哥你坐这儿吧。” 她好奇,“你们这趟回来得真够早的?啊,路上?碰见什么事了?” 王逢年坐下,他?只说了一半实话,“没碰上?事,只是想回来了。” “出海确实无趣乏味,你们这趟渔获应该还可?以吧,”江盈知收拾着东西问。 捕大?黄鱼是鱼多钱多,更是一夜潮东涨,赚钱横水洋。 “挺好的?,托人捎给你的?鱼收到了吗?”王逢年抬起头?看她,问道。 江盈知想起那?桶大?黄鱼,她眼神亮闪闪的?,“难为出海还费心记挂我,那?桶大?黄鱼我晒了不少鱼鲞和鱼鳔。” “今儿没带过来,等后?日吧,你们行船那?么累要休整,后?日过来,我烧鱼鲞和参糊给你们吃啊,很补的?。” “我吃,我要吃,”陈三明耳朵尖,他?连忙站起来喊,吓得小梅一哆嗦。 王良声音更大?:“我现在就想吃!” “我,我也想吃,”方兆兴底气不足地说。 然后?他?看到了王逢年的?眼神,立马缩了回去。 江盈知很热情,“吃呀,我烧多一点,大?家都来吃啊。” 王逢年并没有笑,他?收回看方兆兴的?视线,转而对江盈知说:“我明日晚上?做东,办收船酒,要不你先赏脸来吃我的?宴。” “在哪啊,酒楼吗?”江盈知问。 王逢年说:“不是,在我家。” 后?面传来惊天动地的?咳嗽声,王良在那?里咳嗽,陈三明一边给他?重重拍背,一边问,“你们还有收船酒这个宴的??” 王良翻了个白眼,他?想大?喊一声放屁,什么收船酒啊,压根没有这个名头?的?东西,全海浦都没有。而且每次拢洋,回来就是打发他?们上?酒楼吃去,更别说在他?老大?家里办宴呢。 这真是他?活了二十几年来,听过最大?的?笑话。 王逢年接着说:“你可?以带人一起来。” “我想热闹点。” 这话听得王良要吐了,好违心的?话,他?抬头?看天,看有没有下红雨。 陈三明也抬头?,他?听到了什么??啊? 不过江盈知本来犹豫的?,听到这话她立马说:“好啊,我肯定会去捧场的?。” 说到这里,王逢年起身?,脸上有不明显的笑意,“明天记得来。” “别带东西,”他?说话放轻,“参糊我后?日会来吃的?。” 他还不忘拿走那盆铁海棠,顺带的?,拽走了方兆兴。 “陈逢正呢?来了没?” 王逢年站在墙角处,甩了甩手,毫无情绪地问方兆兴。 方兆兴猛摇头?:“我不知道啊,我没跟他?绑在一起。” “我就是来找小师傅吃个饭的?。” 然后?他?看王逢年抬手,方兆兴是真见过王逢年打陈逢正?的?,以为要打他?,啊了一声,双手抱头?,脚底抹油一溜烟跑走了。 王逢年只是把花盆换了只手,嗤笑一声,看这人很不顺眼。 王良摸着下巴看人远去的?背影,感慨,“还真是缺心眼又?胆子?小啊。” “他?家风水是不是有问题啊,”王良很不解,又?摇头?,“倒是方泽兰,真是可?惜了。” 王逢年当没听见,跟王良说:“你去请几个厨子?,明天到灶房烧菜。” “啊,不是老大?你,真来啊?”王良觉得他?老大?好陌生,陌生到让他?害怕。 一个习惯冷清的?人,居然连想要热闹都说得出口。 他?破罐子?破摔,“那?要什么菜?” “来点甜的?。” 好好好,王良准备回去后?立马拜佛请人驱魔,怎么好好的?人突然就变样了。 而另一边,小梅等王逢年走了才彻底松了口气,她拉着江盈知的?手,“阿姐,你真不怕啊,我吓死了。” 这么个大?高个杵在那?,就算他?坐着都比小梅高,冷着脸不说话的?时候,真的?很有气势。 江盈知眨眨眼,“还好吧?” 因?为王逢年坐着的?时候,比江盈知个子?矮点,她俯视他?,自然会打消戒备心。 “你真不去呀,”江盈知拉她的?手晃了晃,“吃个饭,不吃白不吃啊。” 小梅指指海娃和秀秀,“把这俩也带上?。” 陈强胜和周飞燕对视一眼,两个人交换了个眼神,倒是没有多说什么。 从摊子?回去后?,江盈知开始翻她靠墙角的?小缸,一掀开盖子?,酸气扑鼻。 “酸,”海娃皱起脸,“不要吃。” 江盈知把石头?拿开,捞出酸菜,她哼了声,“不识货,不给你吃。” 其实夏天并不是腌酸菜的?好时候,只放盐容易生白花,最好在秋冬腌。 大?夏天的?也能腌,只是滋味差了点,她腌的?这缸过了一个月,差不多成了。 她一小缸用了白菜,这种酸白菜开胃,做酸菜包子?解腻好吃,另一缸则是芥菜,芥菜腌出来的?适合做酸菜鱼。 还有她把从酒楼里拿回来的?菜,长豆角泡在坛子?里,没有小米椒,只用了花椒和其他?小料做成酸豆角。 豌豆则全磨成了豌豆粉,至于?其他?的?,茄子?、丝瓜、芦笋、茭白,她全现炒现吃。倒是这夏毛豆挺好的?,她做了个盐水毛豆。 她捞出酸菜放到水盆里后?,也把盐水毛豆端到桌上?,自己坐下来叫了声,“小梅,海娃,过来吃毛豆。” “又?吃啥了?”王三娘挎着篮子?过来,还没进门就问道。 江盈知招呼她,“阿姑来吃毛豆。” 王三娘把篮子?放到桌上?,“我晚点吃,诺,渔厂那?边有人卖桃子?,瞧着个头?大?也挺红的?,我买了点大?家分着吃。” 她说完自己坐下来,伸手拿了个毛豆,塞嘴里用牙齿咬住,连皮带肉吃,发现皮不烂,又?剥起壳来。 “小满你要不要鳓鱼,这眼下我们又?开始做三抱鳓鱼了,”王三娘吃着毛豆,嘴里还要说,“你要是吃的?话,我问问鲜鱼能不能便宜点。” 鳓鱼又?被称为白鱼,一是白,二是它的?鱼肚白最好吃,吃起来的?那?种口感很肥嫩,跟法?式鹅肝差不多。 但?是它的?刺除了大?刺以外,小刺特别多,吃一口鱼肉吐一堆刺,江盈知喜欢拿它做糟鳓鱼。 “吃啊,”江盈知说,“只是少要点,阿姑,我想吃你们的?三抱鳓鱼。” 王三娘吐出毛豆壳,“那?你可?有得等了,等三抱完要四个月嘞。这样我这两日忙活完,给你买些鳓鱼来,在家自己做。” 小梅把手搭在王三娘的?背上?,一只手摸摸她晒红的?脸,“伯娘,你们这还得晒日头?的?啊?瞧你这脸都晒伤了。” “这不是天热得出来晒鲞,总有晒到的?时候,”王三娘满不在意,“过两日就好了。” 江盈知叫她多戴帽,多往脸上?抹水,这里也没 有专用药。 第二日她是坐陈大?发的?船,跟王三娘一起去渔港的?,今天把摊子?生意交给小梅几个,她要先去酒楼。 临走前?,她把手上?的?葫芦递给王三娘,“苦荞茶,阿姑你拿去喝吧,这喝了清热。” 荞麦分两种,一种甜荞,一种苦荞,苦荞有苦味,炒过后?泡茶倒是很香,而且清热,吃烤肉火锅时喝这种茶很解腻。 她让王三娘要喝完,又?说:“晌午别去摊子?了,来酒楼这边。” “我不去,我随便吃点就行,”王三娘立马拒绝,她可?怕进那?了,最怕到时候给江盈知丢脸。 江盈知也不强求,“那?到时候我来给你送饭。” 也没等王三娘拒绝,她拿着篮子?赶紧走了,早上?有雾气,天不大?热,到了酒楼,大?伙才刚上?工。 孙掌柜昨夜吃了酒,脑子?还有点晕乎乎的?,看见突然出现的?江盈知,揉揉自己的?眼睛,“我这酒还没醒啊?” “上?哪喝酒去了?”江盈知随口问了句。 “你咋这么早来了,”孙掌柜这才惊醒,“就昨儿家里来亲戚喝了点。” 江盈知往后?面走,跟孙掌柜说:“我可?不是得早点来,还有不少事得干呢,我也想早点把铺子?地契拿到手啊。” “我给你藏着呢,昨儿那?炸酱面也给记上?了啊,可?亏不着你的?,”孙掌柜进了后?厨,叫了个帮工,“来点吃的?,给小满多上?一点。” “可?别,”江盈知拒绝,她终于?把早就想说的?话说出口,“你们好歹也是酒楼,就天天早上?吃馒头?包子?、大?油饼、豆浆、稀饭,每次来都是这几样,能不能有点新花样。” 孙掌柜问,“啊,不然呢,你家里早上?吃什么?” “我们吃鸡蛋饼,虾皮馄饨、红糖发糕、大?米发糕、饭团、鱼饼,”江盈知也没报全,说了几样,因?为有时候她也糊弄的?,就是白粥咸菜。 但?不妨碍她不糊弄的?时候吃得好。 而且她点点包子?,有些嫌弃,“皮真的?太厚了,咬一口都咬不到馅,大?师傅,你手艺这么好,你做薄皮小笼包啊。” “皮就比纸薄一点,里头?肉包汤。” 她说完,后?厨一伙人齐刷刷看她,眼神里写满了恳求,这每天都是白粥馒头?的?,也会吃腻味的?。 孙掌柜咳了声,他?说:“小满啊,你看,要不,” 江盈知明白他?要说什么,干脆先开口,“李三,你把面团拿来,我擀个皮。” “让他?们来擀,你要多薄都成,”大?师傅甩甩自己的?袖子?,“周齐,你去剁肉馅。” “多擀点薄皮啊,”江盈知去指点了下,回来把自己带来的?东西拿出来,两罐酸菜,还有一碗酸豆角。 她叫胖师傅尝尝,胖师傅自己也很会腌雪菜咸菜,看着颜色就知道这腌得好。 胖师傅拿筷子?各尝点了点,他?指着腌白菜说:“这味好,酸是酸,不腻味。” “这是芥菜腌的?吧,瞧着跟咸菜还有点像,但?要辣一点,嘶,”胖师傅尝到了酸豆角,皱起脸,“真酸。” “拿来做什么吃?” 江盈知一一回答,“这酸白菜呢,做酸菜包子?,酸菜炖五花肉,酸菜饺子?,这酸芥菜,就用来做酸菜鱼。” “酸豆角最快能好,腌个三天就能吃,能做酸豆角肉沫。要不去买点水索粉,要粗粉,煮了也特别开胃,酸豆角拌面也好吃的?,正?好跟炸酱面一起上?,两个吃着不腻味。” 孙掌柜感慨,“我可?真是慧眼识人啊。” “你只剩了双眼睛了,别把好的?往自己身?上?揽,”胖师傅呸了声,人家小满厉害,这人还能夸到自己身?上?来。 江盈知只是笑,并不接话,她手上?拿着削了一半的?扁筷子?,这样正?好能用来刮肉馅,她包起馄饨来,一抹馅一捏,一个馄饨成型了。 “不是说吃薄皮小笼包的?,”胖师傅疑惑。 江盈知指指外头?,“我听见了小孩的?声音,等会儿兴许要吃饭呢,馄饨很适合小孩子?吃。” 孙掌柜很认真看了她一眼,“你真的?是,不来这可?惜了。” “那?是我们小姐的?孩子?,你包吧,晚点我送去。” “送哪去?”门口有人说话,声音清透而舒服。 江盈知循声望去,是个面皮白净,梳着整齐发髻,鹅蛋脸,长相明艳的?女子?。 她穿了身?窄袖的?绿色外裳,个子?很高,瞧着也干练。 “二小姐,你怎么来了?”孙掌柜忙迎过去。 方泽兰说:“来瞧瞧。” 她走到江盈知身?边,笑着说:“你叫小满,是不是?” “我叫方泽兰,你叫我泽兰就好。” 江盈知想的?却是,方兆兴傻不愣登的?,怎么他?这个姐姐看上?去这么精明。 而且就是来找她的?,进来目标明确。 她只在脑子?里过了过,笑说:“我不好直呼大?名,叫你声泽兰姐吧。” 年纪看不出来时,见人就先称声姐总没大?错的?。 方泽兰笑笑算是应下,她撸起袖子?,洗了手,“包馄饨是不是,我帮你包。” 好熟悉的?话,江盈知忍不住看向孙掌柜,孙掌柜咳了声,“小姐,你要不还是让小满自己来吧。” “你去把小七和阿喜带来,”方泽兰温声说,但?没有给人质疑的?权利。 孙掌柜连连点头?,没有半点犹豫就出去了,方家所有人里,只有方泽兰最叫他?害怕。 方泽兰接着包馄饨,出乎江盈知意料的?是,包的?又?利索又?好。 “泽兰姐,你也学厨的??”她好奇。 方泽兰摇头?,“我闲来没事自己瞎捣鼓的?。” 她微笑,声音转小,“我爹叫兆兴来找你,有没有麻烦到你?” “没有啊,他?还挺有意思的?,”江盈知同方泽兰闲聊,不过她对这个人挺有好感的?,没有嗅到任何恶意。 也可?能是方泽兰声音好听吧。 “那?就好,”方泽兰也没有揭方兆兴的?短,只是又?捏着个馄饨问,“小满你吃不吃?” “吃一点,”江盈知去洗了手,看看锅里的?水,还没有沸。 正?好这个时候孙掌柜把孩子?带过来了,是对龙凤胎。 江盈知看了眼,手上?的?动作愣住,难得能在这里看到这样好看的?小孩。 两个孩子?大?概两三岁的?年纪,女娃长得要高点,肉嘟嘟的?脸,水汪汪的?大?眼睛,面上?带着好奇的?神色,古灵精怪。 男娃个头?矮一点,长得白,有些瘦,眼睛生得很漂亮,见人就笑嘻嘻的?,很活泼。 这两娃一进来,后?厨都安静了点,连刚才乒乒乓乓的?剁肉声都轻了,换成了刀按在菜板上?剁。 “这两个是我的?孩子?,这个叫小七,”方泽兰点点男娃,又?指指女娃。 女娃仰头?看江盈知,露出两个小梨涡,“我是阿喜啦。” “我是小七啦,”小七忙说。 江盈知好喜欢小孩,她蹲下来跟两娃平齐,伸出左右手来,“我们握一握手好不好,我等会儿做好吃的?给你们吃。” 阿喜伸出小手,紧握江盈知的?左手,小七连忙说:“我也要握那?只手。” 江盈知被逗得哈哈笑,她稍后?站起来说:“我要煮馄饨了,你们吃不吃呀?” “姐姐,我吃,”阿喜用右手点自己的?左手,数不清楚,然后?把手指全张开,“我要吃这么多。” 小七摇摇头?,“我不要吃。” 方泽兰低头?看他?,“你吃三只。” “好吧,娘,”小七半点没挣扎,无奈答应。 可?把胖师傅和江盈知都给逗乐了,在一旁笑得合不拢嘴。 等水沸腾,一只只馄饨下了锅,在热水里,那?薄薄的?馄饨皮立马被烫得紧缩,牢牢贴在肉上?,露出里头?橙红的?虾肉来, 还有一截柔软的?面皮在水里晃荡。 馄饨沸起就要捞出来,不能烫太久,江盈知已经摆好了几口碗,每只碗的?碗底都铺好了料。紫菜、虾皮、猪油、酱油,个别碗里还有葱花,汤浇下去,猪油立马化?开,紫菜虾皮浮起来,再倒入皮薄馅多的?馄饨。 她还很细心数了五只小馄饨,又?给另外一口小碗放上?两只,放凉了点才笑眯眯地说:“阿喜,小七,快来吃,小心烫。” 阿喜说:“我坐这儿吃,姐姐,你帮我放这里好不好?” “点到哪就放哪,”小七压根不想吃,他?开始在那?里上?下扭动自己的?手,闭上?眼随便指。 方泽兰不管他?,这小子?没有老实的?时候,自己开始吃馄饨,她很久没吃过馄饨了,尤其是这样皮薄顺滑,一咬开虾的?味道就在舌尖蔓延。 “好好吃,”阿喜含着虾肉,小脸上?有惊奇,“小满姐姐,你做的?这个,皮包肉好好吃。” 小七噘嘴,“骗人的?。” “你才骗人,”阿喜瞪他?,然后?从他?碗里舀出一个馄饨来,颤颤巍巍的?,抖着手递到小七嘴边,硬要他?吃。 小七躲不过,只好啊呜咬一口,慢慢的?脸上?神色从小脸紧皱,到瞪大?了眼睛,他?指指这个馄饨,“好吃。” “那?你快吃,”方泽兰把碗推过去,“快点吃。” 她对江盈知说:“他?就爱挑,还是你的?手艺好。” 江盈知坐下来,她问:“之前?都吃什么?” “面条,饭,粥,鱼肉他?不吃,虾肉嫌腥,肉也不吃,其他?没吃过太多,”方泽兰数着小七能吃的?东西说。 江盈知看了眼小七,吃得正?香,他?应该不是挑食,是做的?东西没有滋味。 她说:“可?以给他?和阿喜做点鲜虾饼,虾仁蒸蛋,蛤蜊酿虾滑,虾怕腥气的?话,只要里面放根肉桂,不会腥的?。” “还可?以做烫面小糖饼,南瓜小丸子?,黑芝麻糊,海鲜饼,肉的?话,可?以做肉圆,”江盈知说了不少小孩能吃的?,“要是泽兰姐你不会的?话,可?以来找我,我教你。” 方泽兰有点讶然,思索后?说:“好啊,那?就劳烦小满你了,就在这吧,我这些日子?会时常麻烦你的?。” “我不怕麻烦啦,你随时来找我,”江盈知点点吃饭的?两个小孩,“我可?喜欢他?俩了。” 方泽兰说:“我会把他?们带来的?。” 江盈知还真不是客套话,她很会跟小孩子?玩,正?好灶房里有剃下的?大?鳓鱼骨,三两根就搭成了鱼骨鸟。 然后?把阿喜和小七惊住了,尤其当她拼出更复杂的?仙鹤时,她彻底收获了两个孩子?的?心,在后?厨忙的?时候,身?后?多了两个小尾巴。 比如她教大?师傅腌酸菜,泡豆角,她说一句,阿喜和小七就拍着手捧场,“说得好,说得好。” 方泽兰只能解释,他?们爷爷话多,还要人捧场,所以两个孩子?就养成了别人多说几句,就得夸人家说得好。 江盈知大?笑,“别夸我了,等会儿被你们两个小家伙捧得找不着北了。” 她在小厨房里做荷叶粉蒸肉,说完了喊李大?,叫他?拿泡好的?干荷叶来。阿喜瞧了眼,她皱起脸,“姐姐,这绿叶子?不好吃的?。” “你吃过啊?” 江盈知在炒香米粉,闻言低下头?问了声。 “我吃过啊,”阿喜踮起脚,伸长小手给她比了比,她往地上?呸呸,“我吃了,呸掉了,好苦好苦。” “我这个可?不苦哦,你等会儿尝尝,”江盈知小声说,像在哄小孩,然后?把香米粉盛出来。 她跟大?师傅说:“这里头?放香料只要放花椒、桂皮、茴香…,炒的?粉不要太细了,要跟虾籽粗细差不多。” “太细了,会黏黏糊糊的?,吃起来很难吃,太粗了,那?粉粒子?都化?不开,包肉的?时候粉要刚刚好,不能太多不能太少。” 她说话的?时候,捞出浸泡了一个时辰的?肉, 卤汁把肉都染上?了色,每块肉沾上?合适的?香米粉,然后?把肉平铺在荷叶上?,细细包好,上?锅蒸熟蒸透。 蒸出来的?荷叶粉蒸肉,掀开荷叶,小厨房里便有了一阵荷叶的?清香。露出里面像是被油炸过,外头?有一层面包糠的?肉来,但?肉上?头?的?是被蒸熟的?米粉,一点都不黏糊。 江盈知自己要先尝下味道,毕竟有些日子?没做了,难免手生,用香料、糯米加上?粳米混合炒出来的?香米粉滋味很丰富。 粉粘在舌头?上?,甜咸两种味道兼备,肉咬下去,是带着点酥皮的?响声,但?是却酥而不烂,有荷叶的?香气,不苦。 这菜吃的?小七和阿喜嘴巴油汪汪的?,两边都沾满了黄色的?米粉,尝菜的?方泽兰和胖师傅也连连点头?,觉得这道菜夏天里吃最好。 方泽兰指着干荷叶说:“蒸好了可?以换鲜荷叶,这样更耐看一点。” “要洗干净一点,摆盘确实会好看很多,”江盈知又?说了几个摆盘的?方子?,然后?一看天色,觉得已经晚了。 她便带上?东西,同阿喜和小七告别,“明日给你们两个带好吃的?,我还得往江下街一趟。” 方泽兰送她出去,看着她的?背影出神。 江盈知往江下街给王三娘送了饭,又?说了几句,她在几个铺子?里转了转,最后?买了个鱼的?盆景来,上?门去人家家里做客,总不能空手去。 下午的?时候,王逢年过来请她,他?一个人来的?。 江盈知把盆景递给他?,“送你的?,祝你年年网大?鱼。” 王逢年接住,他?看了眼盆景,又?默默看了眼江盈知,虽然鱼是有年年有余的?好兆头?,不过在海浦更盛行另一种说法?,多子?多福。 他?收下了。 又?看江盈知手上?提的?东西,“这是?” 江盈知说:“猪头?啊,这不是利市,猪耳朵又?叫顺风耳嘛,你们捕黄鱼要听鱼叫才能捕捉方位,我就做了这个来。” 这两个人说着话走在前?面,后?面几个人默默不出声,小梅倒是想插话,又?害怕,最后?就听两人说了一路。 江盈知跟王逢年倒比之前?有话聊,之前?就她说得多,这次换王逢年问她多,她更能侃侃而谈了。 到了这座熟悉的?小院里,出乎意料的?没有人,王逢年领她和其他?人到了后?院里。 到了厅堂,一群汉子?坐在长桌旁,吆五喝六的?,隔间?后?头?是张大?圆桌。 江盈知很少能在海浦看见圆桌,她走进看了眼,两张月牙桌拼在一起的?。 她想要随便挑个位置坐,王逢年指着上?面的?左边位置说:“你坐这吧。” “啊?”江盈知茫然。 王良探出脑袋来,“是啊是啊,小满,这回真请你坐上?席。” “你上?次不是说你可?以的?吗?” 王良一口气说了许多,“今天就是朋友聚聚,也没有那?么多规矩,你坐吧,等会儿双鱼和陈三明也来的?,他?们俩个要坐一块的?。” 江盈知无语,感情之前?的?事情还没忘记啊,她以为是说笑的?呢。 她也坦然坐了下来,拉过小梅坐她旁边,小梅小声说:“让秀秀坐吧。” 小梅毫不客气地开溜,秀秀左看右看,老老实实坐下,陈强胜不好意思来,说晚点过来接,海娃倒是被王良带过去坐另一半。 等陈三明和双鱼来,也在等开宴的?时候,江盈知四处看了看,然后?有人坐在了她旁边,近距离的?,带着股茶香。 她偏头?看去,王逢年也看她。 王逢年先说:“那?天没请你坐上?席,今天给你坐。” “啊,这么客气,我坐哪都行的?,”江盈知有点坐立不安,总觉得很奇怪。 王逢年垂眸,又?说:“其实也是想请你帮个忙。” 这话说出口,江盈知坐定了,她微微偏头?,“什么忙,能帮的?我肯定帮,你只管说。” “我想请你,”王逢年避开了她的?眼睛,“给我的?船做一顿生辰宴。” “它第 一次过生辰。” 对于?以渔业为主的?海浦来说,船特别重要,重要到要给船过寿,人可?以不过,但?船要过。 一般以五年以下为小寿,五年则中寿,十年是大?寿,当一艘船到十年时,也就意味着它将报废,无法?出海。 乌船到了五年的?中寿,这艘跟他?远赴重洋的?船,小修大?修很多次,依旧风浪无阻。 王逢年的?二十岁到二十五岁,都在乌船上?度过,对于?他?而言是另一个家。 这个无比重要的?日子?,他?没有想要请别人,所以日夜兼程回来了。 第44章八宝鸭 “生?辰宴?” 江盈知凑近了点?问?,她的身后有船工吵嚷不休的声音,所以她听不大清楚。 但她确定,王逢年可能真的想要热闹一点?。 “我把乌船第一次下海,作为它的诞辰,”王逢年也偏了下身子,他说话声并不重,“是五月十九日。” 他很耐心解释,“船诞有三种方式,一种是竖龙骨日为诞辰。” “一种为船体完成日,还有就是下海日。” 江盈知头一次知道船还有诞辰的,她觉得很有意思,猜了猜,“第一次下海捕的是不是鳓鱼?” 因为鳓鱼的鱼汛期很长,从芒种到小暑。 “怎么?不猜是箬鳎(tǎ)?”王逢年问?。 江盈知开始回想,然后啊了声,“我忘了,箬鳎也在夏至期后,有句话不是叫六月鳎,抵陈鸭,真的是箬鳎?” 箬鳎是比目鱼的一种,小暑大暑旺汛期。 王逢年摇了摇头,江盈知沉思,她不死心,又猜了个遍,“所以是什么?,不会是海鲈鱼吧,五六月海鲈鱼也很肥的,还是海蜒,肯定不是它,那么?小,是海蜇吗?水潺?” 王逢年往后坐了点?,而后说:“是鳓鱼。” 于是江盈知停下了说话声,她有点?小恼怒,“我就说肯定猜得没错。” 王逢年无辜,他解释:“我没有说你错了。” 说完定定看?她,又移开了视线,默默垂下眼眸看?自己?的手。 江盈知又笑起来,语气?有点?得意,“我猜得准不准。” “鳓鱼很好网吧,不是说它鳓鱼好钻勿钻,明明腹部鳞片那么?锋利,进了网就不逃,”她聊起这?个来也头头是道,“但也不好追吧,毕竟小小鳓鱼无肚肠,一夜能游七爿(pán)洋,它是浪里白条啊。” “好网,好追,”王逢年简洁回答完,又问?,“你看?过鳓鱼汛吗?” 江盈知点?点?头,她外公还在的时?候,每逢端午前后鱼汛旺时?就会带上她出海。 “它来的时?候就跟白浪一样,银光闪闪的,所以我们叫它银将军。” 王逢年说:“那你回去?的时?候,带些银将军走吧。” “嗯?”江盈知好奇,“你们回来路上还网了鳓鱼啊。” “黄鱼汛和鳓鱼汛通常一起,”王逢年想着措辞,“我们说金满舱,银满舱,就是说大黄鱼和鳓鱼。” 有时?候一网捞下去?,里层大黄鱼,外层鳓鱼,意思是金银满舱。 “算了吧,你们捕点?鱼也辛苦,别给我了,我阿姑会给我买的,”江盈知拒绝了。 王逢年说:“我给来的人都?备了。” 江盈知就不好拒绝了。 从船诞扯到那么?远,江盈知突然想起,然后正式说:“我还从来没给船过生?辰呢,后日是不是,你晚点?跟我说说要备什么?菜。” “好,”王逢年回,其实吃什么?不重要。 江盈知又问?,“所以才那么?早回来,就是为了给船庆生??” 这?个问?题上,王逢年很难坦诚,他说:“除此之外,也想回来。” 其实端午那天铁海棠发芽了,他想着要回来。而他想回来的念头,是从小满那日起。 所以他回来了。 这?时?江盈知了然开口,“海上航船久了,难免寂寞,还是踩在陆地上踏实,出海风浪多嘛,能早点?平安回来才好,不然风暴期可太吓人了。” “嗯,”王逢年并没有多言。 这?个话题便过了,江盈知怪自己?鼻子太灵,能闻到王逢年身上的茶香味,忍不住好奇,“你还在喝绿茶吗?” 绿茶有八种香型,板栗香、豆香、兰花香、花果香,海苔香、嫩香、毫香,还有就是王逢年身上的清香,是雨后进入翠竹林的味道。 这?个味道江盈知很熟悉,是之前去?看?龙王戏,乌船出海的时?候她送的绿茶。跟王逢年自己?之前喝的茶香不一样,雀舌芽虽然也是绿茶,但香气?很浓郁。 “快喝完了,没有找到一样的,”王逢年语气?透露着点?疑惑,每间茶铺里都?没有。 “那个啊,我在里镇海山路最末的小铺子上换的,他那里连个招幌都?没有,”江盈知记性很好,她说的时?候手也在动,“但是店家会出来在那个矮墙上晒茶,我路过闻见了,茶香很纯正。” 她微微抬了抬下巴,有点?小骄傲,“那本来是他炒了给自己?家里吃的,死活不卖给我。改日我再过去?,我就教他做杏仁茶,他家有小孩咳嗽,杏仁茶也能止咳平喘,味道还好,后面全给我了。” 江盈知说:“杏仁茶是把那个甜杏仁泡在温水里,泡的皮褪了,还有糯米和大米,一起磨成浆,慢慢熬就好了,很润很甜。” 不过那小孩吃的是生姜杏仁茶,杏仁、生?姜和白萝卜煮的,很古怪很难喝,但是吃完发了汗,咳嗽也立马停歇。 那店家就把绿茶全给她了,当然她还收到了小孩的哀怨。 “我把那茶可是全给你了,”江盈知摊摊手,“我也没有了。” “不过改天可以一起去?看?看?,那店家肯定还有的,他老家背靠几?座茶园呢。” 王逢年有点?发怔,他默默听着,手指渐渐蜷缩。 然后他很诚恳地道谢,“多谢你,小满。” 嘴上这?样讲,仍要问?,“改天是哪一天?” “啊?”江盈知被问?到这?么?具体的日子,有点?懵,她算了算,“等给船过生?完了后吧,看?看?有没有时?间。” 她叹一声,“我好忙。” 没等王逢年开口,陈三明的声音从门边传来,“哎呦喂,你两?人说什么?呢?” 江盈知抬起头,她大方地回,“正说茶的事?呢,左等你们不来,右等菜都?迟了,我刚准备和年哥说,要不就先上菜,我们吃了给你们剩点?骨头算了。” “瞧瞧,我才说一句,这?嘴巴真够快的,”陈三明转头和双鱼说,又挽起袖子来,“双鱼啊,我们今天算是有口福了,活了二十年,难得能上我小叔家吃一趟,你可多吃点?吧。” 双鱼说:“我空着肚子来的,生?怕吃了这?趟没下趟,这?趟没吃回本可就真亏了。” 江盈知听了便笑,“那我到时?候可得跟你说,哪样菜好,保管叫你吃回本。” 这?时?王良正带着小梅、秀秀还有海娃回来,这?几?个人刚才去?看?船了,秀秀和海娃手里还捧着个很小的木质船模。 小梅兴冲冲地坐到江盈知旁边,“阿姐,我们刚才看?了好多木船,不是真的,但造得很真。” “是船模,”王良抱着海娃,让他坐在高凳上,“就去?看?了眼最外面的。” 最里面王逢年上了锁,那里有乌船和福船的船模,平时?只有他自己?一个人进去?。 “你要不要看?,”王逢年吩咐别人上菜,转头问?江盈知。 江盈知说:“以后有机会吧。” 其实她见过太多船模了,现代的海浦镇有造船博物馆,从古代到近现代的船都?有,她连航海博物馆都?去?过。 她对船模兴致缺缺,但却对要上的菜很感兴趣。 第一道菜就没让她失望,先上的这?道鱼有四份,两?份各摆了一边,男女两?边都?有,不用站起来,直 接能夹到。 “这?什么?鱼,好香,”陈三明动了动鼻子,“不是酱料的香气?。” 江盈知愣了下,而后朝着双鱼说:“双鱼,这?香鱼你可多尝点?吧,这?可是淡水鱼中最好的。” 也被称为淡水鱼之王,因为香气?自带,肉质细腻。 又对陈三明说:“当然不是酱料的香气?。” 她用筷子隔空点?点?这?香鱼的脊背,“这?上头有一条腔道,里头能散发出香脂,你闻着当然香,这?鱼就算不用料酒,也是没有腥气?的。” 这?是高级宴席上的菜,江盈知做过,她把煎好的香鱼盘子拿过来,用没吃过的筷子在尾巴处用力压了压,听得咯吱咯吱破裂声,鱼骨和肉分离。 她跟大家说:“这?鱼还有一点?好,就是你在平的盘子里,压它尾巴,鱼骨和鱼肉就分开了,直接夹鱼吃吧。” 什么?挑鱼刺,压根不用挑。 陈三明刚夹起鱼肉准备挑刺给双鱼,闻言长叹一声,“小满,你知不知道,你让我失去?了献殷勤的机会啊。” “哦,我现在知道了,”江盈知平淡地回了声,立马悄悄问?王逢年,“等会儿是不是还有鳓鱼?” 王逢年毫不犹豫说:“有的。” 没有就让他们现蒸。 然后江盈知底气?十足地回,“等会儿鳓鱼来了,你慢慢挑吧,有你挑的时?候。” 王良哈哈大笑,“鳓鱼满身骨头刺,你多挑挑,双鱼等着你挑完,吃也吃饱了。” “王良你鳓鱼骨头里突出是吧,”陈三明瞪他,实际在说他是胳膊肘往外拐。 “我不是鳓鱼,我骨头突出不了,”王良得意地挑眉。 江盈知及时?撤出战局,不跟这?两?个人斗嘴,转而给小梅和秀秀夹了块香鱼肉,“吃吧。” 她自己?夹了块,比以前吃过的更好吃,可能纯天然淡水无污染,一抿在嘴里化开了。 “好吃吗?” 江盈知听见了王逢年的问?话,她点?点?头,“这?鱼肉煎得特别好,肯定是个老师傅的手艺,而且他挺厉害,能用香鱼肉做宴。海浦大多吃的海鱼,我以为今日都?是用海鱼做呢。” 王良听见后猛点?头,“可不就是老师傅,老大上门请了他三趟,人家才肯来做这?一顿。” 他开始报菜名,“腐乳肉、梅菜扣肉、八宝鸭、烹黄鸡、清炖狮子头、开洋扒蒲菜,黄鱼鲞蒸腊肉、清蒸鳓鱼” “莲子羹、桂花糯米藕…” 江盈知说:“别报了,你每报一个,我都?觉得已经在嘴巴里吃过一遍了。” 在等上菜的工夫,王良问?道:“那你说,哪个菜最好吃?” “要看?腐乳用的是哪种腐乳,鸭子是不是麻鸭,黄鸡是不是三黄鸡,你要我吃都?没吃说就哪个菜好吃,那我说莲子羹吧,反正怎么?煮也不会出大错,”江盈知往门那边看?了眼,毫不走心地回复。 她说完,其他人都?忍不住笑,等着看?到时?候是不是莲子羹最好。 除了第一盘香鱼拿来请大家细品外,之后倒是把菜上全了,两?边各一盘,不然桌子摆不下。 这?些菜烧得很用心,江盈知瞧卖相就知道,烹黄鸡用的是三黄鸡,那皮是嫩黄色,油光透亮,一用筷子扯下皮,里面包着的鸡肉很细嫩。 狮子头夏天吃得少?,毕竟这?个也讲究时?令,春秋宜清炖,冬天吃烩焖,还有便是馅料,春吃河鲜芽菜狮子头,秋则为蟹粉狮子头,冬天便成了芽菜风鸡狮子头。 这?个用的是河鲜芽菜,在夏天吃起来倒是别有风味,颜色一点?也不红,清炖出来的是像肥肉色的白,汤汁也很素,吃着却没有肉的腻味。 让江盈知吃一整个都?成。 至于爽口还是得开洋扒蒲菜。 开洋是对虾米的称呼,一般用鹰爪虾做成的,个头大滋味好,而蒲菜是蒲的根茎,雪白,宛如?小葱的葱白,吃起来清香脆嫩。 江盈知最喜欢八宝鸭和糯米藕,八宝鸭子色泽红亮,完整的鸭子外形下,用筷子扯下一块肉,露出包在里面的糯米,还有火腿、红枣、笋丁、香菇等等。 而且没有鸭骨,只有肉连皮,在蒸煮的时?候,油脂和鲜香从鸭肉缓缓渗透到馅料里,每一口尝起来滋味丰富,油香软糯。 至于桂花糯米藕,藕里面塞糯米,咬到藕的时?候会拉丝,蒸得很软很糯,糯米有带着黏,糖浆不甜,但有浓浓的桂花香。 江盈知的旁边秀秀在很专心吃莲子羹,小梅和双鱼边聊边吃,她只好转过去?,跟王逢年说:“今天这?菜烧得特别好,肯定是老师傅的手艺绝活。” “有些人说菜里四大鲜是,头刀韭、香椿芽、顶花黄瓜、落花藕,”江盈知点?点?这?盘糯米藕,“眼下还不到落花藕的时?候,但是这?个烧得很好吃,比我的手艺好。” “老师傅回去?了,等你有空,”王逢年闻弦知雅意,“我带你去?拜访他。” “可以吗?”江盈知看?他,面上都?闪着希冀的神色,要知道作为一个厨师,她最想和别的厨师学习交流。 到了这?里之后,除了胖师傅,她还真没有碰到过正经厨子。 王逢年保证,“可以,他应当很乐意。” “晚点?我肯定有空了,”江盈知很高兴,能去?拜访老师傅,对于她而言比吃到了丰盛的菜肴要满足。 这?两?个人说话的时?候可以不吃饭,其他人则是猛吃,生?怕吃了这?顿没下顿,压根顾不上说话,等到杯盘狼藉的时?候,终于——吃撑了。 一个个靠在椅背上不愿意动弹,连走都?不想走,吃饱喝足带来的满足感太强烈,连后面一众船工的声音都?轻了很多,吃得太多,压根不想说话。 连杯盘被撤下去?,桌子又恢复了原样的干净,这?群人也没有动,只是挪挪身子,王良都?准备趴会儿了,他犯困了。 这?个时?候,双鱼突然说:“小梅,你带秀秀和海娃出去?玩会儿呗,我们有点?事?想说说,小孩子听到不好。” 刚才她就跟小梅通过气?了,小梅了然,招呼这?两?个仍旧精神奕奕的小孩出去?玩会儿。 然后双鱼坐到了江盈知旁边,她有点?苦恼,面向几?人说:“我也是没办法了,刚才吃饭一直压着没说,现在想你们帮忙出个主意。” “什么?事?情?”阿成总是蹿得最高的那个。 王良啧了声,“有你啥事?啊,凭你这?个脑子,你能出主意,你别帮倒忙就谢天谢地了。” “能不能听双鱼先说,”陈三明走过去?,挤到两?人中间,一手捂一个人的嘴巴。 江盈知脑子灵活多了,问?她,“是不是义塾的事?情?” 虽然江盈知后来只去?过两?次,不过跟义塾大家关系还是挺好的,而且之前孙掌柜让她不要插手义塾的事?情,她就知道这?件事?不会那么?简单。 双鱼猛点?头,她面上有明显的恼怒,说话的时?候很气?愤,“之前义塾不是陈员外建的,那时?候买了地皮,请了许先生?来教书,许阿婆大家都?是没钱来帮忙的。” “那个时?候说得好好的,只要许先生?愿意教,一个月给一两?的银钱,义塾在的一日,就不能赶他们走。” 双鱼抠着桌子,平复自己?的心情,“之前也说过,陈员外故去?后,他们家后人不想付许先生?的月钱,拖着不给,还要轰人走,一年年下来,这?件事?扯皮扯到现在。” 她顿了顿,望向江盈知,“现在,陈家人把许先生?连同义塾里的人,都?告上了衙门。” “这?会儿是传唤,衙门只是接了诉状,并未有如?何,但是陈家人要的是把义塾拆掉,并让许先生?还这?些年地皮的租钱。” “要不就是买下这?块地皮。” 等双鱼说完,陈三明、阿成连同王良的视线齐刷刷落在王逢年身上。 这?么?多人里只有他有钱可以买下地皮。 但最要紧的是,他打过三个月的官司,把陈同源连同陈姓这?一族都?给告趴下了。 而且王逢年认识全海浦的讼师,甚至连明府的讼师都?熟识。 王逢年正在慢条斯理用白布巾擦手,并没有说话,他真没那么?热心肠。 江盈知皱眉,“律法有这?种规定吗?被告了如?果不给钱要怎么?办。” 其实她到海浦来的这?段日子里,还真没有碰到过什么?让她不舒服的事?情,她觉得海浦镇的大家都?过得很安逸。 “问?拟刑名里,主审先审原告,知道控告的原因,”王逢年又变得热心起来,“再审被告,被告不承认,再传讯其他人证,人证偏向原告,被告再次被审。” “当然如?果双方都?有理,”王逢年 他说,“还得再提审。” 当然他没说,要是偏向原告,被告就得出钱赎罪,不过也没有到糟糕的地步,实在不行就砸钱,这?对于他来说太好办了。 江盈知又问?,“那地皮要多少?钱?” “几?百两?吧,那边价钱一直在变,狮子大开口,许先生?说出不起,就算出得起也不给他们,宁愿坐大牢之后拿钱赎罪,也不愿意花这?个钱,”双鱼气?鼓鼓地说。 阿成一根筋,他撸起袖子,“要不我们上门打那姓陈的一家,把他们打到服气?,撤了诉状为止。” 屋里顿时?变得寂静起来,静悄悄的,没有人说话,连王良刚张开的嘴又给合上了。 最后王良伸出手,朝阿成背上呼了一掌,“你是不是有病啊!你是海盗还是土匪?还上门把人家打趴下,我现在是真想一巴掌把你抡到天上去?。” 陈三明翻了个大白眼,“歇歇吧你,你这?种的一告一个准,我可不想小叔等会儿还要拿钱赎人。” 他朝王逢年恳求,“小叔,你给他们请个讼师吧。” “请讼师不如?写诉状,”王逢年没说完,江盈知眼神一亮,她说:“我知道,有些时?候诉状写得好就能胜诉。” 陈三明站起来,语气?很惊讶说:“小满,你这?么?厉害,你会写诉状啊?” “你可别抬高我了,”江盈知坐坐好,理直气?壮地说,“我不会。” 但她说:“让许先生?自己?写啊,你们根本不了解义塾,只有他自己?知道这?么?多年里经历过的,写出来肯定情真意切。” 她和双鱼商量,“我明天早上去?一趟看?看?,你去?不去??” “我去?,我早就看?好些姓陈的不顺眼了,要是他们敢上门,我肯定能把他们全轰出去?,”王良立马说。 陈三明瞪他,“你是不是有毛病,我这?个姓陈的还坐在这?里呢。” “哦,那你也改姓吧,”王良直截了当地说。 “滚,”陈三明言简意赅。 阿成说:“我也要去?,到时?候陈家的上门来,我能跟他们对打。” 王逢年此时?也想说,滚。 他不看?阿成,转而问?江盈知,“你真想帮他们打赢诉讼?” 江盈知想想如?实告诉他,“那当然了,我以后还想把海娃送到那去?呢,打不赢就凑钱先把地皮买了再说。” 王逢年沉默,没有人比他更懂打官司,那是无数个日日夜夜的煎熬,他曾写过的状纸要按堆来计数。 但他仍说:“那一起去?吧。” 江盈知也没有想到,有一天能跟这?几?人一同走在义塾的路上。 一起做着同一件事?情。 “你们拿的什么??”江盈知好奇,指指王良和阿成手里提着的那筐东西。 “笔墨纸砚啊,这?不是小孩读书要用到的,”王良问?,“小满你要不要?” “算了吧,我不要,”江盈知又看?陈三明,“你这?拿的是啥?” 陈三明拍拍自己?背的大包袱,“这?你都?瞧不出来,糕饼糖块啊,不是想着小孩没吃过嘛。” 他说起来都?要哭了,“花了我老大一笔钱呢,你们也知道的,我每个月的月钱就那么?一点?,心疼死我了,小叔,你可怜可怜你侄子吧。” 王逢年没搭理他,问?江盈知,“你带的什么?,很重。” 因为都?在他手上提着。 江盈知接过另一边扶手,她叫小梅先去?找双鱼,自己?说:“我能带什么?,肯定是菜了,今天只能请你们在那边吃参糊了。” “我们不挑地方,人家不赶我们走就好了,”陈三明提了提那个大包袱,真恨不得压在王良身上。 王良走了一段路突然说:“大家看?我们的眼神好奇怪。” “当然奇怪了,因为没见过你们三个这?么?黑的,”江盈知毫不留情地吐槽。 王良、阿成还有陈三明都?默默转头看?她,三张如?出一辙的大黑脸,就比炭白一点?。 江盈知哈哈大笑,赶来的双鱼和小梅也笑,双鱼差点?没笑趴下,“这?光一照,你们那脸黑亮黑亮的。” “你们根本不懂,什么?叫黑亮有神,”陈三明为自己?挽尊。 结果换来了更大的笑声。 一路便到了义塾门口,大家都?敛了神色,这?里冷冷清清的,连孩子的读书声也没有。 双鱼敲门,她喊,“许阿婆,是我,我和小满来了。” 紧闭的院门才有了动静,有人走出来开门,是许先生?,原本瞧着温和的人,如?今也有些憔悴,但精气?神不错。 “双鱼啊,进来吧,”许先生?侧身把门打开,让大家进去?。 院子里,十来个孩子坐在那帮忙晒虾皮,之前空荡荡的,院子里只有孩子写的大字,而如?今像是把全部吃食和家当都?拿出来晒了。 知道她们来了,许阿婆从后面走出来,倒是仍旧精神奕奕的,没见疲态。 “怎么?今日来了,小满,我可有段日子不见你了,”许阿婆同她亲热打招呼,又看?了后头这?几?个大高个,“哎呀,这?是做什么??” 陈三明找了张空桌,把包袱往上面放,笑嘻嘻地说:“拿来给小孩吃啊。” “阿婆你看?,这?是红豆酥,绿豆饼、酥饼…,反正铺子里有的,我都?买了,也不知道哪些好吃,等会儿叫小孩尝了告诉我,我晚些时?候也去?买。” “太多了太多了,怎么?买这?么?多,”许阿婆连连摇头,“拿回去?,拿回去?。” “都?拆了,退不回去?,”陈三明很赖皮。 倒是许先生?那头又惊呼,“怎么?有这?么?多笔墨纸砚?这?也太多了。” “不多,哪里多了,”王良挠挠头,“这?不是一人写个五六张就没了,我又不读书,先生?你自己?拿去?用吧。” 小孩子都?凑过来瞧他们,有个男孩说:“好黑的脸。” 阿成把那个小孩抱起来,问?他,“哪里黑都?了?” 小孩大喊,“更黑了!比我闭上眼还要黑。” 阿成心碎,小孩说:“先生?说了要诚实。” 院子里其他人大笑,只有王良和陈三明笑不出来,毕竟他俩一样黑。 江盈知倒没去?下厨,她问?王七姑,“有什么?我们能帮的,今儿可哪都?不打算去?了,就想着待在你们义塾里了。” 王七姑叹口气?,“可多谢你们了,我们这?是想着攒点?东西拿去?卖呢。” 活多着呢,想把义塾能收拾的给收拾了,能卖的卖掉,现在就熬着,等衙门再次审理,攒钱做最坏的打算。 哪有什么?迈不去?的坎。 王七姑撸起袖子准备做活,又笑笑,江盈知就说:“那我们自己?找点?活干。” 江盈知这?双眼睛找活挺厉害,她指着那一堆摇摇摆摆的桌椅,问?王逢年,“年哥,你会修吗?” 王逢年沉默,他只修过船,最后找了工具,坐在小院的屋檐底下修桌椅,有点?不熟练。 而王良和阿成两?个胆子大的,搬了梯子靠在柱子上,爬到屋檐那翻修瓦片。 许阿婆在下头忙喊,“别修算了,你们修它做啥啊,可当心着点?吧,哎呦,瞧着我怕死了。” 到了陈三明这?里哀嚎,“为啥我要修鸡笼?” “那你修鸭笼,”双鱼抬眼看?他,“两?个选一个吧。” “这?不是一样的,哼,”陈三明拿过鸡笼就走,狠心的女人。 小梅则帮小孩补衣服,乐呵呵地说:“我旁的不会,衣服我可会补了,保管你们穿着不漏风。” 几?个小孩相互对视一眼,不补也不会漏风的。 而江盈知则帮她们找能卖的东西,最后她放弃,而是说:“要不,我教你们点??” 她知道义塾如?今想靠自己?攒钱,看?这?晒满地的虾皮,翻出来的旧书,连几?卷陈年压箱底的布匹都?拿出来了。 小孩也不读书了,在 这?里帮忙。 昨晚江盈知几?个人就商量过了,除了帮义塾打官司,另外给大家想点?赚些快钱的法子。 其他人说要凑钱,江盈知想的是,不如?自己?做点?东西来卖,她出手艺,不过许先生?拒绝了。 但是周香兰笑道:“我们这?可算是应了同船合条命,大家一条心。” 江盈知说:“也可以是鱼靠海水,人靠朋友嘛。” 第45章蛤蜊酿虾滑 这些日子?来,义塾里连孩子?都不大爱说话?了。 之前?江盈知来的时候,一个个欢欢喜喜,这次有些孩子?虽然好奇,却不如之前?活泼,有几个都显得蔫头耷脑的。 因为他?们知道大概不能住这了,尤其?当许阿婆她们把所有东西都搬出?来后,内心的忐忑和不安更甚,他?们害怕没地方住。 不过这群孩子?也许是见了江盈知一伙人,进门就开始修东西,翻瓦片,连鸡笼都拿去重新编,明白自己应该还能住这,又有了笑容。 有个小胖子?挨在?江盈知旁边,看她泡皮肚,眼馋外又小声问,“小满姐姐,我们真的不会被赶走了吗?” “不会啊,你看我们都在?给你们修东西,要是你们走了,我们修的给谁用,”江盈知拍拍他?的背,“小孩子?想那么多干什么,你吃没吃过皮肚?” “没有,这个就是皮肚吗?”小胖子?指指泡在?盆里的东西,黄色的一大张,硬硬的,瞧着不像能吃的样?子?。 江盈知点点头,“是皮肚,用猪肉皮晒干,油炸出?来的,晚点你尝尝好不好吃。” “我觉得好吃,小满姐姐我给你搬柴,”小胖子?嘴里说着,原本愁眉苦脸的,又变得神采飞扬起来。 他?还去把从江盈知那里“打听”来的消息,悄悄地告诉了其?他?小伙伴,大家都知道自己不会被赶走了,有些小孩露出?了久违的笑容。 周香兰走过来,她有点发愁,“怎么跟他?们说这个?万一,哎,” 因为只有她们知道,陈家人这次铁了心,想把义塾这块地收回去。 江盈知把昨天夜里泡发好的海参和黄鱼胶浸在?水盆里,她笑道:“这件事又不是说准了,没到最后都有转机的,别叫孩子?们吓着。” 她想的是,事已?至此,先吃饭吧。 吃饱了饭,什么事情都好商量。 她刚才去灶房里转了一圈,原先米面?粮油还算齐全,里面?虽然窄小却也收拾得很整洁,能随处可见放在?竹篮里的大蒜,顶上的吊篮里也有腊肉,鱼鲞。 可这会儿估计无?心做饭和收拾,灶房乱糟糟的,大概吃的也随便?糊弄一弄就算完了。 心里压着事,吃又吃不好,事还没到头,人就先垮了。 江盈知宽慰周香兰,“等吃了饭,大家坐下来,再一起盘算。” 说完了这话?,她便?也没再多言,而是专心备起菜来。 晒干的黄鱼胶泡发变得特别大,她用的是片胶,一胀开跟手掌差不多大,先用盐炒,再水发好了剁碎。 正宗的要用土鸡熬出?来的鸡汤,她用的老母鸡,熬出?来的鸡汤油黄,加了海参碎和肉末,淋上蛋液,还得浇麻油。 一锅参糊熬好,本来应该装在?罐子?里,一盅瞧起来卖相好,一勺舀起海参脆,鱼肚胶吸满了汤汁,羹汤顺滑,味道浓郁。 她把参糊倒进盆里,此时日头升起,她将炉子?往边上移,蹲在?她旁边看的孩子?也挪挪脚。 江盈知笑了笑,也没管,而是把浸泡开的皮肚拿出?来,她用筷子?夹的,避免沾一手的油。 她将皮肚切到宽度适中,一半用来炒皮肚,另一半配了菜做三鲜汤,汤底用猪骨熬出?来,一掀开盖子?,这群小孩齐齐哇了声。 “好香好香,”小胖子?嘴巴说着,口水顺着边角流下来,他?胀红了脸,赶紧用袖子?擦一擦。 有个小孩问,“好想吃,小满姐姐,什么时候可以吃啊,我把这个炉子?烧得再旺点,是不是就可以吃了?” “再等等,快好了,”江盈知说着,把早上煎好的蛋饺拿出?来,还有现泡发的木耳、香菇,烫过的虾,等到猪骨汤熬得香浓后,配菜一一放入。 皮肚、蛋饺、虾、香菇,烩成?一锅三鲜汤。 趁着煮汤的时候,她快火爆炒皮肚,葱蒜爆香,下入皮肚,酱汁和料酒倒入锅中,她翻炒皮肚的时候,在?她旁边的几个人全都看过来。 陈三明手里抓着鸡笼,他?使劲闻了闻,“烧啥呢?这么香。” “小满姐,”双鱼也眼巴巴看过来,她望向锅里,“能吃了吗?” 正好王七姑把饭和馒头端出?来,“吃啊,收拾东西洗洗手来吃饭。” 这段日子?义塾少有这么热闹的时候了,除了就住在?义塾里的孩子?外,其?他?孩子?都被接了回去,读书声也没了,饭菜更是糊弄。 今日倒是难得吃的丰盛,摆开的长桌上有好几盆菜,鱼丸、炒青菜、参糊和三鲜皮肚汤、葱炒皮肚,还有些王七姑和周香兰做的菜。 小孩子?们有的跪在?凳子?上,看着那些菜,舔舔嘴巴,没等到吹海螺,都没动筷子?,直到海螺声响起,他?们才坐好,伸长胳膊夹自己前?面?的菜。 有的小孩夹自己面前的葱烧皮肚,筷子?用得很不熟练,要很用力?地去夹,夹起来的皮肚颤巍巍的,汁水一直往下滴。 多孔的皮肚里吸满了汤汁,小孩伸着脖子?去接,放到嘴里时,咬下就溅出?汁水来,酱料的香气充盈整个嘴巴,又软又有嚼劲。 他?的眼睛慢慢睁大,十?分?兴奋地跟旁边的小孩说:“这个好吃,我没有吃过。” 旁边小孩没理他?,正在?埋头苦吃,嘴边糊满了饭粒,都在?努力?夹着菜,这些日子里吃的全是稀饭年糕汤。 小孩那一桌吃的专心,而大人这一桌则是筷子?打架,他?们几个男的吃一桌不抢不成?,抢皮肚,抢着三鲜汤里的蛋饺。 陈三明护住饭碗,又伸长筷子?一戳,一只金黄色蛋饺就落入他?的碗里,薄薄一层蛋皮,里面?是饱满的肉馅,蛋皮特别嫩,又在?汤汁中慢慢变得松软,这肉一咬会爆出?汁水。 他?吃得满足,其?他?几人看他?,啧了声,王良说:“臭小子?,也不知道让让别人。” “你老了没?你老了就让你,”陈三明呸了声。 王逢年皱眉,“不吃就走。” 几个人立马老实了。 相反江盈知这一桌,倒是吃得很斯文,许阿婆喝了口猪骨汤,她长呼出?口气,“难得吃得这么好。” 这碗热汤真是让人浑身都暖了起来,而不是大热天的,感觉浸泡在?海水里。 只是吃了饭后,大家坐在?一起时,许阿婆说:“以后就别来了,这事跟你们也没有关系。” 双鱼反驳,“怎么跟我没关系,义塾搬了,我上哪里去?我都在?这待了这么久,难不成?还能眼睁睁看着你们被欺负。” “对呀,”陈三明也接过话?茬,“我们还能让你们被人家赶出?去啊,这些人真是丧良心。” 王逢年抬眼,他?问许先生,“是要讨个公道还是忍气吞声?” 大家的视线都看向他?,许先生叹气,“我当然是想讨个公道了,这么多年该付的月钱不给,年年来闹,闹得大家都不得安稳。” “我们在?这也是受够了,大人憋着气就算了,现在?弄得小孩也惶惶不安,哎。” “那搬走吧,”王逢年直接地说。 “啊?” “啊??搬走?” 众人震惊,江盈知问,“搬到哪里去?” 王逢年解释,“我家后门,那里有间?很大的宅院,清净,正适合小孩念书。” “不是白给,每个月付我五百文租金就成?。” 他?说:“先把小孩安置好,再来打官司。” “至于这座义塾,”王逢 年微笑,“不介意我那的船工过来住吧。” 所有人从他?的笑意里感觉到凉意,全都明白他?的意思了,想欺负人没门。 陈家人要打官司,那就打到他?们服气,打到他?们把这些年的月钱给吐出?来,打到他?们自己服软。 至于这座义塾,想占走连门都没有,别说门了,能从天上飞下来再说。 乌船上那些船工一个个五大三粗的,别说三十?来个,就十?来个在?这,除非陈家那边带上三四?十?个人来,才能打得过。 王逢年本来是不想管这事的,最多告诉人家状纸怎么写,但是他?后面?忽然转变了主意。 连后门宅院都是昨夜找牙人加价现买的,明天过户。 王良嘿嘿笑,“我今儿个晚上就去给陈奇下拜帖,告诉他?,他?们不是爱占便?宜,又不要脸,还喜欢打官司吗,那我们就跟他?们一起玩玩,打满三个月,钱不用在?意。” “许先生啊,我们不争馒头也要争口气,赢了我们就把诉状贴满全海浦。” 由王逢年下拜贴,意思就是告诉陈家,这件事没有私下和解的打算。 他?们陈家想撤诉连门都没有。 而他?们打官司是打不过王逢年的,想砸钱,王逢年可以拿钱砸他?们整个陈家。 “我的天,”陈三明也是好久没见王逢年出?手了,除了五六年前?改姓,那个时候他?还太小。 而最让他?印象深刻的,大概是两年前?,王逢年去给被水师无?故扣押的渔民出?头,那一次的结局是水师放人赔罪。 许先生怔愣,这么多年里,大家都是劝他?忍气吞声,不要跟人计较,义塾还在?能让他?们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,已?经算很好了。 连同这次也是让他?服软,不要跟大户起争执,实在?不行就认赔搬走。 可当初明明是陈员外请了他?三趟,他?那时也算是个小有名气的秀才,思来想去拒了其?他?私塾到这来。 结果这么多年里,却落得这么个下场, 要打官司的这几日里,他?想过太多,也想解散义塾,却又不知道让这群没了爹娘的孩子?上哪去。 没想到却是峰回路转,一时竟是喜极而泣。 连许阿婆几个人都忍不住抹了抹泪,也幸亏小孩不在?这里,不然也得跟着哭。 许先生带着一家老小连连感谢。 王逢年说:“等官司打完,地皮到手再回来,义塾还是义塾的时候,再来感谢我吧。” 江盈知瞧他?,像是第一次认识他?。 又忍不住问他?,“你昨儿不是说,只帮忙写个状纸吗?” 王逢年压低声音告诉她,“我改变主意了。” “那你的主意改变得真好,”江盈知毫不吝啬告诉他?,“年哥你脑子?可真灵活,这样?大家都能安稳下来,也能给自己出?头了。” “只是,你自己会不会得罪人?” 江盈知很担忧,王逢年说:“你问王良吧。” 王良一听这个问题大笑,“得罪,他?姓陈,我老大姓王,王怎么会怕陈呢。” 他?背着手,笑眯眯地说:“我们背地里给老大取了个外号,小满你知道是什么吗?” “散财童子??”江盈知不确定地说。 “嘿嘿,是王、克、陈,”王良又笑起来,“大概我们老大克陈家这一脉吧。” “不用担心,陈家我们该得罪的都已?经得罪透了,不怕再添几个。” 江盈知一听,觉得更担心了。 但是陈三明和双鱼开始欢欢喜喜收拾东西,准备给许阿婆她们把东西搬到新地址去。 那一堆大大小小的东西,看得王逢年皱眉,他?跟阿成?说了声,阿成?跑出?去。 过了小半个时辰,三十?几个大汉过来搬东西,完全不用许先生几个帮忙,倒是小孩子?害怕,一听要搬新的义塾,变得又期待又害怕。 王逢年选的这间?新义塾,位置真的很妙。 那宅子?的大门正对着他?院子?的后门,而他?住的屋子?就在?后院,一有声立马能听见。 他?自己说:“只要我在?家,有陈家人过来,我能听见。” 至于他?自己到底打的什么算盘,只有他?自己知道了。 江盈知看了眼这个新的大院,不得不说,比之前?的义塾可好太多了,大院子?,四?方天井,有回廊而且屋子?不少。 男娃女娃都能分?开住了,许阿婆几个也不用再睡那低矮的木屋里头,一个月五百文的租金,虽然占了人家便?宜,但也叫他?们住的稍微安心点。 小孩子?尤其?兴奋,在?那些屋子?里来回地跑,来回地跳,尤其?这里还有秋千架,更是争着要玩,欢笑声传满了院子?里。 江盈知收拾完东西,洗了手站一旁看他?们玩,王逢年走了过来。 她也没抬头,只是说:“本来还想着,这段日子?带他?们凑点钱,先换个地方住,没想到柳暗花明。” “年哥你可真是个大好人,”江盈知说得铿锵有力?,力?图能让人明白,她真的是这么想的。 王逢年听着很奇怪,他?可不觉得自己是好人。 他?站近了点说:“等义塾安顿好,你可以把海娃带过来。” “这里比尖山路更近。” 江盈知笑着说:“可不是多亏了你,托你的福,等晚些时候不忙了,我就送他?过来。” 她看了看天色,“我得先走了,义塾这头就先交给你们忙活吧。” “小梅,你先在?这,忙完了去渔港等我。” 她匆匆交代完,又跟王逢年告辞,这才往酒楼里去。 而王逢年并没有挽留,只是跟王良说了几句,王良立马兴高采烈地走了。 一路到陈奇那,他?把门拍得砰砰响,喊陈奇的名字,守门的人去叫陈奇。 肥头大耳的陈奇出?来,看见他?原本不屑的脸色变了变,在?找王逢年的身影。 “瞧你个头,我老大没来,”王良还拿什么拜帖,他?只会口头上说:“你不是仗势欺人吗?义塾那档子?事,跟你没完,我们好好打几场。” 他?放完狠话?就走了,留下陈奇面?色难看,要命了,怎么就能碰上王逢年这个煞星。 但是陈奇不死?心,带着人怒气冲冲往义塾那里赶,用力?拍门,结果一开门,里头一堆大汉扭头看他?。 “来玩的啊?”为首的大汉起身,捏着拳头走过来问。 陈奇吓得大喊,忙不迭跑了,一路跑一路大骂王逢年阴险。 正到酒楼的江盈知看了这个人一眼,大热天的咋还在?街上跑,跑的肉都在?颤,她还没吐槽完,转眼这个人就摔趴下了。 她讶然,这个时候孙掌柜走过来,也很惊讶,“你怎么来了?不是说今日不来了。” “我这不是忙得差不多了,抽空过来趟,”江盈知好奇,指指那个人,“孙叔,你认识不?” 孙掌柜也扭头看了眼,陈奇正被人扶起来,骂骂咧咧的。 他?啧了声,“这就是那个义塾陈员外的儿子?,要死?了,这员外好好个人,家里一窝的不孝子?。” “谁不孝子?啊,”方兆兴对这个词很在?意,立马从里面?蹿了出?来。 他?手里还捧着碗酸豆角拌面?,一边嗦着一边吃,江盈知看了他?一眼,问他?,“好吃吗?” “那是相当的好,”方兆兴难得没被带偏,“哪个不孝子??” 他?也把脑袋挤出?去看了看,很疑惑,“难道我大哥从普山那里回来了,寺庙那里也能出?来吗?” 江盈知把目光从狼狈的陈奇身上收回来,笑了笑,进门去。孙掌柜嘀咕,“你大哥算什么不孝子?,他?比不孝子?还厉害。” “生意这么好的吗,”江盈知把伸进去的脚又给缩回来,整个人退到门边。 屋里人头攒动,这大下午的,竟然还有不少人在?里头吃面?。 “再来一碗炸酱面?,酱给我多放些啊,”里头有人喊,“面?也再要些,那个胡瓜丝,多加点,我不差钱。” “这面?哪来的啊,你们酒楼如今越发有本事了,搞新东西是一套一套的,就你们之前?的那个雪菜肉丝面?,我都吃厌了。” 还有人一边吸溜着面?条一边说: “那啥酸豆角,咋腌的啊,大夏天的,我就好吃这么一口酸的,越酸越够味。” “你们腌的酸豆角卖不卖,我买点来,带回去给我爹娘吃,这日头猛,胃口都不好,吃了这个保管能吃下饭。” 江盈知扭头看孙掌柜,“那边客人正问你呢。” “哎,卖啊,卖啊,”孙掌柜忙回,他?往前?走时说,“小满啊,你来了就上后院去。” “我姐等你呢,”方兆兴捧着面?,冲她眨眨眼。 江盈知看了他?一眼,避开人群往后院里去了,后院的亭子?里方泽兰坐在?那里,低头看着什么。 听见了动静后,她朝这边看过来,站起身来,冲江盈知招招手,“小满,来这里。” 江盈知坐下,她笑道:“看来泽兰姐等我很久了,今日有点事情耽误了。” “不久,我才刚坐没多久,”方泽兰等她坐下后,自己才坐下,“我正想请教你呢,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,之前?那个虾皮馄饨,我在?家又做了一遍,阿喜和小七两个都很爱吃。” “正巧,我今日还让人去摸了蛤蜊,想问你这个蛤蜊酿虾滑是什么菜呢。” 江盈知说:“这个啊,简单的。” “你要学,我们现在?就去,我还惦记着呢,想着要是你今日没来,我跟大师傅说声,让他?明日教你。” 方泽兰撑着桌子?边起身,她笑道:“真是麻烦你了。” “之前?怀两个孩子?很辛苦吧,”江盈知看她的动作,突然问道。 “你怎么知道,”方泽兰有点讶然,因为只要看江盈知的辫子?,就知道她还没有嫁人。 江盈知点点她的脸,“胭脂是掩盖不了太多的,你的气色不好。” “怀两个孩子?,最辛苦的就是泽兰姐你自己了,”江盈知说,“你应该生了后没补好,得多补补。” “海浦不是有用大黄鱼,加黄酒加糖治产后虚补的,泽兰姐你吃了吗?” 方泽兰仍有点愣神,闻言才扯扯嘴角,“没呢,我不爱吃大黄鱼。” “那你吃不吃莲藕红枣排骨汤?这个我知道,也对补气血挺好的,”江盈知说,“你要喝的话?,我给你现做,炖起来很快的。” 方泽兰倒没有问江盈知为什么明白这些,反而疑惑,“你怎么对人这么好?” 明明两个人才见过一面?。 江盈知进了后厨找莲藕,闻言便?道:“没有原因啊,做点菜顺手的事情。” “年轻啊,”胖师傅扶着腰走过去,还顺手的事情,他?都快累趴下了。 “那大师傅等会儿你多喝点,”江盈知削着莲藕皮,头也不抬地说。 对于江盈知来说,这还真是顺手的事情,排骨是现成?的,莲藕削皮切块,排骨焯水后给炖上就成?了。 倒是那个蛤蜊酿虾滑,做起来要麻烦点,得先剥虾,她拿了把凳子?坐下来,开始剥虾壳,方泽兰也坐下一起剥。 “你摆摊累不累?”方泽兰把虾肉放进盆里,好奇问道。 “累啊,做什么不累的,”江盈知利索地掰掉虾头,“可我觉得乐在?其?中吧。” 方泽兰若有所思,“那你在?酒楼里,你这样?教大家做菜也乐在?其?中吗?” “昂,”江盈知很坦然地说,“因为摆摊的东西总要卖得便?宜,大家才吃得起,那就没有很多东西能做的,基本都是海鲜。” “我上这儿来,能过过手瘾嘛。” “等会儿,汤沸了,我得把莲藕倒进去,”江盈知站起身。 她教方泽兰做虾滑,剁碎放鸡蛋清,然后搅打上劲,她特意留了一些虾的颗粒,这样?虾滑吃起来口感更好。 蛤蜊烫熟开壳,蛤蜊肉留在?里面?,然后把虾滑完完整整塞进去蛤蜊壳,保留外面?这一圈完整圆润的弧度。 上锅蒸熟,熟了的虾滑橙红,点缀着些许雪白,那是虾肉粒,包在?蛤蜊的壳里,显得更为诱人。 尤其?当江盈知淋上调好的芡汁后,虾滑变得剔透,包裹着薄薄一层汁,卖相尤其?好。 “这能当盘菜了,小满我给你记上啊,等孙掌柜来了跟他?说,”胖师傅忙说,他?把筷子?插进虾滑里,夹起蛤蜊壳的边,那淋上的汁水一直在?往下滴。 等他?拿了碗,终于咬到那一口虾滑,忍不住扬眉,这口虾很筋道,特别弹牙,虾肉混合着紧实的虾泥,配上勾芡的酱汁,满口鲜香。 江盈知吃了一个忙说,“这不算,” “怎么不算,”方泽兰拍拍她的手,“晚些我给你记上。” “这个莲藕汤就算你做给我吃的了,”方泽兰指指那砂锅炖汤,她说,“我喜欢吃莲藕。” 其?实方泽兰比谁都想拉拢江盈知,她摸着怀里的地契,把本来的打算作废。 算了,顺其?自然吧。 送江盈知出?来的是方兆兴。 “你跟着我做啥?”江盈知抬起头,颇有点不解。 “送你啊,”方兆兴偶尔抬头瞥她,欲言又止。 江盈知往新的义塾那路上去,看看小梅还在?不在?那,东西收拾得怎么样?了。 也不管后面?的方兆兴,而方兆兴真的有话?想说,等到终于拐进无?人的巷子?口,他?鼓起勇气喊:“小师傅,你等等!” 江盈知停住,“怎么了?” 这会儿已?经到了王逢年的院子?后门,再往后面?走就是义塾了。 方兆兴四?处看看,他?先问,“我能不能说别人坏话??” “嗯?”江盈知听不懂,“你想说什么?” 而方兆兴以为是让他?说,他?就挪了几步过去,自以为很小声,其?实一点也不小声地说:“我跟你说,那个王老大他?不是好人。” “他?其?实很凶的,把人打得吱哇乱叫,满地乱爬!” 方兆兴自打那天碰见王逢年后,就老是梦见他?打陈逢正的画面?,吓得他?立马醒了,连睡都睡不着。 所以他?自以为很好心地建议,“小师傅,你离他?远点吧。” 他?说完的时候,王逢年正从后门走出?来,听完了他?说的话?,冷笑一声,“我打你了?” 江盈知难得觉得有这么巧的事情,她哈哈干笑几声,低头看脚,仰头看天,往旁边挪了几步。 她好想说,这都是方兆兴说的,可不是她说的。 方兆兴呆住,后背抵着墙,赶紧看江盈知,眼神里满是寻求帮助,而江盈知则瞪他?一眼,下次再搭理你我就不姓江。 而在?王逢年的眼里,两个人在?默默对视。 他?微笑,“小满,我们到我家,来商量下乌船的生辰宴。” “你这会儿方、便?、吗?” 第46章海鲜锅 王逢年明明是极其平和?的语气,偏偏让人觉得阴阳怪气。 “我觉得我现在不是很方便,”江盈知往后走了几步,“你们?可以解决你们?的。” 王逢年不说话,转而?盯着方兆兴,上回就该在陈逢正?拉他去赌钱的时候,连他一同打。 方兆兴也一步一步往后退,嘴里说:“你们?忙,你们?忙。” “我自己会走。” 江盈知和?王逢年转过头看他,他跟被目光定住了一样?,站在那,内心挣扎,然后大声地说:“对不住!” “王老?大,我不应该背后说你坏话。 “但我说的是实话,”方兆兴大声道完歉后,又小声嘀嘀咕咕起来。 王良拍拍他的背,很“轻声细语”:“来,进屋说。” “哎哎哎,我会走,”方兆兴踉跄往前走了几步。 江盈知哎了声,跟王逢年说:“小方就是木楞了点,人其实不坏,年哥你别跟他计较。” 王逢年看她,内心复杂。 他说:“那你进来?” “晚点我会送你回去。” 此时天色也说不上很晚,江盈知担心小梅,“我要?跟小梅说一声。” “她去渔港了,让阿成去跟她说,”王逢年难得有态度这么强硬的时候。 “你不想听听那小子?说的?” 江盈知松口,“行吧。” 主要?她怕两人打起来,虽然好像不大可能。 书房里,大敞着门,方兆兴坐在门边,紧紧扒着,“我这不是说的实话。” “你打陈逢正?我就在旁边。” “虽然你打他,是他罪有应得,但是我吓死了。” 王逢年解释:“陈逢正?好赌。” “对啊,上次老?大打他,是他又拉好几个人去赌,”王良先?是朝着江盈知说,而?后又好奇,“方兆 兴,你干啥老?是跟他混在一起,他骗你钱你知不知道。” 方兆兴蔫头耷脑的,“我知道啊。” “可是除了他,没人跟我玩啊。” 真的一个人都没有,嫌他太?傻气,要?不就是图他钱的,所以他爹从一月几百两,到每天只给他一百文。 他看向?王逢年,忽然勇气大增,眼神闪闪,“要?不我也认你当老?大?” 王良咳嗽了好大一声,江盈知喝着水被呛到,她平复着气息,“什么玩意?” “我认王老?大当老?大,”方兆兴有自己的想法,“那我也能跟你们?一起玩了。” 他真的很想很想跟别人一起玩,陈逢正?被王逢年打到起不来床的几个月里,他只能跟他的乌龟一起玩。 王逢年拒绝,他看方兆兴很不顺眼。 王良摇头,“你说你,眼神咋这么不好。” 他好心建议,“要?不你认我当老?大,我带你玩。” “好啊,”方兆兴猛点头。 王逢年指着王良,“你,跟你的小弟,一起滚。” 江盈知倒是真的快要?笑出声了,她以为两个人会打一架,没有想到是这么个结局。 出门的时候她的脸上仍有笑意,此时天色已经有些晚了,只剩点霞光余韵。 王逢年送她出来,两个人保持着一定距离,就这样?慢慢走着,路上有行人穿梭而?过,有人在叫卖黄鱼鲞,屋檐下挂起了一盏盏灯笼。 王逢年说:“明天早点来吧。” “不用带东西,你来就好了。” “有人在等你,”他指指停靠在海面的那艘船。 江盈知惊喜,“是来接我的,那年哥,我先?回去了,明日一早见。” 她冲他挥挥手,跑向?停靠在岸口的船,小梅从船篷探出脑袋,高兴地喊,“阿姐,这里。” “吃了没,”陈强胜指指食盒,“还热着呢,小燕给你做的饼,快吃点吧,今晚上我家吃,你姑非说你爱吃八爪鱼,从江下街回来后,捕了一大桶。” “然后那八爪鱼跑了,她抓不到,阿姐,你回去劝劝伯娘吧,让她别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?了,”小梅苦恼。 江盈知吃着梅干菜饼,坐在船上哈哈大笑,看到王逢年仍在岸上,面带微笑冲他挥挥手,船慢慢驶离岸口。 第二日一早,王逢年来接江盈知,今日小梅几个正?常出摊,她是自己一个人来的,她跟着王逢年走,到乌船那边得坐船。 没多久便到了乌船旁边,停靠的地方有片沙滩。 “你走前面,”王逢年说。 乌船特别高,所以楼梯也很高,一处连一处往上,挺陡的。 江盈知得慢慢走,王逢年在后面说:“别怕,不要?回头。” 上了乌船后,江盈知惊叹,“真高啊。” 那长长的桅杆,宽大的风帆,太?高了,有的地方是楼梯连着楼梯,或者垂直搭着高高的木梯,楼有三重?。 两人站在船沿边,看底下宽阔的海面,江盈知说:“管这样一艘大船很辛苦吧。” “还好,”王逢年轻声回道。 江盈知又回头四处张望,好奇,“在哪里做宴呢?我怎么都没有看见人,你不是说有很多人吗?” “后面想想,还是不要?叫你烧了,太?多人了,”王逢年说,“可以的话,就煮一碗面吧。” 出海前吃过的热汤面,很让人怀念。 江盈知了然,“怪不得都没说几个人,好啊,我很会做长寿面的。” “伙舱在哪里,有没有面粉?” 江盈知瞧了眼那伙舱,“太?窄了,把桌子?搬出来吧,给乌船过生,也让它自己瞧瞧嘛。” “你会不会揉面,”江盈知洗着手的时候说,“不会的话,我教你啊,你看那些大办宴席的,虽然瞧着很隆重?,可能乌船更喜欢你自己做的呢?” “这有你的心意在里面,它第一次过生哎,你不试试吗?” 江盈知翻出伙舱里的面粉,怂恿王逢年,“你真的不试试吗?” 王逢年撩起袖子?,露出结实的手臂,他去洗手,洗完手回来,江盈知已经往盆里倒面和?水了,招呼他,“快来快来,给你揉。” 做面条不需要?发酵,但揉面要?有技巧。 “啊,你手劲太?大了,”江盈知连连摆手,“不行不行,你轻点。” 王逢年停住动作,这已经是他最轻的手劲了。 “你要?揉成死面,再发酵做死面锅盔吗?”江盈知又喊,“轻一点,轻一点啊。” 江盈知连忙打住,“好好好,这个面团这样?就可以了,别揉了,你让它放会儿吧,等会儿拿刀割。” 直接放弃那些搓面条的法子?,把面团擀成一张圆饼,然后用刀顺着圆边割下来。 “这样??”王逢年用刀慢慢沿着边割,江盈知说:“哎,对了,大小不一没关系,我相信乌船会理解的。” 最后煮出来一碗面条粗细不一的清汤白面。 江盈知挺满意,“蛮好的,至少这面是一整根的,就是少了点东西,你等等。” 她从自己带的包里掏出根东西,一根大黄瓜。 王逢年不解,江盈知又翻出把小刀,“好久没用过了,你等我先?切几刀啊。” “好。” 江盈知用起小刀雕花还有点生疏,反复割了十来道后,总算找到了点手感。 她回想乌船船头雕的那只水鸟,然后下刀,随着她一步步的动作,水鸟的鸟头渐渐成型,像是鸬鹚。 她边雕边说:“我知道这个叫鹢(yì)鸟,是上古水鸟,能保佑行船平安的。” “诺,这个送给乌船,”江盈知把雕好的鹢鸟轻轻放到那碗长寿面上,面朝船头和?海洋,她笑得很灿烂,“那就祝乌船生辰快乐,一路出海平安,安安稳稳到下一个大寿。” 那么认真,仿佛一点都不觉得是在给船过生日,好像乌船是个活生生的人。 明明此时海面平静无波,可是王逢年的心里,像是掀起了波涛,一下又一下地撞击。 江盈知又低头开?始雕,她雕东西的手速很快,几下成型,然后这个鹢鸟,她放到了王逢年的手心。 “船老?大平安,船工才会平安,送你啦,”江盈知指指这个鹢鸟,“下次送你个木雕的,我木头要?雕很久。” “这个瓜雕的会烂掉,晚点你出海把它抛海里,它肯定会保佑你出海平安的。” 王逢年低头看着手心里的小鹢鸟,心里的浪突然又变得和?缓,和?缓到从头到脚包拢他,要?将他溺毙。 “我,”他突然说不出话来。 “怎么啦,”江盈知看他,笑道,“我觉得还少一样?,快来,你也吃一碗长寿面,你是乌船主嘛。” 她捧起一碗面,放到桌上,不同于?乌船那一碗清汤寡水,这一碗面染上了酱色,还卧了一个黄灿灿的荷包蛋。 “快吃吧,不要?咬断,我不吃,你自己吃吧。” 江盈知自己不喜欢过生,但是很喜欢给别人过,看别人吃长寿面,想咬断又不能咬断的表情?。 王逢年把黄瓜雕的鹢鸟轻轻放在桌上,看着那碗面。 他沉默地吃完了,心却一直在鼓鼓跳动。 哪怕出海遇上风暴,极度的紧张下,他也总是那么平静。 可现在,他觉得自己得去医馆。 “我和?乌船,都很感谢你。” 王逢年只能说这么一句话,“很感谢你的祝福。” 江盈知笑道:“不要?感谢我,我们?是朋友啊,朋友哪有那么多要?道谢的,那我不是要?从头感谢你。” “是啊,朋友,”王逢年轻轻地念着这个词。 江盈知最后还和?王逢年,在涨潮的时候把两只黄瓜雕的鹢鸟扔到海里。 王逢年扔乌船的,江盈知帮王逢年扔。 她笑道:“这鸟听说很灵,出海肯定平安。” “是啊,毕竟有人保佑,”王逢年喃喃地说。 这一天,乌船过了两次生辰。 另一次很热闹,船头船尾遍插彩旗,大桅上挂着很大的 寿字大旗。 还要?三杯敬茶和?四色糕点上供,到圣舱堂那祭拜船神,船头供奉三牲福礼,寿糕寿饼叠了一大摞,猪头、羊和?鱼肉也不能少。 摆宴摆了很长的队伍,吃饭的渔民、船工都在喊“船老?爷寿高,捕鱼人福好”。 鞭炮响了又响。 可王逢年知道,乌船和?他都只喜欢第一次的生辰。 长寿面,祝福,雕出来的鹢鸟,潮涨时扔鹢鸟的情?景。 他反反复复地想,夜里仍然没有停歇。 王逢年觉得那种情?绪很陌生,像根刺,刺得他又痒又麻。 他坐在书房里,外面夜色渐黑,桌子?上燃的蜡烛,烛泪一直往下滴,他无意识地触碰,直到门口有人敲门。 “进来吧。” 来的不是王良,是个脸上带着条伤疤的男人。 “怎么回来了?”王逢年没抬头,只听脚步声就知道是谁。 王明信不解,“老?大,卫所今年的水操请了定安岛的人来,为什么推了?” “我听王良说了,办收船酒,出海又提早回来,然后呢,”王明信没有直说,他只是问?,“老?大,以后不出海了吗?” 王逢年没有作声。 他自从十四岁上了战船,之后十八岁出海,二十岁当了船老?大,他每年休洋后,会去明府卫所待到秋汛。 在卫所跟着战船出海,战船总会在最危险的海域里前行,他能学到很多技巧,躲避危险、风浪和?礁石。 每一次出海,他得对底下的船工性命负责,所以必须去掌握更好的技巧。 而?今年,他提早回来,却推了这个邀请。 王明信坐下来,他说:“老?大,你近来很冲动。” 冲动在航海掌舵上是大忌,一但冲动,就无法保证正?确的决断,很有可能酿成大祸,最惨的是船毁人亡。 “今年这个机会真的很好,不然林正?不会一遍遍劝,他都跑望山那找我了,往年出海晚归没碰上就算了,这一次不去,往后几年也很难再有机会。” “老?大,王良只会顺着你,可我要?说,你的身上还有担子?,那么多船工靠你吃饭,还靠你把控着舵。 这一趟去的三口洋,那边的海域有多不一样?,我们?都知道,要?是能够顺利地度过那边的海域,碰上风暴还有什么可怕的。” 王明信语重?心长,“老?大,眼下真的不是好时候,那边现在还可以等。有些事能不能等休洋了再说。” “休洋后,我半个字都不会再多说。” 王逢年沉默了很久,最后他说:“明天晚上出海。” 王明信还要?说什么,他很冷漠地说:“闭嘴,出去。” 他只想安静。 但就如王明信说的,现在不是个好时候,他还有很多的事要?做。 王逢年靠在椅背上,桌上的蜡烛熄灭了,四周寂静而?黑暗。 他缓缓地吐出口气。 对于?他来说,是寂静无眠的夜晚,而?对于?江盈知的话,则是一觉睡到大天亮,第二天醒来阳光普照。 这几天忙得晕头转向?,连摊子?都没有顾上,已经有不少熟客同陈强胜说,好久都没见着她了。 江盈知想想也是,忙了这头忙那头,总有事情?,所以她这一次去找孙掌柜拿了些晒好的澄粉和?面筋,还有黄瓜,蒸了凉皮。 她还备了一堆小海鲜,准备做个海鲜锅。 这一趟到了渔港,不少人已经在等她了,有个熟客啊呀叫了声,“小满,你可算来了,我都好几天没瞧见你人了。” “我那天都问?强胜了,我说你这是往哪里高就去了,整天见不着人,”阿青手里还捧着碗,特别激动地说,“我说真去哪高就了,也跟我们?知会声,好让我们?这些人也攒点钱,再大的酒楼拼一桌总能去的起吧。” 大家都觉得江盈知会往酒楼里去是迟早的事情?,因为这手艺,整个渔港摊子?加起来都没有。 有一个胖大哥憨憨笑了几声,“我比他们?想的更远,我都在想你是不是回外海了,我都在跟别人打听,清田岛是在哪里了?” “小满啊,来了海浦,海浦就是你的家,你那么多天不在,搞得我们?心里都没有底。” 江盈知面对这么多“抱怨”,笑眯眯地说:“我还不知道你们?,到底是想我了,还是想我的手艺了。” “我哥只会做鱼丸,这几天只卖鱼丸,你们?都吃腻味了吧,可不是就想着我来了。” 大家嘿嘿笑,是有这么个原因在里面,陈强胜摸着脑袋傻乐,他其他的学不大会,能做到最好的也只有鱼丸了,可不是只能卖这个。 “今日吃旁的,”江盈知也不跟大家贫嘴,掀开?砂锅盖,“我们?今天吃海鲜锅,不过我锅只有两个,其他人都要?等等。” 她话还没说完,说书的陈大爷挤进人群里,“我吃,我先?吃,我这张嘴巴都淡得没味了。” “小满你说我这一天天的,大热天的也在街上说个没完,是不是得先?让我吃。” 众人齐齐嘁了声,江盈知笑道:“得嘞,这就给您老?先?上,哎,那边还有凉皮啊,跟拌面不一样?的,你们?可以去尝尝,过了今日没明日啊。” “啥?” “赶紧的,给我来一碗,小梅,小梅,我是不是你亲表姐了,给我先?上一碗,”阿青忙说。 小梅哎哎应了几声,“我在做了,在做了,等等啊。” 她把陈强胜切好的软面皮放在碗里,用筷子?夹了点面筋,又放了点黄瓜丝,黄豆芽,倒上酱料,姜蒜水。她一边拌一边问?,“阿青姐,你要?不要?点醋和?辣子??” “阿,这两样?放了能好吃吗,算了算了,来点,醋不要?多,辣子?一点点,我自己加吧。” 阿青从小梅手里捧过凉面,自己小心舀了点醋和?红彤彤的辣子?,她用筷子?拌了拌,也没有坐凳子?上,直接一只手捧碗,一只手拿筷子?夹。 软滑的面皮嗦进嘴里,还沾点辣子?,她以为会很辣,结果是那种辣子?炒到干干的香,只带着一点点辣味,放了醋后,辣的更不明显。 那面皮进了嘴,又软又筋道,跟吃任何面都不一样?,包括那用石花菜做的凉面,这个面皮就很爽滑。 而?且配上那个黄瓜丝,脆脆的,水分?很多,吃的时候特别清口,再加上那个吸足了酱汁的面筋,爽口的绿豆芽。 这一碗在大夏天吃的十分?爽快,她连最后那点汤汁都全部倒进嘴里,然后又喊,“再来一碗,我能吃三碗。” “那也不给,”小梅指指自己的面皮,“没有太?多了。” “啥?小满,你们?这么做生意的啊,就那么点东西,我都刚尝着味呢,”阿青抱怨。 江盈知头大,她把炖好的海鲜锅倒进另一个砂锅里,递给陈大爷,转回来解释,“那面得来很麻烦的,那胡瓜也是从别人那顺口拿的,等改天,我再去磨点来。” 阿青还没说话,倒是陈大爷已经吃上了,嘴巴不停,“呦,这海鲜锅可真好。” 只见大伙一瞧,海鲜锅可不全是海鲜,这一个砂锅里头,铺底的是粉丝,边上的有章鱼须,切了花刀的鱿鱼肉、鱿鱼圈,个头很大的淡菜、肥嫩的蛏子?、小鱼干、沿边一圈的大虾,蒜香气扑鼻。 陈大爷可不管其他人咽口水,他忙护住自己的锅,连忙抽筷子?出来,夹起那个改了花刀的鱿鱼肉。 嫩,真的是又嫩又弹牙,他还在底下汤汁里蘸了蘸,上面裹了汁水渗透进去,变得更加咸香。 他闭着眼满足地点点头,再夹起一个鱿鱼圈,这个肉特别的厚,厚中又带着韧劲,但不如章鱼须韧,咬起来在嘴里嘎吱嘎吱响。 而?那鱼干,是水潺的鱼干,又称龙头鮳,泡软了吸足海鲜滋味的汤汁,鱼软骨头脆,吃着吃着嘴巴里全是香味。 更别说那见底的粉丝了,夹出来还带着蒜蓉,他都不想嚼了,只顾着往嘴里吸溜。 边上人故意问?他,“陈大爷,你吃着好不?” 另一个就答,“可把老?陈给吃美了,平日吃着点好的,这嘴总要?吃一口说十句,你瞧瞧这回,他还说话不,光顾着吃了!” “小满,还有几个到我啊,我等得好急好急,你们?等等啊,我家里还有个炉子?呢,锅也有,小满,我去拿了,你给做点啊。” 这个大姐说完,急急往外跑去,其他人一脸的恍然大悟,最后一群聪明人端着口砂锅来,只要?东西放上,他们?能自己带回去煮去。 江盈知 也是被逗得大笑,觉得这样?挺好,自己动手丰衣足食,最后挨个给大家装上,告诉他们?别放太?多水,别煮太?久,要?是蛏子?开?了壳后,再煮些时候就成了。 这里正?热闹的时候,那边有人喊,“哎,小满回来了啊!” 江盈知抬起头看去,是那个很爱吃椒盐的海哥,海娃还喊他一声大哥。 “好几天没见着人吧,”海哥挑着筐过来,抹了把汗,他指指这筐,“家里瓜熟了,想着吃了你那么多椒盐,怎么也应该来分?点。” “诺,拿去吃吧,”海哥把一个西瓜往中间?案板放,个头算不上很大,他拍了拍,“熟着呢,刚红没多久我就拿来了。” 江盈知站起来看这西瓜,卖相还挺好,她问?了一嘴,“真送我吃还是拿来卖的?” “真给我吃,我就不客气了,要?是拿来卖碰上我,我摊子?上这么多人,我给你吆喝吆喝啊。” 海哥翻了个白眼,“你们?听听,这生意经,不卖,就送给你们?吃的,谈银子?多伤感情?大家见者有份啊。” “那咋好意思呢,你说哪个红点,我们?切了吃,”有的人嘴上说着不好意思,动作比谁都快,还要?说,“海哥,我请你吃凉皮啊。” “啥东西?” 结果就是海哥人坐那,左手凉皮,右手海鲜锅,而?摊子?上其他人围着在等江盈知切西瓜,那手起刀落,西瓜咔嚓一声裂开?,露出红红的瓜瓤。 江盈知分?得很均匀,“一人一块啊,小孩子?先?吃,小绿、海娃、秀秀,还有那个小石头,你们?几个快来,先?给你们?吃。” 小孩子?捧着红红的西瓜,都坐在长凳上,有的晃着腿,咬一口西瓜,脸上沾上了西瓜籽也不管,西瓜汁水都落到了衣裳上,还在那里哈哈笑着。 而?其他人则捧着西瓜,甜滋滋的,混着海鲜的味道竟也不觉得难闻。 江盈知也尝了口西瓜,不算太?甜,吹着带了热气的海风,看外面炙热的日头,觉得这仍是个很舒服的夏天午后。 小梅藏了一个西瓜,她悄悄地说:“这个拿回去给阿姑几个吃,放在桶里冰一会儿,肯定很好吃。” “好啊,”江盈知擦着嘴,她喊,“海哥,明儿再运几个来卖给我,我拿家里吃去。” “行,我划一趟很快的,”海哥嘴里塞着吃的,忙点头。 其他人也立马说:“给我也来几个,五六个不嫌少,十来个不嫌多。” “想得美,没那么多,”海哥说,“我家那么一点地种了西瓜,你要?那么老?多,我没有。” “不要?贪心,一个吃吃就算了。” “那你卖小满几个?”有人问?。 海哥又改了口气,“她们?家人口不少的啊,我肯定要?多卖几个的啊。” 那人气闷,其他人大笑,笑海哥这笔账真会算。 等王逢年过来的时候,摊子?上人散得差不多了,江盈知看到他,忙挥手,“快来吃西瓜。” “不吃了,”王逢年说道,指指前面阴凉处的海滩,“能去那说会儿话吗?” 周飞燕和?陈强胜看了一眼,低头干自己的活,而?小梅假装没听见,江盈知想了想点点头。 她把腰巾解下,跟着王逢年走到海岸口,那里有不少渔船四处游走。 “怎么了?”江盈知问?,“今日也有事情?找我帮忙吗?” 王逢年轻声说:“没有。” “我晚上要?出海了,来同你说一声,”他把手上的字条递过去,“这是那个老?师傅住的地方,我跟他说过了,你有空就去拜访他。” “啊,不是说不出海了,这么突然,”江盈知有点茫然,又有点淡淡的伤感。 王逢年站定,面向?海洋,“是啊,突然。” “但这一回还是要?走。” “有了你的鹢鸟保佑,这一趟应该会平安。” 他有很多话想说,不过却变成了交代。 “王良不会跟我去,帮义塾打官司的事情?,他会上心的。” 王逢年说:“好好保重?身体。” 他没看她的脸,转而?看她的影子?,面上有怅然若失。 江盈知说:“你也是,保重?自己。” “也许等你下次回来,我可能已经有了自己的铺子?,”江盈知又笑,“义塾大家也都安稳了。” 他静静听着,知道王明信在等他,却仍没急着走。 最后他听见了远处的号角,是紧急令。 王逢年说:“我走了,小满。” 他要?走前说:“离方兆兴远点。” 指指自己的脑袋,“他有毛病。” “走了,晚点见。” 江盈知跟他郑重?告别,而?王逢年看了她一眼,大步往前走。 他也需要?明白自己,到底想要?什么。 他不想自己变成下一个陈同源。 海风缓缓吹拂,吹着这片海岸口,吹着那些渔船在四处漂浮,另一艘海船出海往前。 王逢年站在船头,看向?渔港,久久地沉默,后面他跟王明信说:“这一次,你给我往死里学。” 而?与?此同时,从明府来的航船停靠在渔港,背着大包小包的周巧女下来。 她这一趟回来,以后都不走了。 第47章水潺海鲜面 周巧女出现在渔港的时候,江盈知正目送王逢年的船离开,心里也有淡淡的失落,相聚离别,总是来回不断。 可当她看见周巧女时,面上有一瞬间的怔愣,忍不住闭眼又睁开。 “小满——”周巧女浑身挂满包袱,她站在原地大?声喊。 江盈知确认后,遥遥招手,立马也大?声而高?兴地回:“哎,婶!” 她飞跑过?去,连忙伸手拿过?周巧女身上的东西,往自己胳膊上套,面露喜色地问?,“婶,你?这趟回来就不走了吧?” “不走了,”周巧女打量她,没瞧见因为苦夏瘦了,又笑道?,“小满,多亏了你?和小梅寄的东西。” 她拍拍自己的胸口,“可寄的也委实太多了,你?都不知道?我瞧见后,差点没被吓死。” “我和小梅怕你?在那边吃不好,什么?都想寄一点,”江盈知背好包袱,抬起头来,她指指周巧女的头发,“婶,用了刨花水是不是?” 那是小梅之前在货郎那买的,刨花水从有粘性的树干上刨下来的,然后浸在水里,就变成了纯天然的发胶,梳上后几天发髻都不会散。 周巧女摸摸自己的头发,笑得眼角有了皱纹,“是啊,今儿刚用呢,这买得真好。” “娘,”小梅从远处跑来,一路跑一路喊,她现在都不喊晚娘了,大?概在她心里,周巧女跟她亲娘一样?。 “哎,”周巧女先是饱含深情?地应了声,然后立马又说,“停,别往我身上扑。” 她闻了闻自己的衣裳,差点想吐,一股汗味还有咸鱼干味,她舍不得坐客舱,跟别人挤在货舱里回来的。 小梅嘟囔,“我又不嫌弃你?。” 但是很?快她又高?兴起来,一直缠着周巧女问?,“真不走了,真不走了啊?” “不走了,”周巧女摸摸她的头发,“以后就围着你?们三个?打转了,可别嫌我烦。” 小梅立马表态,“我才不会。” 她挨着周巧女的胳膊,笑得很?傻气,“就等着娘你?回来,我们一起住新屋啊。” 本来新屋落成,能早点住的,但是一直拖着,迟迟没入住。 “好啊,小满,我们回家去,”周巧女喊道?,路上又问?,“海娃听不听话,没给你?们两个?添麻烦吧。” 海娃原本哭唧唧的,眼泪花花,一听这话,他吸了吸鼻子,努力不哭,“我才没有。” “海娃很?听话,”秀秀努力给他作证。 周巧女坐在船舱里,开始东找西翻,最后从一个?包袱里摸出竹筒来,里面装了满满当当的糖块,包着油纸。 她倒出几粒来,海娃和秀秀各塞了点,“拿去吃吧,这是啥外地来的猪油糖,挺甜的。” “你?们俩吃不吃,”周巧女递给江盈知,又开始低头翻她的包袱,头也不抬地说,“往前分点给强胜和小燕。” 周巧女的包袱实在多,她整个?人都陷在包袱里的,也不知道? 她哪能拿这么?多东西一路过?来的。 到了家后,周巧女才一样?样?往外拿,边拿边说:“我在石家做了两年,夫人也客气,赏了我不少东西,诺,小满你?看这几块绿布多好看,只要不做红裙绿夹袄,就不土气了。” “还有这些桃木的配件,辟邪的。” 她拿了好多东西,杂七杂八的,什么?鞋底子、绣花针线、糖块糕饼、布头布块等等。 而最重的东西,周巧女一直背在身上,她解下来揉揉自己的肩膀,指着这说:“可费了我不少劲。” “什么?东西?”江盈知好奇。 周巧女把包袱提起来放在桌子上,然后解开,先是一包紧紧系好的纸包,里三层外三层地包着。 “这可是精白盐,我托府里采买的给我捎了点,”周巧女面露心疼,“你?可给我省着点用,别全给嚯嚯了。” 江盈知看了眼她买的精白盐,其?实比淮盐差了不少,盐粒粗,也能闻到些许苦味,但真的是市面上能买到的好盐了。 她垂下眼,心里酸胀,“婶你?花了不少钱吧。” “什么?钱不钱的,”周巧女坐下来,“费点心思罢了。” “上次寄来的菜籽榨了没,我这回可是弄了不少芝麻籽来,说是南湖产的,生芝麻最好的地,可香了,你?晚些时候拿去榨点香油。” 周巧女又拿出几个?竹罐往外倒,一堆的小纸包,上面有写着字,她点点,“我也不晓得啥字,小满你?给认认,都是府里大?家说好的种子。” “我回来了,把那地也拾掇起来,种些菜豆,以后也吃自家的。” 江盈知那么?能说会道?,这时却又有点小小的羞怯,难以表达自己对?长辈的孺慕,只是挨着周巧女坐。 她挨个?拿过?纸包,指着上头的字说:“这是绿豆,芝麻、油菜,糯米…,怎么还有苎麻?山里不多的是。” “傻,那是苎麻,我这是黄麻,颜色耐看,用来做麻袋好,这么?多东西,少不得要用些麻布袋子来,”周巧女拢了拢这堆纸包,“我到时候挨个种起来。” 她喊,“小梅,别刷那外裳了,快过?来,我们过来商量点事。” “娘,啥呀,”小梅甩着湿漉漉的手进来,她一条腿放在凳子上,上半身压着桌子,好奇地问?,“有什么宝贝给我?” 周巧女让海娃在外头玩,自己看了眼有没有人,关上了门,她把贴着藏着的布包拿出来,放在桌子上时里头的碎银相互碰撞,发出响声。 她把包着几层布的布包,露出里头的银子来,大?概有十几两碎银,周巧女说:“这钱呢,有的是我压箱底藏着的,有的是这几个?月来赚的,本来我想着留下应应急。” “眼下却觉得,你?们那头再凑凑,我们这会儿就打个?井来,有了井在西塘关也算有了些依仗。” “以前我们穷,家里找不出二两油,贼偷都懒得上门,可人都是奔好日子过?的,那起的新房,又打井,难免有眼热的,还得要起个?高?院墙。” 周巧女她经的事多,难免要多打算些,再说寡妇门前是非多,虽然在西塘关寡妇也多,但总要说些闲话的。 她们住的这个?地方?,有通向山里的大?道?,虽然路远走的人不多,可之后难免有不少好东西晒着,竖个?高?墙才是正经的。 江盈知听完,然后起身,小梅心领神会拿过?靠墙的梯子,搭在屋顶的分架上,自己按着。 江盈知爬上去,从那一层架起来的木板处,拿下那靠边的钱罐子,她一手抱住,慢慢爬下来。 在周巧女只刚起身时,江盈知把罐子放在桌子上,这里面总共有二十五两银子,其?他赚的都记在酒楼的账上,那些钱没办法取出来。 而这里的钱,是她和小梅一日日出摊摆摊攒下来的,每次到了一定钱数,就会拿到钱庄去兑成碎银子。 只有这个?时候,才能感觉银子在自己手里的分量。 江盈知是个?不大?爱花钱的人,但又很?爱攒着,小梅会每天数钱,抱着钱罐子傻乐,她基本不会,除了最穷的时候迫切需要钱外。 “婶,拿去吧,这都是我和小梅攒的,”江盈知把它往周巧女那推,“我们两个?婶你?也是知道?的,我在这上头没个?打算的,竹屋草棚啥的都能住,小梅更别说,让她去操办,” “可别找我,我什么?也不会,”小梅左右摇头,以前她没办法,只能带着海娃,也是靠王三娘的多。 可如?今她上头有姐,有娘万事不愁,她啥也不想管,让她做什么?就做什么?。 “真给我拿去花用了?”周巧女问?。 江盈知和小梅齐齐点头,她俩过?日子,就是吃好穿好就成,住的嘛,只要被褥齐全,那也不管的。 小梅咧着嘴笑,“我们新屋半点东西都没有买,还得要娘你?呢。” 其?实是要买的,江盈知说东西还是得自己一点点置办起来才好,就等周巧女回来。 “我说你?们两个?,还指望回来就能有屋子住,结果倒好,”周巧女嗔怪,“回来只有个?空屋架子,竟是啥也没有。” “哎呦,指望你?们两个?过?日子,真是这日子也就显在这点吃的上头了,哪能指望你?们两个?小孩,还是得我来。” 周巧女假作嗔怪后,也不管自己是不是刚回来,她说:“钱罐子藏好了先,我去找人,这会儿把井打哪给定好,再找几个?匠人,明天来砌墙。” 她换了衣裳后,便风风火火走了,留下江盈知和小梅对?视一眼。 小梅说:“阿姐,我们晚上吃什么??” 江盈知听了后忍不住笑,她们几个?过?日子,还真的是只想着吃了。 “吃面吧,回来这么?累,不要吃太油的,以后吃好的时候多着呢,”江盈知挽袖子,她吩咐,“小梅你?把面拿出来。” “海娃,你?给我打点水来。” 江盈知开始处理水潺,水潺软软的,背部是银白色的,它又叫豆腐鱼、虾潺,吃起来比豆腐还要嫩,像刚刚点好的豆花,嫩到筷子一夹就断了。 只一点,小刺实在多。 不过?鲜味足,做家烧水潺,烧出来浅酱油黄色,看着特别有食欲,又或者拿来炖豆腐,豆腐鱼和豆腐各有各的好吃。 或是裹了面粉下锅炸,做椒盐水潺都很?合适,西塘关的人喜欢在水潺旺季时,把水潺晒成干。 直接拿小小的竹枝穿过?水潺的嘴巴,穿成一串,晒在海滩的架子上,晒干后缩了水,变得又柔韧又黄。 江盈知也晒了不少,近来水潺很?便宜,所以她也做了不少龙头鮳。 海浦又把水潺叫做龙头鱼,所以用盐腌出来的水潺就是龙头鮳。 她腌了不少,这次不腌了,改用水潺来做海鲜面。 起锅烧油,下姜蒜,江盈知把鱿鱼、章鱼丸放下煮,蛏子、蛤蜊撒些,再切好的水潺放到锅里,倒上水,等锅里水沸腾,酱黄色的汤汁里,水潺早已熟透。 江盈知另换了口锅,准备煮面的时候,周巧女才手里提着东西回来,她把鲞鱼放在篮子里时说:“你?阿姑给的鳓鱼鲞。” “烧啥呐,这么?香,”周巧女往锅里看了一眼,又伸手招呼海娃,“海娃你?过?来,拿着东西去你?伯娘家再走一趟。” “刚才走得急,忘记拿给她了,这明府的鲞刀也是一等一的好,”她把鲞刀拿出来,包着布的时候跟江盈知说,“上回你?来信的时候,听了三娘去江下街的消息,我就琢磨着给她买把鲞刀了。” “诺,你?小人家跑得快,跑几步给你?伯娘送去,明儿还等着用呢,”周巧女递给海娃,拍拍他的脑袋,海娃就乐颠颠跑腿去了。 江盈知把面放到锅里,她转过?身问?,“婶你?都打听好了?” “可不是,啥都说好了,打井的要明儿找人来瞧了再说,这砌墙的倒是明日起早来,保管把这墙两三天给 砌上。” 周巧女坐下来捶捶自己的腿,又说:“我还问?了小燕,她也砌,我说砌了对?谁都好。” “只是井不打,说要用水就来跟我们买,这人也真的是,半点不愿意欠着别人。” “小燕姐要强着呢,”江盈知只说了这么?一句,捞起面放在碗里,小心捞出水潺,倒汤放料,她还捞出一个?白煮蛋,切了两半,卧在面上。 只不过?不是溏心蛋,江盈知还挺喜欢吃溏心蛋,一切开蛋黄流心,边缘一圈凝固,不过?在这里还是不吃了,不是无菌蛋。 “婶,这碗先给你?吃,”江盈知把面端到桌上,周巧女跟在她后头进去。 一瞧那面,摇了摇头,“你?说你?,随便做点不就成了,费那么?大?劲做啥。” 可她脸上却是笑着的,这碗面用了大?海碗,卖相很?好,细细韧韧的米面,汤没过?了面。蛤蜊和蛏子在碗里只露出点壳,雪白又大?的章鱼丸沿着边卧在面上,旁边是切开了的鸡蛋,蛋黄浸汤里。 鱿鱼绽开,橙黄的大?虾,一把小青葱。 还没吃,光是看着就涌起了食欲,周巧女这些日子吃得也差,大?热天的船上闷,货舱的东西发酵的酸味,更是吃不下东西。 如?今闻着这香气,周巧女拿过?筷子,夹起章鱼丸,直接咬下,又沿着碗边喝了口汤,长呼口气。 遭了好几天的罪,都在这一碗面里没了,能吃到这碗面,她半点也不觉得辛苦。 江盈知还拿了个?大?勺,里面是面和海鲜,硬要给周巧女再来点,“婶,你?多吃点,不够还有。” “别了,我真要吃撑了,”周巧女站起身,她再吃可真得吐了。 江盈知又把勺子转向小梅,小梅忙盖住碗,“我真吃够了,阿姐你?自己多吃点吧。” “哎,”江盈知叹气,拿着勺离开,头一次放面居然放多了,吃不完实在叫人苦恼。 最后还是拿去分给周飞燕,还有王三娘那,就知道?江盈知到底放了多少,按王三娘的话来说:“把一年的面都可着今日放了。” 吃了面,到了晚上,烧水洗完澡后,周巧女擦着自己的头发,刨花水特别黏,她洗了好久。 小梅把一捆艾草点起来,让燃起来的烟上下摆动,熏熏近来越发多的蚊子。 周巧女坐下来擦头发,海娃困得头一点一点还不愿意睡觉,挨在周巧女腿边。 从刚才说了自己跟海哥学游水,一直兴奋地原地乱蹦,到现在终于累了。 江盈知觉得颇为好笑,摇着蒲扇过?来,她小声说:“抱他回去睡吧。” “让他挨着我会儿,小满你?也坐,”周巧女拍拍旁边的凳子。 江盈知没坐,她说:“我去切个?西瓜,有个?挺小的,切了一人一块。” 她切了西瓜过?来,海娃揉着眼睛醒了,他说:“我也吃瓜。” “你?咋这么?馋,”周巧女用手点点他的脑瓜,自己拿过?两块,又伸手递给他一块。 小梅把艾草熏完,带着一身艾草味跑过?来,“我也吃。” “给你?留着呢,”江盈知递过?去给她。 这个?夏天的夜晚,山里的风到处跑来跑去,竹屋里只有根蜡烛闪着光,大?家围坐在一起吃西瓜,偶尔吃一口瓜,又说上几句话。 夜里便在瓜的甜香里过?去了,新的一日,那几座石屋外头院墙砌了大?半,再过?一日,墙比江盈知还要高?一点。 安上木门,那小院就自成一方?天地,外头即使?人来人往也挨不着院子里的人,哪怕路过?的人惊讶,要说也只说,周巧女在明府真赚足了钱,钱袋子那么?鼓。 而打井的老师傅确定了井口的位置,说要晚几日才能打,等着东西到齐才成。 周巧女做事利索,等着院子一落成,就立马开始着手新屋的布置。 新屋里,灶台砌得是最好的,适合江盈知的身高?,砌得挺高?,有两个?大?灶,还有两个?小孔眼,能用来放汤锅炖菜。 而且正对?着大?窗户,一打开,油烟气都跑了出去,也是全部屋子里最大?的,四五人一起都不觉得拥挤。 不过?可能跟东西没放,空空荡荡的也有关系。 周巧女等水缸里的水用完,和江盈知一起把水缸给放到墙角,一大?一小两个?水缸并排放在墙角。 陈强胜扛着木头架子来,他问?,“架子放哪?” “你?问?小满,灶房的事归她管,我们只是给她打下手的,”周巧女拧着湿布巾,擦着灶台时说。 江盈知指指灶台边,“强胜哥你?就放那吧。” 那木头架子用来放各种抹布。 周飞燕在外头帮忙洗着碗筷,小梅左手拿罐子,右手拿桶。 渐渐的,这个?灶房就有模有样?起来,烧灶的地方?柴火堆了半面墙,旁边靠墙放了一张很?宽的长桌,江盈知可以用来放海鲜,菜篮子。 正对?面是碗橱,周巧女和王三娘去碗行街淘来的,跟那个?店家砍价,江盈知和小梅默默站在旁边,半句也插不上。 最后店家要了二两,还外搭她们一张大?方?桌,最后这张大?方?桌被放在中间,变成备菜用的桌子。 而那个?碗橱,上面的柜子放满了油盐酱醋,下面的则全是碗、盆、砂锅等用具。 那横梁上全都挂满了篮子,里头装着各种鱼干鱼鲞、腊肉火腿、风鸡腊鸭,其?他的还有葱姜蒜,干辣椒花椒。 米面油桶更不要说,样?样?备得齐全。 王三娘在灶房里绕了一圈,最后说:“这换我,哪里舍得用这么?好的东西。” “她这地方?老鼠一进来都得笑,进了粮仓嘛,”周巧女也跟着附和,不过?她又说,“到时候得多半夜来瞧瞧,买些药杀杀老鼠才成。” “哎,三娘,明儿等你?下工,我们上那个?里镇西角的布店瞧瞧去,听说那里的布便宜耐用,是其?他地方?来的土布,还有不少棉花,”周巧女放下手里在擦的碗,面向王三娘。 王三娘纳闷,她剥着毛豆,“怎么?又要买布?” “这不想着晚些天凉了,给早点做几床新被褥,”周巧女又气又好笑地指指旁边几个?人,“你?指望她们,天冷了才晓得添衣裳买褥子的人,还不是得早早合算。” 被指到的江盈知正蹲着,跟秀秀和海娃在那吃南瓜发糕,闻言当作没听见。 海娃用手点点她,“阿姐,娘说你?呢。” 江盈知立马回,“你?听错了,说小梅呢。” 周巧女都气乐了,王三娘大?笑,“你?要不来,她们俩个?带着海娃还真是这么?算的,等到天冷再说。” “你?说我能不回来嘛,”周巧女说了句实话。 也是有了周巧女的回来,大?家一起忙活,这个?新家变得逐渐有了人气。 卧房木床上的新席子,垫着晒过?的被褥,一张张花布门帘,院子里晒着新做的棉花褥子,还有准备做秋衣的布料。 那些用过?的褥子,她也舍不得扔,又重新请匠人弹过?,再拿回来一遍遍用竹棍拍打松散。 柜子里的衣服总是叠得齐齐整整,不管谁的,只要她收进来,从衣襟处到袖子,总平平整整地叠好,要是哪里皱了,她会用铁皮壶倒热水给弄平整。 而且除了这些,她回来后就开始翻院子里的地,好好伺候着那些辣椒苗,江盈知不止一遍听她念叨过?,“这苗被你?种得到眼下还没死,也是它福大?命大?。” 江盈知只好假装听不见走开,确实是它命大?。 到了要入住新屋前,周巧女还去买了五六只能下蛋的母鸡,关在早就编好的鸡笼里。 她一边给鸡笼垫稻草一边说:“等我住进来,好好伺候你?们,有你?们好吃好喝的时候。” “多给我下些蛋来,我家好几个?孩子呢。” 院子里实在太空,江盈知还和小梅买了株柿子树和桂花树,周巧女伸出手挨个?点她们脑袋,“啥天了,种这树,你?们两个?也不怕它旱死。” 周飞燕在旁边小院里笑,她说:“没事,我会种,到时候多给它们浇点水,这光秃秃的,可不就是有两颗树才好。” “这新树先入住,等它扎根了,这个?家也就更好了。” 江盈知给她鼓掌,周巧女背过?手,“种吧种吧,反正这头一年里结的果也吃不了。” 小梅欢呼一声,这两棵树就在院子正中安家了。 再转过?一天,井也打好了。 这口井特别好打,本来就近山里的水源口,所以老师傅也省力,只需要在周围砌一圈砖,然后在旁边安木架,麻绳吊着桶,一转木架那就咕噜噜地往下放绳子,等水灌满,再转那绳子又缠上了,水桶也给拉了上来。 新井的水特别清,有淡淡的甜味,周巧女笑着说:“这水可真好,钱没亏,没白打。” 只是还要警告海娃和秀秀,不许在水井边玩。 水井打好后,隔日就是好日子,择日不如?撞日,开始准备迁居。 迁新屋的时候,必须迁祖宗香火,而小梅家那一脉的香火,祖上的有陈大?发祭拜,也就只有小梅死去的爹娘了。 反正周巧女给好好安置了,她擦着小梅娘的牌位,让这个?苦命的女人先住新房,嘴里还念叨着,“你?保佑小梅,有多余的力气呢,也保佑保佑住这个?房子的大?家。” 她帮忙迁完了香火之后,指挥着小梅和江盈知在原先的竹屋扫地,“你?们两个?把这地扫干净了,这就得你?们来扫,你?们做生意的,把这个?地扫完的东西搬新屋去,我们管这叫不遗财。” 王三娘在旁边烧火瓮,大?热天的烧起来热得要命,她一边往里投木柴,一边跟陈大?发说:“来搭把手啊,搬新屋去。” 这是红红火火,不过?西塘关不这么?说,应该叫哄哄响,意思以后住新房闹哄哄,代表喜庆的意思。 王三娘拍拍自己的手,问?周巧女,“昨儿庙里去了没,太平菩萨要先拜的。” “去了去了,小孩子家家不懂,我还能不知道?,祖宗也拜了,灶王爷也祭拜过?了,我让小满拜的,”周巧女等着人走出来,关上竹屋的门。 “走吧,去新屋。” 新屋里,大?家看江盈知用新灶炒蚕豆,等炒得噼里啪啦响的时候,王三娘就拍手笑,“好了好了,这个?家以后会热热闹闹的。” 之后江盈知把煮好的汤圆放到桌上,嘴里说着,“吃点汤圆先,以后团团圆圆。” “汤圆,团圆,”小梅笑着念了好几遍,海娃说:“我喜欢吃汤圆。” 王三娘逗他,“更喜欢汤圆,还是团圆啊?” 他想了想,嘴里还有汤圆的甜香,很?艰难地说:“更喜欢团圆!” 外面陈大?发点了炮仗,噼里啪啦向四处炸着,他慌忙跑进来,还假装不在意地说:“这鞭炮响完,以后这家就更好了。” “来,大?家喝进屋酒。” 这个?傍晚,大?家坐在新屋里,喝了进屋酒,热热闹闹吃着饭。 团圆,红火,都聚在新屋里。 第48章油包与海鲜炒饭 在新屋的头一个夜里,突然下?起了大雨,夏天里久违的雷雨。 电闪雷鸣,风吹打着檐下?的贝壳风铃,在深夜里发出哗啦啦的响声,门窗也被吹得?啪啪作响。 又一道闪电划过,炸起的惊雷,把熟睡的大家全给吵醒。 周巧女摸索着,点起蜡烛,走出门去,小梅带着抽泣的海娃走出来。 江盈知则披上?衣服,仍有点迷迷糊糊,“下?雨了?” “可不就是下?雨嘛,这雨估摸着要下?一阵了,”周巧女把蜡烛插在冬瓜瓤上?,她又拿过桌上?的油灯,凑到烛芯上?点燃,屋里有了点亮光。 小梅拍拍自?己的胸口,“这雷打得?吓死?个人,我睡得?正香呢,一听到跟条跳跳鱼一样从床上?蹦起来。” 海娃才怕,他拉着周巧女的衣角不肯放开,偶尔抬头看看窗户。 又一道惊雷划过,雨声砰砰,海娃啊地大叫一声,扑进周巧女怀里,周巧女摸摸他的脑袋,“好了,不怕不怕啊。” 江盈知都被这雷打得?脑瓜子嗡嗡的,瞬间清醒了,这雷声轻易肯定停歇不了。 她拿了盏油灯,摸到厨房里,从吊篮里拿出一根龙头鮳,以前?她小的时候,每逢水潺旺季,外婆常拿晒好的龙头鮳来当灯点。 “海娃,快来看,”江盈知哄海娃,毕竟在暴雨天里,小孩最害怕。 海娃从周巧女怀里抬起脸,往江盈知那边看。 只见江盈知把腌过又晒过的龙头鮳凑在蜡烛边,在黑夜里,那龙头鮳擦的一下?被点燃,发出滋滋啦啦的声音,有点油腥味,却燃起了幽蓝的光。 “哇,”小梅惊讶。 海娃也顾不上?害怕了,“阿姐,这火是蓝的!” “我们?管这叫做海神的光,你看海是蓝的,这光也是蓝的,”江盈知一本正经地胡诌,雨声太大,模糊了她忍不住的笑意?。 江盈知捏着鱼尾巴递过去,“诺,快接着吧,等会儿外头打雷,你就瞧瞧这光变亮变蓝了没?” 海娃真信了,毕竟五岁的小孩还?是很?容易骗的,他从小听海神的传说,自?然对海神敬畏。 神情?无比虔诚认真,双手接过那根龙头鮳,不敢说话,生怕呼出的气让光给熄灭了。 他只能?用气声说:“海神的光?” “嗯,你可得?好好守住了,有了这个,打雷也不怕,海神会保佑你的,”江盈知憋住笑,努力让声音变得?严肃起来。 此时外面又炸开一团雷,一个连着一个响。 海娃这回没哭,他害怕地哆嗦,但?仍努力看手上?的蓝光,然后他惊讶地说:“阿姐,真变蓝了!” “你不哭,也不怕打雷了,它就会变蓝啊,”江盈知摸摸他的脑袋,其实是已经烧到了底下?面积更大的部分?,聚在一起可不就更蓝了。 海娃立即大声地说:“我一点都不怕打雷了!” 后面的小梅和周巧女再也忍不住,大笑出声,江盈知咳了声,对海娃说:“她们?说你真勇敢,连打雷都不怕了。” 海娃哦哦两声,也没有生疑,坐下?来很?认真地瞧着,后面又打雷他也会抖一抖,却真没那么害怕了。 估计以后他的人生里,每次一碰上?打雷,就会想起夜里的蓝光。 小梅笑够了,也去瞧,时不时配合哇几声,海娃更兴奋了,觉得?自?己特别勇敢特别厉害。 江盈知见他不怕打雷了,又问了一句,“饿了没?烧点东西吃吧,晚上?还?有些剩饭,吃个海鲜炒饭正好。” “你属老鼠啊,一点剩饭都留不到白天,”周巧女说了句,不过转头就去找蜡烛,嘴里还?嘟囔着,“我记得?就放在这个柜子里的啊,小梅,你拿过没?” “蜡烛,哦,我给用油纸包起来了,诺,在这,”小梅蹲下?来,从墙角的柜子里拿出一捆蜡烛。 周巧女接过后说:“走吧,给你生火去。” 江盈知低下?头看路,黑夜里路也很?难走,到了灶房她取下?剩饭,用木铲把黏在一起的饭粒铲开,周巧女坐在灶台后生火。 屋外是瓢泼大雨,屋内燃起了火光,渐渐的,有了热油的滋啦声。 江盈知倒下?搅好的鸡蛋液,凭着手感摊鸡蛋,灶台边的烛光昏黄,盛出来的鸡蛋也黄。 她接着放虾头,炒到那股香味明显后,她盛出来,陆续倒鱿鱼须、虾仁和青豆、鸡蛋,再把冷饭铺上?去,一点点炒匀。 周巧女把蜡烛往锅那边偏,让江盈知能?看清楚,她头往另一边侧,摸摸自?己咕噜噜叫的肚子,这味可真香。 江盈知也没有分?盘,而是直接盛出来放在大盆里,周巧女拿着碗出去。 “自?己盛啊,”江盈知把勺子插进饭里,招呼旁边两个低头说话的小孩。 大雨天,又是黑夜,一盆热腾腾冒着香气的海鲜炒饭,让人直接忘记雷鸣电闪和大雨。 小梅给海娃盛了一小碗,“快吃,吃完等会儿就睡觉。” 江盈知把还?在燃的龙头鮳接过来,插在冬瓜瓤上?,放在旁边,并说道:“你吃完,等它不亮了,那就是海神叫你睡觉了。” 海娃猛点头,他捧起碗,炒饭的香气钻入他的鼻子里,他赶紧拿勺子,舀了一大勺塞进嘴里,发出满足的咕噜声。 江盈知也尝了口,炒饭虽然没有粒粒分?明,却一点都不粘稠,油漉漉的,是猪油的香。 青豆很?嫩,带着些许甜味,虾仁炒得?刚刚好,太久就容易发柴,肉质散开,鸡蛋和米饭是分?开的,能?尝到各自?的滋味。 她以前?做蛋炒饭的时候,用的全部都是蛋黄,要不就是 两个蛋黄一个蛋清,这样炒出来颜色最好看,金灿灿的。而且没等鸡蛋液在锅里熟透,就放米饭,在翻炒的过程中,米饭均匀裹上?蛋液,能?达到蛋包饭粒的效果。 不过今夜这样一碗简陋的海鲜炒饭,在雷电交加的天气里,显得?那么诱人。 江盈知吃了一口后说:“忘记放汤了,应该来一份紫菜蛋花汤,要不丝瓜汤也挺好的,你们?要喝吗?” “别折腾了,小祖宗,这么好的饭还?得?就汤吃啊,”周巧女大口吃着饭,说话含糊。 江盈知立即说:“那不喝了。” 吃了饱饭,雨更大了,似乎天被捅破了窟窿,再往下?灌水,屋顶特别牢固,先钉了桐油漆的木板,又铺了瓦片,哪怕这样大的雨也没有漏水。 周巧女欣慰间又忧心,“旧屋那里得?湿透了。” “我们?没淋雨啊,”小梅很?乐天,“反正那里也没有东西了,要是晚一天搬,那雨全落身上?了。” 这么大的雨,竹屋根本挡不住,也不能?让她们?还?能?安安稳稳待在这。 而夏天海浦镇的雷暴雨从这夜里,时时得?来一阵。 第二日仍旧下?雨,周巧女披了蓑衣和斗笠,把鸡笼拿到屋里来,她生怕雷把这几只母鸡都吓得?不下?蛋了。 小梅在磨墨鱼骨的粉,海娃坐她旁边叠贝壳。 江盈知啃着桃子,跟海娃商量,“等雨停了,送你去义塾里好不好?那里有很?多小孩,有先生教你读书,你去不去?” 海娃不解,“我不知道,念书好不好玩?” “我说别费劲了,这里哪有小孩念书的,”周巧女摸出一个鸡蛋来,对此不大同意?,“要不是他太小,我都想送他去船上?待着了。” “左右也不过一点束脩,哪有小孩子不要读书的,天天搁家里玩,念点东西才是正经的,上?船学本事哪不能?学啊。” 江盈知手里拿着桃核,起身准备扔掉时又开口,“要不是小梅年岁大了些,我都想把她给送过去,没法子,人家不收那么大的,只好跟我这个半吊子念念了。” 闻言周巧女咳了声,差点没被呛到,嗔怪地瞧了江盈知一眼?,“你想送就送去吧。” 小梅忙说:“我可不去,我这个岁数了,怪丢人的。” “学东西哪丢人了,”江盈知问她,“那以后都跟在我屁股后头打转,哪也不去了?” 小梅茫然,“我不跟阿姐你,还?能?去哪,你去哪我就上?哪做活去。” 江盈知擦着手,胳膊肘搭上?小梅的肩膀,“你是我跟屁虫啊。” 她没有想让小梅都跟着她打下?手的意?思,尤其在知道小梅并没有关于厨艺的天赋后。 而且小梅年纪小,主见也不多,还?都没见过多少世?面,以为现在这样就是顶好的日子,江盈知却想让她自?己立起来,学点手艺,以后就算出了变故,也好养活自?己。 “我才不是,”小梅摇头晃脑,“我是应声虫。” 周巧女失笑,“你肚子里有馋虫才是。” 说完后,她朝江盈知招招手,两个人走到灶房里,周巧女看着门口,小声问道:“怎么,不想叫小梅跟着你做了?你有旁的打算?” 江盈知说:“也不是,想着海娃送去义塾了,也该给小梅找个出路才是,她学厨不大成,又不是旁的都不行。” “婶,大家总说十四的女娃家就该准备嫁人的事了,可你瞧瞧,小梅连月事都没来,还?是个小孩子呢,你忍心叫她这么早嫁出去。” “反正在我们?那边,十八岁才谈婚论嫁呢,我要在的一日,肯定得?护着她,也得?叫她自?己能?立得?住,道理都能?明白再说吧。” 周巧女看她一眼?,沉默后又问,“你想叫小梅学什么去?” “那得?空闲下?来,我打听打听,看她喜欢什么了,”江盈知说着,拿过旁边的汤锅,给自?己倒了碗水。 “你比起我来,更像他俩的娘,”周巧女冷不丁地说。 江盈知碗才刚挨到自?己的嘴边,闻言呛了下?,她咳了声,“我生不出这么大的两个娃。” 周巧女笑了声,“逗你玩的,你也多给自?己打算打算吧,小孩子家家的,这么操心。” 她摸摸江盈知的头发,“我都晓得?,难为你上?心。” 江盈知露出点笑,“我们?是一家的嘛。” 周巧女也笑,两个人并肩站在一起,看着窗外朦胧的雨景,时不时说会儿话。 转过一日,雨终于停了,江盈知一早去定了不少米馒头,请店家盖红戳,也就是拌了红曲,再用筷子沾一点,印在馒头上?。 她拿去摊子上?分?给大伙。 “搬新屋了是不是,恭喜恭喜,”陈大爷拿到馒头,想起江盈知前?几日说过的,他把米馒头往自?己嘴里塞,然后说:“小满你等等啊,我去给你拉个人过来。” 江盈知不解,“陈大爷干啥去?” 其他人齐齐说:“肯定又去拉城门口摆字摊的李阿叔了。” “你们?怎么知道,”江盈知一脸狐疑,踮脚把上?面的蒸笼拿下?去,散散热,里头蒸的是她自?己做的油包馒头。 阿青揉揉自?己的脖子,指指旁边,“等会儿你瞧着就知道了。” 江盈知和小梅都把脑袋伸出去,然后都看到了被陈大爷拽着跑来的李阿叔,两个人跑得?气喘吁吁。 “小满,我不白吃,”陈大爷擦着自?己头上?的汗,指指旁边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的李阿叔,“让这老头给你写几张门联。” “就写我们?海浦常说的,和顺、太平,另一边是丰收、长寿,那横联” 有个熟客接了话,“还?能?写啥,四季发财咯。” “哈哈哈是极是极,这个顶好,老李叔,多写几幅,”陈三?明大笑走来,“钱我出了。” 他指指摊子上?的几根柱子,“就贴这上?头吧。” 李阿叔一屁股坐下?,他说:“小满,先给我来个馒头,我都累得?上?气不接下?气了。” 江盈知朝陈三?明笑道:“谢了,你自?己拿吧,今日做的油包。” 而后又用筷子夹了两个油包,“李阿叔,你吃,小心着些,别烫了舌头,陈大爷,你快来吃。” 李阿叔笑笑,“我肯定烫不着。” 刚说完啃了一大口,立马弹跳站起,伸出舌头,呼呼吸气,他大着舌头说:“咋还?有糖心。” 摊子上?坐的其他人哄堂大笑,有个小孩刮了刮自?己的脸,“羞羞脸,我都烫不着。” 海浦镇除了米馒头外,还?有样庆贺的东西少不了,就是油包。 油包馒头顾名思义,里头包着油,海浦的油包只有猪板油和糖,内馅糖心调得?特别甜。 而江盈知除了用猪板油以外,她还?掺了黑芝麻,干桂花,除了甜以外,还?多了芝麻的醇香和桂花的甜香。 掰开油包,暄软的面皮里缓缓流出糖心,热乎乎,甜丝丝的,虽然油却一点都不腻味,还?可以掰下?旁边的馒头,蘸些馅塞进嘴里,嘴里全是那股子甜蜜蜜的味道。 只是也很?容易被烫到,毕竟那馅融化后,除了甜外,还?格外烫嘴。 李阿叔喝着陈强胜递来的茶水,缓了缓舌头的麻木,仍说:“这油包真是被烫了也还?想吃。” “你可赶紧地吃吧,还?等着你写几幅字呢,这么磨叽,”陈大爷瞥了他一眼?,又朝江盈知说:“小满,要不要我给你念几遍吉利的祝词啊?” “可别,”出声的不是江盈知,而是本来正在慢条斯理吃着油包的李阿叔,“别人那是唱,到你这可好了,那是念经,你别念,我赶紧写。” 有不少见过陈大爷“念经”的都心有余悸,“可不是,陈大爷啊,你那嘴皮子留着说书用吧,平常时候啊,少说话,让它多歇歇。” 听到的人无不大笑,只有陈大爷哼了声,转过头自?顾自?掰下?油包边角往嘴里塞。 江盈知也刚收回笑,转而看陈三?明,“怎么,今日还?能?有空跑到我这里来吃馒头?” “不是说正应付上?头检查?” 陈三?明打了个哈欠,“谁说不是的。” 他转头又说:“你也真不够意?思,乔迁这样的喜事也不早点说,我和双鱼还?想着也去西塘关,去瞧瞧你们?家呢,怎么样,气派不气派?” “什么气派,不就是石屋,”江盈知给一个小孩夹油包,轻声说,“慢点吃,可别烫着了。” 陈三?明又啃了口油包,他抱怨,“我小叔咋想的,没事早点回来,以为他能?待段日子,又急急走了。” “不知道的,还?以为他在躲我娘,”陈三?明说了一句。 江盈知不明白,“躲你娘做什么?” 旁边一群人在给柱子贴对联,吵闹得?很?,陈三?明也不用压低声音,直说:“怕我娘给他相看媳妇啊!我娘天天愁,说他都二十五了,还?不急,她都急得?头发白了。” “那咋不成婚呢?”江盈知有点好奇。 陈三?明嘴巴胡说:“他可能?更喜欢跟船过一辈子。” 这明显是胡说八道的话,江盈知却点头,“说不准,你猜得?还?真有点道理。” “啊?哪有道理?”陈三?明咳了几声,他不觉得?江盈知连他开玩笑的话都听不出来。 江盈知又搬下?来一笼屉的油包,让小梅夹给旁边的食客,自?己退出来点说:“他上?次让我给乌船做生辰宴啊,不过也没做成,就做了碗长寿面。” 陈三?明愣了,面色呆滞,他揉揉自?己的脸,追问,“你上?乌船了?” “昂,怎么了?”江盈知蹲下?来,舀起水来洗洗自?己沾了红曲的手,也没有抬头。 所以没瞧见陈三?明的脸上?,像是发现了惊天秘密的震惊,我的娘,我的爹,我的天! 他听完后回到河泊所,坐在自?己的凳子上?情?绪还?在上?下?蹦跳。 虽然他平日里老说他小叔跟船过日子算了,那也是因为,乌船在他小叔心里不同。 除了他娘给的福船外,乌船是王逢年自?立门户后的第一艘船,光是造船就花了一年,哪怕后来又有了三?四艘大捕船,可对此感情?依旧不同。 作为出海捕鱼的渔民来说,船上?规矩尤其多,连头搁膝盖上?都不行,吹口哨不行,连说不吃也不可以,怕鱼不吃诱饵。 最大的忌讳应该是让女人上?渔船,航船小对船不捕鱼的都行,但?是渔船不可以,海浦渔民观念里,认为女人上?船要冲撞船神。 虽然不知道哪来的无稽之谈,但?对于很?多船老大来说,这是铁律。 更别提给船过寿了。 陈三?明一听江盈知说的这事,好半天回不过神来,怪不得?啊。 他只要往回想想,他小叔不为人知的心思,哼哼。 他抖着脚,望向窗外的人来人往,心里揣着一个天大的秘密,却无人可说的寂寞,至于王良,太蠢了。 陈三?明呵呵笑,总算有可以拿捏他小叔的时候了,他眼?珠转了转,头朝后喊了声,“大胖,给我拿信纸来,那边水师是不是明日要往卫所去。” “是啊,那边水操听说今年很?厉害,请的都是定安岛的精兵强将,怎么,你也要去,”大胖把一叠信纸按在他桌上?,好奇地问了一嘴。 陈三?明抽过信纸,“我脑子有病往那地方去,晚些让他们?帮我送封信。” 反正他洋洋洒洒写了一大堆,装的信纸都鼓鼓囊囊的,然后往水师那去了一趟,请他们?务必、一定、不能?有差错地转交到王逢年手上?。 那水师不解,“你小子把破纸头塞进去了啊?” “你懂啥,让你送就送,回来请你吃饭啊,”陈三?明反复叮嘱。 “得?了,别念了,我还?能?不知道王老大长啥样,”那水师嘀咕,去年来教水师船拳,一群大汉全都被他打趴下?了,哪个人能?记不住他打完人,风轻云淡那个神情?,真是气得?牙痒痒。 陈三?明只等着王逢年收到信的表情?,背过手,仰头看天,面上?全是憋不住的笑,真是让人想不到啊。 而另一边江盈知不明白陈三?明咋走了,也没有搭理,瞧了眼?柱子上?贴的红彤彤对联,横联真贴上?了四季发财。 她面上?有了真切的笑意?,感觉这个摊子,变成了小家一样,哪怕她有铺子后,也不会放弃这里。 江盈知看着大家陆陆续续离开,转头问周飞燕,“小燕姐,我准备带海娃去义塾里瞧瞧,你看秀秀要不要一块去?他们?那里也有女娃的。” 周飞燕自?己对于识不识字没多大感觉,只她这么多年,从来不敢让孩子离开身边太久,生怕被别人欺负。 这会儿听见江盈知这么说,她有点犹豫,抠着自?己的手心,“那收女娃?我问问秀秀吧。” 秀秀有点害羞,她从一开始刚到西塘关的胆怯,到逐渐活泼起来,现在被问到想不想去,她捏着周飞燕的衣角,仰头看她娘的脸,“娘,去瞧瞧?” “这识不识字都不大紧要,”陈强胜慢慢走过来说,“就是小孩也得?有个伴,多认识些小孩总好的。” 周飞燕也没有说什么,更没有拒绝。 今日也只拿了油包和米馒头来给大家分?分?喜气,所以收摊得?很?快,江盈知拿上?专门留的油包,带上?一伙人到了义塾。 下?意?识朝对面的院子看了眼?,看到大门紧闭后又收回了视线。 “小满,你来了啊,快进来快进来,”许阿婆开门看见是她,立即笑了,面上?的皱纹全舒展开了。 许阿婆拉过江盈知,又招呼后面的小梅几个进来,她朝里头喊,“香兰,你出来端点茶水,小满来了。” 她又拍着江盈知的手,“小满可多亏了你,阿婆都不知道咋谢你才是。” “谢我做什么,”江盈知笑道,“阿婆你怎么这么客气。” “哪是我客气,要不是有你,我们?现在能?吃得?这么好,”许阿婆说,“什么酒楼里不要的菜、面,还?只给二十文?就行,真当我不知道是你的人情?。” 酒楼里的那些菜、油、面,江盈知虽然能?用得?上?,但?她和酒楼换了个交易方式,这些菜孙掌柜依旧要给她。 她就让酒楼以低价卖给了义塾,白给肯定是不成的,她之前?说去远山庙会教她们?手艺,都被许先生拒绝了。 只好采取了这个迂回的方式,让那些东西到更有用的地方去,帮到其他人。 江盈知假装没听见,她指着桌子上?晒的干菜,“阿婆,这谁的手艺啊,梅干菜做的这么好。” “我做的,你要啊,我给你装点,”许阿婆进门就去拿篮子。 江盈知忙拦住她,四处瞧了瞧,如今这院子里可算有了烟火气,耳边是孩子朗朗的读书声,念着三?字经。 而院子里到处晒着吃食,大多是从酒楼拿回来的东西,有的菜晒成了梅干菜,像是长豆角,一条条挂在绳子上?,晒成干豆角,还?有不少蚕豆干。 至于其他的,江盈知看到了很?多的黄鱼鲞,黄鱼胶,这绝对不是酒楼里来的,也不是义塾里该有的。 “阿婆,这是谁送的?” 许阿婆抖了抖手上?的干菜,看了一眼?,笑道:“对门的王老大送的,他那天过来,说自?己要往外头走一趟,家里的黄鱼鲞和鱼胶太多,怕坏了,就全给我们?了。” 她笑得?慈爱,“他还?给了我们?不少好盐,嘴上?说怕潮了,我们?哪里不知道他这是发善心。” “还?叫小良去忙活请讼师的事情?,那个讼师我见过,老厉害的,来教我儿子写诉状,比我们?自?己跟无头苍蝇似的要好多了。” 许阿婆这些日子吃得?好睡得?好,也没有烦心事,不像之前?那样虽然是笑的,但?依旧有难以掩饰的疲惫。 而且也不用太为了吃食发愁,不用担心哪天陈家的人上?门过来,打她们?或是让大家卷铺盖走人,这么多年,只有这段日子是安稳的。 江盈知听了后,望着满院子的黄鱼鲞笑了笑,而后又跟许阿婆说了几句话。 她到课舍里,周飞燕和陈强胜站在后门,两个人往里头张望,海娃和秀秀坐在小桌子旁,认真地看上?面的许先生。 小梅小声说:“许先生让他俩进去的,说是听听,能?不能?坐得?住。” “瞧着俩听得?还?挺认真,”周飞燕笑着说,面色舒展,她 难得?有这样喜色外露的时候。 也许想着秀秀以后的路会比她更好走。 不过许先生到底讲得?乏味了些,没一会儿海娃眼?皮忍不住闭上?,他想睡觉,倒是秀秀推推他,推不动,一脸无措地转头看后面。 课休后,海娃摸了摸自?己嘴边的口水,秀秀小声说:“海娃睡着了,我推不醒。” “好了,我们?就听听,学点东西就成啊,”江盈知摸摸海娃和秀秀的脑袋去,“明日还?来不来?叫小梅姐姐带你们?到这玩会儿好不好?” “我想来,”秀秀那么用力地点头,又期盼地望向她娘,她喜欢念书。 周飞燕点头,“娘送你来。” 至于海娃,他说:“要不我去练游水吧?” “想得?美,”小梅拉他耳朵,“明儿给我过来。” 反正这几日先试试,许先生也不介意?多收两个孩子。 第二日,等小梅和周飞燕带着两个孩子去义塾的时候,江盈知去酒楼里教最后一道菜。 教完后,她的铺子地契就快到手了。 不过等她到了酒楼,听完了孙掌柜的话,满脸疑惑,“打什么擂台?” 第49章酸菜鱼 “什么打擂台,我们?管这叫吃鱼宴。” 孙掌柜腋下夹着算盘,推推胖师傅,“你坐边上去点啊,给我让点位置。” “你说得明白吗,”胖师傅瞪他一眼,往边上挪挪,转而跟江盈知解释,“这吃鱼宴呢,其实?就是跟比武一样,但我们?这只?靠做鱼,要是拔得头筹的话,能有这个数!” 胖师傅伸出手掌,江盈知惊讶,“有五百两啊?海浦人这么富的吗?” “啥呀,还五百两,”孙掌柜把算盘甩得哗啦响,“是五十两,你想得可真美。” 江盈知哦了声,想着不应该动辄几百上千两的赏金,然后打出厨神的名头来才是正常的吗。 她这样想,也如实?说了,胖师傅大笑,“什么厨神啊,千人千味,谁能说得准,没有这个名头的。” 而孙掌柜瞅她,问道:“你不算酒楼这赚的钱,光是你摊子?上赚的,你小一年才能赚到五十两吧,你竟然还嫌少?。” 江盈知感觉心口被扎了一刀,她恼怒,“说话就说话,非得这么戳别人心窝。” 孙掌柜大笑,“行行,我们?两个好好跟你说说。” 吃鱼宴,最开?始本不是比厨艺,而是以前渔船休洋回来,那时已经过了鱼汛旺季,鲜鱼不多。但又感念这些辛苦出海捕捞的渔民?,就各家酒楼食铺用鱼鲞和鲜鱼摆长宴,请渔民?来吃。 一直延续到了现在,但海浦镇却不再是从?前的海浦镇,因为海禁解除,又有地?理位置优越的渔港。在四方渔民?往来中,有钱的人越来越多,吃鱼宴也从?单纯吃鱼,变成做鱼厨艺比拼,一般在谢洋节前开?始,大概还有二十来日。 至于为什么不是海鲜宴,因为对于海浦人来说,海鲜里鱼为上品,而且不同于虾蟹贝某个时节才能吃,鱼汛一年四季都有。 春初吃马鲛鱼、鲻鱼、跳跳鱼,夏季小黄鱼、大黄鱼、鳓鱼、鲳鱼、墨鱼、海鲈鱼不断,是为三水洋生(鱼汛旺季),到了秋冬,桂花黄鱼正鲜美,鳗鱼肥嫩,带鱼汛来临。 海浦镇人离不开?鱼,是故也有了吃鱼宴的名头,也让各家酒楼食铺从?这开?始大显身手。 “赢得头名的,不管是食铺还是酒楼,会?有做鱼第?一鲜的名头!”孙掌柜语气加强加重,“赢了后,那是敲锣打鼓送牌匾啊,挂满一年的!” 就像每年渔船回洋,捕鱼最多的渔船会?有头鬃旗一样。这个吃鱼宴头名,自然也少?不得黑漆描金牌匾,特别夺目。 一挂上这个牌匾,但凡走过的人,不认识字的都知道这家做鱼极好,旁的肯定也差不了。 有了这个牌匾,就意味着得到了海浦镇大家的一致认可。 孙掌柜哼哼,“上一年这个头名是新丰楼得的,” “前年呢?”江盈知又问。 胖师傅垮下脸来,“往前数三年都是他们?得的。” 要问鸿兴楼有没有得过头名,那得往前数十五年了。 江盈知总算听完了,她摸了个桌上摆的红樱桃,咬了口,有点跃跃欲试的兴奋,“怎么,你们?要我帮你们?拔得头筹?” “不是的。” 说话的并不是在场的两人,而是从?侧间?门边走进来的方泽兰,她朝孙掌柜和胖师傅使了眼色,两个人跟江盈知点点头后走了。 孙师傅顺便带上了门。 “吃吗?”江盈知点点这樱桃,“还挺甜的。” “我这会?儿不吃,”方泽兰坐下来,她如今跟江盈知处得不错,已经是能让江盈知去掉姐,直接称呼泽兰的关系。 方泽兰问她,“听了这个吃鱼宴后,你怎么打算帮我们?酒楼拔得头筹?就没给自己筹划筹划。” “我这手艺在哪都能混得开?,你们?明显比我更?需要这个名头,”江盈知实?话实?说。 方泽兰每次都能被她的实?诚给逗笑,“小满,不是要你帮我们?拔得头筹。” “而是更?想你能得头名。” “到时候我们?也想仰仗一下你的名声。” 方泽兰说得也很坦荡,她和江盈知说话不会?藏着掖着,毕竟和聪明人说话要是还不说实?话,她俩的关系不会?像现在这样。 所以她的渴望和野心江盈知也明白,她想成为鸿兴酒楼的东家,而不是小姐。 不然方泽兰也不用大费周章招赘,留在方家。 “唔,”江盈知托腮,“我可不保证一定能得头名,毕竟厨艺厉害的人可不少?。” “走,菜缓缓再教,我们?上新丰楼吃一顿去,”方泽兰站起身说,“今日他们那个大师傅上灶。” “你先尝尝,再说能不能比得过。” 江盈知摸摸自己空荡荡的钱袋子?,方泽兰笑了声,“我出钱,你只?管吃就成,尝尝他们?的鱼菜做得如何。” “走走,”江盈知也毫不客气,“那我点两道最贵的。” “不,我们?点十道,”方泽兰口气比她更?大。 哪怕在江盈知教了几道新奇的菜品后,鸿兴楼的生意依旧不如新丰楼的红火,毕竟人家是有底蕴在的。 江盈知仰头看新丰楼的大招牌,旁边还挂着一块精致的牌匾,木质黑漆,外头一圈雕花,描金大字写了做鱼第?一鲜。 当真很显眼,很气派。 方泽兰小声问,“想不想要?” “吃了鱼再说吧,”江盈知又看了眼那个招牌,说不想要是假的。 两人进了包间?,方泽兰让小二拿单子?来,指了指上头的两道菜,“要你们?大师傅做的米鱼羹、米鱼骨浆。” “小满,你要什么?” 她把木质菜单递过来,江盈知看了眼这单子?,水潺豆腐、鱼鲞炖肉、海蜒冬瓜汤,还有熏鱼、醉鱼等等。 伙计看她不出声,立马给她介绍,“我们?这都是时令鱼菜,鱼鲞用的是大黄鱼鲞,肉是外洋两头乌的猪肉,那醉鱼则是上好花雕,别看名字起得普通,我们?酒楼用料是一等一的好。” 江盈知认真听他说完后才道:“再来一份鲳鱼粉丝。” “好嘞,二位要不要米饭,我们?这都是冬舂米,吃着可软乎了,”伙计又问。 方泽兰跟他要了些,伙计走开?后她问,“怎么不再点些旁的?” “觉得不合你胃口?” 江盈知摇摇头,她小声地?说:“太贵了。” 这哪吃的是鱼,简直是抢劫,一份简单的鱼鲞炖肉就敢要八百八十八文?,水潺豆腐都得两三百文?。 “更?贵的你还没见过呢,等到蟹肥的时候,一碗蟹羹他们?这能卖一两,味道也就那样,”方泽兰坐在人家的地?盘上,吐槽起别人来声音也不带压低的。 不过她口风一转,“倒是我刚才点的这两样,你可以尝尝,那味道全海浦都烧不出来。” 这让江盈知忍不住生出点期待来。 最先上来的是米鱼羹,这米鱼也被称鮸(miǎn)鱼,海浦有句俗语叫做,“夏至杨梅脑头红,金塘洋面小洋生,三水洋生回家转,沥港结伏鮸鱼船。” 眼下是米 鱼旺汛,这鱼肉厚,刺少?,而且味道上佳,个头特别大,里头的米鱼膏也为菜中上品。 江盈知细细看了眼这米鱼羹,清透的羹汤,芡汁很薄,丝丝缕缕的是冲淋而下形成的鸡蛋液。鱼肉雪白,比它还白的是荸荠,青豆点缀在其间?,香葱的绿和青豆的绿深浅不一,漂浮的则是麻油。 她舀起一勺,必须用碗去垫着,芡汁粘连,低头尝了口,滑、嫩、鲜,最先在舌头上反馈出来的便是这三样。 江盈知都能吃出这鱼肉的做法,整条蒸熟后,再一点点剃除下来,保持完整的同时又除去了鱼刺,半点腥味也无。 “鳓鱼吃鱼白,鲳鱼吃下巴,米鱼不能错过米鱼脑,”江盈知点点这碗羹,同方泽兰说,“而这即使没有米鱼脑,滋味也是上成,像在吃活鱼。” “你要让我做这鱼羹,我做不到这样好。” 方泽兰面上浮现笑意,“你还年轻,人家大师傅烧了这鱼二十来年,要是被你轻易压过去,那才叫人不敢相?信。” 说话间?,第?二道米鱼骨浆也端了上来,热腾腾的,放下间?香气四溢,这一碗鱼骨做的浆,颜色类似于发?红的咸蛋黄。 海浦人吃米鱼脑,更?喜欢把头尾和鱼骨剁碎,上锅熬炖,再放米鱼骨,勾芡勾得很浓,酱放得多,油重,很适合下饭。 江盈知吃的时候,鱼骨特别酥,像是被油炸过一般,满嘴香气,这让她忍不住点点头,很有功底。 她边吃边琢磨,到底做什么鱼菜能胜出,味鲜色美,还要香气能突出。 人家做鱼以鲜味胜,江盈知就不想搞味重的,辣椒她不会?用,嘴巴里在品着味脑子?里则在细细思?索。 “想什么呢?”方泽兰伸过手拍拍她的肩膀。 江盈知把视线移回到在菜上,回了句,“想烧什么菜能赢呢?” 她嘴上说不一定能胜得过别人,但其实?她想的是,参加了就必须做到最好,不管结局如何。 所以才一直出神,主要会?的太多,她很喜欢做鱼,杂七杂八地?方的都学了点,比如松鼠鳜鱼、冷锅鱼、酱椒鱼头、老醋浸黄花鱼、鲜菇鱼片、葱烤鲫鱼、白鲞扣鸡、鸡汁腊鱼等等。 会?的太多,反而选不出来,而且有些东西用料也得好好琢磨。 “慢慢想,时间?还早,别急,”方泽兰说,“吃鱼吃鱼。” 江盈知点点头,“我不急,我现在比较急另一件事。” “你之前不都慢慢悠悠,半点不愁的吗?”方泽兰知道她说的是什么,抿着鲳鱼肉,笑了一声。 江盈知说:“之前你们?这些东西不都得现做,我急有什么用,现在是临门一脚,我可不就想着快点拿到地?契。” “走走走,”方泽兰起身,她说:“这鱼,我要拿个盆装走,我花了钱的,半点都不留给他们?。” 江盈知总算确定了,方泽兰和方兆兴是姐弟无疑。 吃了新丰楼的鱼菜,江盈知急急回到鸿兴楼里,她走到后厨问,“上次说酸菜腌好了,东西呢?” 胖师傅放下锅铲,“在后院呢,我带你去,生怕这么热的天?坏了,还特意藏在地?窖里,小六,去拿点酸菜来。” “今儿先用海鲈鱼,等之后箬鳎(比目)肥了,用这个滋味会?更?好。本来要是有草鱼和黑鱼的话,做这道酸菜鱼才算得上正宗,”江盈知边系腰巾边说,“你们?学了可以拿这个参加吃鱼宴,别的不敢保证,我觉得头三名肯定有的。” “再做两个大师傅你自己的拿手好菜,肯定稳的。” 胖师傅的厨艺真心不错,但也只?是不错,色香味俱全的那种,其他的就不要强求了。 “真的?”胖师傅愣神后,又大笑起来,“好多年没有进头三了,要真能得个头三,我叫孙正来给你磕头。” “我一不在就编排我,”孙掌柜大跨步走过来,“说啥呢,要我给谁磕头。” 胖师傅照样把原话说了一遍,孙掌柜摆摆手,“别说磕头了,那小满就是我祖宗,我以后天?天?拜她。” 江盈知正看着那腌好的酸菜,扯了点放到嘴里尝了尝味道,闻言呸呸几声,“可别,我还想多活几十年。” 后厨大家笑成一团,孙掌柜也乐,江盈知等几个人笑够了,正式开?始教酸菜鱼的做法。 酸菜鱼,酸菜肯定是很重要的,虽然夏天?腌出来的酸菜不如秋冬时的好吃,酸汤发?酵得快,味道也更?酸,好在没生白花。 江盈知把酸菜浸在水盆里,甩了甩手上的水滴说:“以后秋冬就得腌,那个时候腌出来好吃。” 她拿过刀,在旁边布上抹了抹,利索地?去除头、骨、鱼尾,放到旁边的盆里,摆弄着肥厚的鱼身。 在其他人的眼里,她几乎不用任何思?考,直接下刀片鱼,鱼肉在她手起刀落间?,被切成一片片比纸厚点的鱼片,每一片厚薄相?同。 胖师傅放下这鱼片,点点头,“你这刀功着实?厉害。” “苦练出来的,”江盈知放下刀,开?始抓番薯淀粉和蛋清,反反复复抓均匀,让每一片鱼都挂上糊为止。 她又切好了酸菜,姜、葱白,先下锅炒酸菜,再拿鱼头和鱼骨、鱼尾用纱布包着,放进酸菜汤里煮沸。 等汤沸后要放鱼,江盈知又交代,“这得一片一片放下去,不然容易粘在一块。” “瞧,我这里放完了之后,鱼片变白卷边,立马出锅。” 此时的酸菜鱼更?多的是酸气重,汤色好看,鱼肉片全都浮在汤上,酸菜都垫在底下。 江盈知看着这碗酸菜鱼,露出个狡黠的笑容,“要是去吃鱼宴,这样肯定不成,所以我们?还要加点东西。” 她把花椒拿出来,干辣椒一点点,全部?放在一个带柄的锅里,再烧热油,然后她用勺子?把热油浇在小锅里,瞬间?,滋啦声里,那花椒的香麻和辣椒的呛香涌出。 那味道让边上闻的人大受刺激,有的人重重打了个喷嚏,而等江盈知毫不迟疑的,又把这混了花椒的热油,再一次倒进酸菜鱼里。那热油遇汤水,响得更?厉害,香气从?油往中间?四处散开?,和酸味中和,又变成了带着点酸辣气的香味。 这从?一开?始的呛香,引得别人嗅闻外,到第?二次的香,已经变成了一种极为诱人,又与鲜香不同的酸辣,在场的人里已经有好几个偷偷咽了咽口水。 这道鱼菜一出,还真有可能让鸿兴楼从?垫底,一跃翻到前三来,实?在是香得勾人。 江盈知拿了筷子?,挨个分给大家,“你们?都尝尝啊,我记得王阿婆是最不能吃辣的,让她先尝,她要是觉得辣得过分,大师傅你就减花椒的量。” 王阿婆被推出来,她一闻到那味就开?始咽口水,虽然不能吃辣,可她还挺好这口味的。 也不客气,立即夹了一片鱼肉,特别滑,上面浮着一层油,她忙放到嘴边,鱼肉滑进了她的嘴里,顾不上咬几口,就全咽了。 吃完了舌头才后知后觉的泛起了麻,继而是酸,还有点辣,不过她说:“这样好的东西,再辣点我都能吃得下。” “可不是,这鱼片可以,我记得海鲈鱼没这么好吃的,料重一点,滋味真不同,可比清蒸、葱油的还要好。” “这酸菜真够味啊,这酸得开?胃,又不臭烘烘的。” 后厨里你一言我一语地?说着,说归说,筷子?还不忘往酸菜鱼里夹,最后孙掌柜一把抄过汤盆,得意地?说:“抢不过了吧。” 引得众人齐齐哀怨看他,而他就夹着碗底那么一点酸菜吃,连鱼片都没有了! 方泽兰来的时候,那盆里的汤都抢着分完了,留下一股酸气。 “小满,你出来,”她没进来,在外头招了招手,江盈知解下腰巾出去。 两个人坐在后院的小亭子?里,方泽兰拿了一本账册,低下头开?始翻,“我也不跟你说虚的了,这段日子?来,酒楼生意多亏了你的方子 ?。” “这是我特意跟我爹拿的账册,我们?之前半年来银钱都是亏的,自从?有了你教的水晶虾饺后,生意便好了许多,到现在赚得不少?。” “要不是你,我们?肯定还半死不活着,收下吧,这是你应得的。” 方泽兰推过来一个红封。 江盈知接过,这个红封有重量,但是摸着封口却是轻飘飘的。 “拆开?看看。” 江盈知犹豫着缓慢撕开?封口,露出来的是一张百两的银票,而底下的东西,她捏着银票,缓缓倒出来。 在她手心的是闪着光的金叶子?,又薄又大像树叶,光泽度极好,这样的,有九片。 江盈知对于银票接受度很高,但是这金叶子?,属实?超出了她的认知。 “怎么要送我这个?”她摆弄着金叶子?,面上有喜色,谁不喜欢黄金啊,那么亮那么闪。 方泽兰问道:“喜不喜欢?” “当然喜欢!”江盈知回答得毫不犹豫。 方泽兰翻着账本笑道:“喜欢就好,银票瞧着钱数虽然多,可一旦发?生点什么,钱庄是兑不出钱来的。” “银锭子?太惹眼,只?有这金叶子?,哪怕是乱世里,也总能用得上,你留着傍身用,谁也别说。” “这东西是你自己赚的,可不是我们?送的,小满,我不好跟你说酒楼的营收,但是你自己肯定也明白。” 方泽兰说得很坦诚,其实?在江盈知没有到酒楼前,鸿兴楼连伙计都已经辞退了好些个,后厨的帮工都要走不少?人,店里的生意全靠酒楼里的老客。 到了后来,连老客都吃腻味不愿意来了,鸿兴楼真的算没落了,直到江盈知过来,一道四喜烤麸让鸿兴楼渐渐有了几张生面孔。 水晶虾饺出现后,客带客,一时间?竟让酒楼座无虚席,端午大宴小宴让酒楼起死回生,从?亏空到小赚一笔。 之后的荷叶粉蒸肉、叫花鸡、炸酱面等等,更?是让鸿兴楼赚了些口碑,虽然没有到以前的兴盛,却已经是这些年里,鸿兴楼生意最好的时候了。 江盈知冲她眨了眨眼,“给我的,我可就收下了,这都是报酬,按我们?那叫作劳动所得,我才不会?往外推。” 摆摊可以慢慢攒钱,甚至不需要太多额外的花费,但是她马上要有自己的海鲜食铺,她很需要钱。 她把金叶子?贴身放好,看着这个银票,露出了笑容,这么多日子?来的辛苦都是值得的。 毕竟谁大热天?的还在那里教酒楼做酱,一家一家去选好的芥菜,那天?她和胖师傅从?南走到北,回去的时候,脚上都起水泡了,更?别提其他零碎的大事小事了。 她赚这笔钱,并不容易。 “走吧,小满,”方泽兰站起身,她把一张平平整整的地?契放在江盈知的手里,“我们?去衙门户房过户去吧。” 这一路上,江盈知都没有太过高兴外露,甚至有点沉默,当她拿着属于自己的地?契时,仍有点恍惚。 江盈知是个习惯吃苦的人,也总很乐天?,好像凡事都打不垮她,总想着要好好过日子?。 但其实?,她已经失去得足够多,可现在,又似乎所有的东西开?始重新拥有。 她握着那张地?契,另一只?手紧握铁制的钥匙,夕阳的光照打在她的脚面,又渐渐偏移,照在她的脸上。 许是被刺得睁不开?眼,她闭了会?儿眼,眼眶酸涩,内心却像是光照了进来。 江盈知转向方泽兰,缓缓地?露出一个笑,“我有食铺了!” “是啊,”方泽兰说,“真想请你晚上留在这里,跟你喝碗酒。” “晚点吧,泽兰,我要回家去了。” 江盈知朝她挥别,揣着铺子?的地?契朝渔港跑去,背影那么轻快。 她跑的时候,路过了很多很多人,完全不在意别人的目光,直到跑到那间?铺面前,她才停下脚步,双手搭在膝头喘着粗气。 江盈知抬起头,看着那间?跟周围铺子?完全不一样的屋子?,笑容有点复杂。 她打开?门,进去待了一会?儿,坐在那个院子?里,闭着眼,很安静地?坐着。 大概是想起她当上主厨的那一天?,正式任命通知下达时,她那么欢喜,那么急切地?想要回家。 想要告诉外婆。 最后她从?没有任何人在的家里出来,坐在海边告诉已故的亲人,她过得很好。 她一个人也会?好好生活。 可现在,她却不再是一个人了。 有很多人,有亲人,会?跟她一同分享喜悦。 江盈知坐在那间?铺面里很久,久到出来眼圈已经不再泛红,她的脸上重新有了笑容。 她揣着让她心怦怦跳的地?契,面向海洋,面向她故去亲人所在的海洋,她回到了另一个家里。 院子?里周巧女在给鸡喂食,小梅拿了水壶给柿子?树浇水,海娃反反复复地?念,“人之初,人之初” “阿姐,快来吃杨梅,”小梅放下水壶,蹦蹦跳跳跑过来,牵江盈知的手,“回来得正好,我们?可以吃饭了,娘今天?买了肉,说给你补补。” 海娃欢呼,“吃肉了,吃肉了!” 周巧女说:“进来进来,开?饭了,快来吃。” 江盈知也跟着笑,“我来了。” 大家吃了饭,江盈知拿出那张地?契,她说:“之前还没到手,我也不好说,现在可以告诉你们?了。” “我有食铺了。” 周巧女和小梅愣住,而后周巧女让海娃去找秀秀,自己去关上了门。 “我的天?,我咋这么不敢相?信呢,”周巧女指着地?契上的名字,“这是啥字?” “是小满啊,”江盈知告诉她。 小梅抱住江盈知,她很大声地?说:“阿姐,你怎么这么厉害啊,不声不响地?就干了一件大事。” 连续念了十来遍好厉害后,周巧女终于忍不住打断,“好了,吵死了。” 然后她自己说:“可真厉害啊,小满,婶知道你肯定有大造化的。” “我找找,我买的酒在哪里,我们?娘几个喝一点,这样好的日子?,咋就没买点猪耳朵呢。” 江盈知跟在她后头哈哈笑,然后三个人晚上喝了点小酒,相?互挨着坐下。 周巧女说:“我就知道你有出息的,年纪轻轻的,靠自己才是真本事。” 她从?来没有怀疑过。 小梅很骄傲,“阿姐,你真的真的特别厉害。” 两个人围着江盈知,问了好多她怎么得到铺子?的,有时候听了细节,会?故作惊讶几声,然后又夸她。 第?二天?很早,把海娃塞进了义塾里,周巧女和小梅来到了这间?铺面里。 她们?在瞧的时候,江盈知也看着这间?铺面,她在摊子?上有太多使不出来的本事,那么多局限,而在这间?食铺里,她能全部?使出来。 她想,也许有一天?,四时鲜会?成为海浦的招牌。 希望以后来到海浦的人,都会?知道它。 第50章干锅鱼杂 这间食铺对于江盈知而言,是不同?的,大概因为只属于她?,而且地契就相当于房本。 是她?除了西塘关的屋子外,在海浦镇的落脚点。 江盈知盘算着如何打理这间铺面,前厅的地板,后院的柱子,楼梯都得重新涂桐油,有些地方要请木匠来修补,采买锅炉等等。 只要想着,她?心里充满了干劲。 那边周巧女?已经撸起袖子,准备开始扫地了,“小满,我和小梅今儿就帮你?把?这里清扫一遍。” “我看这里挺好的,”周巧女?环顾着这间小院,由衷地替江盈知高兴,“我在明府常看见人家的食铺,一个个都弄得顶好,又气派,我那时想着你?啥时候也能?有一个。” “没想到你?自?己争气。” 周巧女?打了井水上来,院子里只有她?们三个,所以她?也没压着声,“婶是替你?高兴,可你?出去了别说这铺子是你?的,不然他?们还?以为你?支个摊子多挣钱,有眼红的,早晚得出事。” “你?就对外说,是上酒楼帮忙,东家好心租你?的,租费也得二三两,”周巧女?经的事多,见过的世面更多,所以她?语重心长地说,“你?对强胜和你?阿姑几个相熟的也这样说,不是我说他?们不好。只是你?瞧瞧这铺子,说是你?自?己的,谁心里哪能?没些想法。” 周巧女?自?己在明府石员外家待过的,这间铺子还?不如人家一个后园,自?然不放在心 上,可要说其他?人,那可不一定了,人是最?见不得人好的。 江盈知也是考虑过的,倒不是防着王三娘,而是这种事情不要往外张扬了。 她?说:“婶,我明白的,除了你?和小梅,我谁也没说。” “小梅,你?也不许说,连海娃都不要讲,听见了没?”周巧女?又转身嘱咐小梅。 小梅从二楼的楼梯跑下来,她?努力?让自?己神情严肃,“我不说,我谁也不说,这就是租来的。” 周巧女?满意?地点点头?,她?又有些操心,“有个食铺不用搬来搬去总是好的,只你?这头?管着食铺,那边摊子不就顾不上了?” “到时候我早上做摊子的生意?,晌午到下午就管食铺里头?,婶你?要不来帮我,”江盈知擦着桌子说,她?是真不觉得周巧女?一定要在家里待着。 周巧女?拒绝,“我才不来,你?这做生意?的,最?忌讳全是家里亲戚帮忙。我又是你?长辈,到时候我看不惯说你?几句,要是被外人听见,哪里能?好听。” “我晚些去领点绣活来,就在家里做活,给你?们两个守着家,一天忙活下来也有口热饭吃。” 周巧女?才不想叫两个小孩养活,她?自?己有手有脚的,哪里能?找不到活做,赚一点是一点。 小梅朝江盈知摊手,意?思她?就知道她?娘不会?来的。 江盈知也明白,没再多劝。 而铺子的事情,也得对陈强胜和周飞燕说清楚,当然是说租的,只是要问两个人的打算,是想留在摊子上,还?是想来铺子里,或是另有打算。 周飞燕先是替江盈知高兴,而后终于忍不住说出这些日子里来的想法。 “小满,我们母女?俩什么也没有到了西塘关,是你?给我出了路子,这份情我到现在都忘不了。” 周飞燕并没有当着大家的面,而是在侧门边上,私下同?江盈知谈的。 “只我不能?一直指望你?,我每每想着,就觉得自?己沾了你?的光,”周飞燕笑了笑,“在摊子上,自?己卖东西能?挣钱我很高兴,能?和强胜在一块我也高兴。” “但是我自?己明白,我最?多能?卖卖东西了,嘴皮子不大成。” 她?指指自?己的脸,疤痕很显眼,“以后食铺里往来的人更多,我不好露脸,吓着人生意?就不好做了。” 周飞燕把?藏了很久的打算说出来,她?只跟江盈知说:“小满,说出来也不怕你?笑话,比起卖吃食来,我想当个药婆。” 药婆是海浦镇对于会?些医术的女?人称呼,这些人基本会?用很多海产品来治病:比如被蜈蚣咬伤用白鲞皮贴伤口,乌贼鲞切碎煎汤再服,能?够治胸闷,甚至拿乌贼墨囊磨成粉来治产后出血等等,效果都不错。 而西塘关就有个上了年?纪的药婆,之前江盈知把?落水的小龙后,瞧着人快没气了,也是她?治好的。 江盈知并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,相反的她?很欣喜,“真的啊,小燕姐你?怎么不早说?” “药婆叫我给二两银子,她?才肯教,我前些日子才攒齐,”周飞燕笑,“我也不是要赚多少,更想叫自己长点本事吧。” 所以她?有点歉疚地说:“铺子打扫啥的,我肯定帮,只是说来做活,那便不大成了。而且摊子上凉粉的生意,要不让给周婶做吧,我想先跟药婆学点。” “方子你买走了那就是你的,小燕姐,你?现在才是用钱的时候,先做着,早上叫强胜哥拿来给你?卖,”江盈知真的很高兴,她?一直都认为人要有自己的活路,而不是围着她?打转。 周飞燕谢过她?,并没有怎么拒绝,毕竟她?也真需要钱。 至于陈强胜,他?手里拿着凳子,笑道:“我不走,要是以后真有别的去处,也要等小满你把铺子撑起来再说。” 两个人各有各的选择,江盈知并不干涉,只是想着再招两个人。 不过说开后,倒是没有旁的问题,几个人一起打扫着这间铺面,周巧女?打水来回擦拭,小梅像只松鼠一样,这头?跳到那头?,哪里都忙活。 陈强胜则把?那些小屋的窗全打开,里头?的东西全是厚厚一层灰,周飞燕从里头?出来,脸上都沾了黑灰。 大家一起忙活了两三天,才算把?这个铺面打扫干净,江盈知开始请匠人来修缮,刷桐油,重新翻瓦片,换瓦片,灶台要再新弄,通烟气等等。 这些不是她?一直盯着的,而是周巧女?帮忙看着,毕竟江盈知还?得出摊。 即使有了铺子,她?暂时也不会?放下摊子的生意?。 摊子对于江盈知而言,是她?在海浦镇赚钱的基石,也是她?融入海浦生活的开始。 满打满算,她?来海浦才三个月,在摊子上,她?靠着卖吃食赚了不少辛苦钱,都是一文文攒下来的,并没有一步登天赚大钱,她?很知足也乐在其中?。 至于名气的话,江盈知只能?说,前镇的很多人她?已经认识了,但是里镇的富户,少有人往渔港腥气重的地方来,所以并不算多有名气。 但是江盈知还?不知道,这个小摊对外却有了些名气,尤其是在来往渔港的外海渔民中?,口碑很好。 之前墨鱼汛的时候,外洋的渔船来望海捕捞墨鱼,夏至又齐齐散去。却不同?以往走的时候毫不留恋,都对这家酷暑里会?分糖水的摊子产生了极大的好感。 他?们走前,甚至还?拿了不少墨鱼给江盈知,感念她?在热夏里的招待,这些渔民嘴上很难讲什么好听话,吃了好的,也就是重重点头?,私下里回味。 但其实,他?们远洋船都会?有碰头?的时候,有时候遇上风暴,被迫在同?一座岛停靠的时候,说起海浦,总是要提一句那个有棚顶的摊子。 描绘起那个摊子的时候,好多人都说吃食特别好,有的也忘不了吃饭时那些贝壳海螺叮叮当当的声音。 所以好些渔民对要去海浦的渔船说:“去了,就上那摊子吃去,保管你?去了一回,再也忘不掉那滋味。” 反正他?们从出了海后就开始怀念那吃过的东西,一想到回去后再也吃不到,都有些怅然若失。 但是这一批追鱼结束要回来的海浦渔民,可都听进去了,所以船停靠好了以后,空着肚子直接上这儿吃来了。 江盈知看着眼前几十个渔民,难得有点结巴,“怎么了?要吃点什么吗?” “那些个外洋船的老是说你?们这的东西好吃,我们也不清楚说得真的假的,一下船就过来了,”有个渔民回道,用袖子抹抹自?己汗湿的脸。 旁边吃东西的孙阿婆看了眼,惊讶,“你?们是今年?春汛出海的吧,怎么都知道这个摊子了。” “我跟你?们说,这家摊子上做出来的吃食,比你?们在船上捞活鱼吃得还?要鲜,这位置让给你?们坐坐。” 江盈知看着这么多人,又回头?看看桌子,虽然比之前多了一张,可也坐不了那么多人。 她?只好说:“要不,你?们有些人站着吃吧?” “有的吃就成,我们也不挑,”有个渔民说,他?往锅灶边看了眼,“这是什么吃的?” 江盈知这几日一直在做鱼,想着吃鱼宴该做什么,又找不到想做什么,片下的鱼肉堆得特别高,鱼杂更多。 周巧女?和小梅都要吃厌了,她?不好嚯嚯她?俩,立马做了酸汤鱼片和鱼杂来卖。 所以别人问的时候,她?赶紧回道:“酸汤鱼片还?有鱼杂,吃不吃?” “吃,”几十个人异口同?声地回道。 出海回来的渔民正是有钱的时候,一碗八文的酸汤鱼片和一盘六文的鱼杂,压根不放在心上,还?叫江盈知多盛点饭,这玩意?就得下饭吃。 陈强胜收钱都来不及收,铜板哗啦啦地进袋,刚数清这边,又立马有人塞了几枚铜板过来,“钱我给过了,那小 妹赶紧的,来一碗鱼杂,饭多打点。” “哎,来了,叔你?先坐会?儿啊,”小梅都来不及,刚给那桌上了又连忙给这桌,一整个人跟到处转的陀螺一样。 还?是后面孙阿婆吃完后,过来一道帮忙,她?收了碗的时候说:“我们渔港也就快到休洋,渔船陆续回来的时候兴盛了,鱼汛期外洋来的渔民是舍不得吃用的。” “他?们归港的渔民可不一样,刚赚了钱,正是要花用的时候,小满,你?可有得忙了。” 江盈知笑说:“有得忙可不是正好,赚钱哪有嫌忙的。” 这些赚的钱她?都有用处,以前反正能?够花用,吃好喝好就万事不愁,可眼下要用钱的时候多,她?开铺子所需的食材可不少,自?然得奔着钱去。 说实话,一个稳定的铺面让她?有了更大的奔头?。 这边几人在忙碌不停,那边吃上的渔民却都连连惊呼,有个手里捧着鱼杂的汉子说:“才小几个月没回,渔港这摊子跟大厨的手艺一样,一口下去我感觉我嘴里都有味了,这鱼肚鱼白也不是没吃过,怎么人家就能?做得这么好吃。” 眼前这碗鱼杂真的是色香味俱全,汤汁已经熬到酱香味十足,他?夹起一块干锅鱼杂里的豆腐,一整块颤巍巍的,上头?还?沾了点鱼籽。 豆腐完全被炖得入味,有鱼的鲜香,没有豆腥气,又特别嫩,那汉子连嚼都不嚼,直接塞了整块进嘴。 而后又在汤里涮涮那鱼白,糯糯黏黏的,一大块的,吃的时候像是在吃猪脑花,却又比脑花口感更好更嫩。 他?的嘴里还?有另一种味道,就是来自?鱼籽的鲜,一小块一小块地进嘴,特别绵密,让人忍不住又喝了口汤。 鱼肚和鱼肠特别脆韧,明明是一锅炖的,但就是没炖成糊烂的东西,各有各的口感。 尤其往干锅鱼杂里夹一大筷子,全部的鱼杂都在嘴巴里咀嚼时,那股混杂的酱香味,忍不住含在嘴里,不想往下咽。 那汉子吃到最?后吃得满头?大汗,他?真想脱了衣裳,跑到船尾,大喊几段号子。 可不止他?一个人这样,尤其吃了酸汤鱼片,爽滑的鱼肉,特别的酸味,真是叫人恨不得把?头?埋进去,跟喝水一样,他?咕噜噜一直喝着汤。 “再来一碗,”有个汉子喊,他?的桌子旁边已经叠了五六口大碗,压根不管多少钱,攥着钱袋子压在桌上,“只管上,我有铜板。” 陈强胜跟他?好生解释,“哥,真没有了,你?都吃了七八碗了,明儿来吧。” 那汉子站起来大喊一声,“啥,怎么就没了!我还?没吃够呢,那汤底呢,给我上点,我还?能?再吃两大碗饭。” “饭也没了,”陈强胜把?木甑拿给他?瞧,真的是刮得干干净净,连粒米饭都没有了,只剩个光的木底板。 这群人跟饿狼一样,江盈知在这做生意?那么久了,从来没有碰见过这么能?吃的人,真的是一碗一碗不带停的,周飞燕连洗碗都来不及洗。 完全让江盈知感受到了什么叫震撼,她?觉得之前外海的渔民实在客气,海浦的渔民更彪悍。 “明儿呢,我们还?要来吃的,就那么点东西,不够塞牙缝的。” “对啊,妹子啊,你?们是真的不知道,我们这种从春汛就出门一直在船上打转的,吃的都是啥玩意?啊,每天冷菜剩饭的,哪里吃过这么好的东西。” “明儿多上些啊,我们一早就等着你?们过来。” 一群人吃饭跟放狠话一样,他?们走了,留下空荡荡的灶台,和满桌满地狼藉,熟客们都面面相觑,有的手上还?拿了碗,正想美?美?吃一餐来着,结果倒好,压根没有挤进去。 蒲扇佬哭诉,“咋回事啊这些人,我昨日问小满,听她?说有鱼杂,我连早食都不敢多吃,怎么就没了呢!” “我好恨,刚才就应该踩他?们几脚,让他?们给我让个位置的,”鱼行?伙计小龙大喊。 但刚才谁挤得进来啊,吃饭的人挤得摊子走都走不动,都已经出来许多人,捧着碗站路边吃了。 而那些没有挤进来的熟客,只能?恨恨的,又格外眼馋的站旁边看着,有几个实在馋,又自?己带了碗筷,厚脸皮叫人家分点给他?吃。 惨遭无情拒绝后,一直在那里嘀咕,又看向空荡荡的碗,不由得悲从中?来。 而江盈知愣住,这段日子天热出来的人少,她?又忙着别的事情,所以安逸太久了,真是好久没有这么忙的时候了。 她?面对着熟客的哭诉,也有点汗颜,“要不,我明儿多做些?这鱼杂要烧很久,” “小满,你?忍心吗,我们馋这一口馋死了,你?看看天色,大中?午的都没到你?这就没东西了,求你?了,我真的特别想吃这口鱼杂。” 江盈知一个头?两个大,她?的食铺灶台在重新砌,这几日压根没有办法用,但是今日又卖得属实早,大中?午的就没了。 面对另一群熟客的哭嚎,江盈知跟大伙认识这么久了,也不忍心他?们饿肚子,毕竟有的人是真馋,一天天能?一顿不落地过来吃。 所以她?妥协,“等傍晚的时候过来,保管你?们能?吃上这一口。” 一群人欢呼,有的人用筷子敲着碗,在那里喊。 陈强胜累得腿疼,一脸呆滞坐在那,周飞燕捶着腰,小梅喊,“我好累,想睡觉。” 江盈知也累,之前是累中?还?能?有余力?,这会?儿是累得想趴下,她?坐了会?儿,然后喊住来送水的柱子,“柱子你?等等。” 柱子挑着水桶,抹着额上的汗问,“小满姐,什么事?” “赚钱来不来,”江盈知拍拍他?瘦弱的肩膀,“我这里有个洗碗,跑腿的活,你?来的话,给你?五十文一日,你?觉得成不?” 柱子啊了声,水桶差点没扶稳,从肩上滑下,他?连忙扶正,满脸的不可思议。 “我吗?一日五十文?” 要知道他?辛辛苦苦挑水,从东家那送到西家,来来回回地挑,也才只能?赚三四十文。 在摊子上的活计肯定比挑水的活计要轻松,挑水磨的他?肩膀起了一个又一个水泡,包着布都得继续挑。 但他?又不敢相信这样的好事能?落到他?头?上,又忙问了一遍,小梅笑道:“怎么,耳朵还?不好使起来了,真让你?过来,下午就来啊,我们忙着呢。” 柱子赶紧点头?,他?欢喜得快要蹦起来,“我肯定来,等我回去放了水桶就来。” “别别,水桶搁这,还?得要你?挑水的,以后挑水的钱另算啊,跟以前一样,”江盈知赶紧叫住他?。 柱子感觉自?己被什么天下掉下来的大鱼给砸了,满脑子晕乎乎的,他?连话都不会?说了,只能?连连点头?再点头?,一脸呆滞地回家去,告诉他?娘,他?娘俩也有好日子过了。 江盈知现在觉得缺人手了,她?其实还?有个人,一直想找来着,就是之前在对面卖鱼杂的李海红,不过有段日子没瞧见人影了。 但是得晚些时候去找,她?揣着钱上了江下街,找到王三娘,江下街的女?人们正在剖着鳓鱼,还?有最?近新来的米鱼,扑面而来的鱼腥味,满满的重盐苦味。 每次来这,江盈知都被熏得睁不开眼,得好一会?儿才能?适应,她?找王三娘的身影,看到人在拖着鱼筐往前走,忙走上去搭了把?手。 王三娘看见她?,颇为惊讶,“小满,你?怎么来了?” “来找管事的商量点事情,”江盈知把?手里的食盒递给她?,“阿姑你?趁热吃吧。” “别走,”王三娘拉住她?,“找管事的做啥,我跟你?一道去。” 如今王三娘在江下街也算站稳了脚跟,从一开始的不大合群,到这会?儿在管事跟前也能?说上话,毕竟鱼鲞剖得像她?这么好的,又踏实能?干,总能?出头?的。 江盈知笑道:“好啊,我们一起去。” 王三娘带她?找到了管事,她?说:“陈姐,这是我侄女?,亲的,她?找你?有点事,你?看?” “害,你?侄女?那不就跟我侄女?一样,”陈姐很热情,“怎么,也想到这里来找个活 ,我瞧瞧有没有,” 江盈知连忙说:“不是做活的事情,陈婶,我想到你?们这买点鱼杂。” 别处的鱼鲞另说,但江下街的鱼杂一定是最?多的,每天剖鱼鲞的时候,鱼杂都是拿去扔掉的,要不就是喂野猫,或者?沤肥,除了黄鱼肚、米鱼膏外,其他?在她?们看来都懒得吃。 可这里的鱼杂又特别新鲜,都是渔船从外海捕捞回来,立马就运到江下街来的,她?到这里买肯定没错。 她?接着说:“我今日只买五十斤的鱼杂,从明日开始,我想买两百斤的鱼杂成吗?” “你?买鱼杂?”陈姐纳闷,“你?要这么多做什么啊?” 王三娘就很骄傲地说:“她?在渔港那支了个摊子,手艺老好了,拿去都是做吃的。” 陈姐面露讶色,“真瞧不出来,本事,有本事。” “鱼杂我这里多的是,你?要的话正好,我还?能?白送你?点,这样吧,三文一斤怎么样,”陈姐人也活络,“这个活我就交给三娘来做,你?们亲姑侄她?总不会?骗你?的,我这头?呢,再多给三娘点工钱。” 江盈知自?然没有二话,还?要笑着说:“当然成啊,我阿姑在这里也多亏了管事你?照拂,她?老说你?们好。” “搞得我有什么生意?,谁也不想了,都只想着你?们这里,以后要是还?有啥鱼鲞买卖,我肯定也上这来。” 江盈知把?话说得很客气,又在管事那刷了王三娘的好感,让这两个女?人都忍不住乐呵,而且她?这样做,至少管事以后待王三娘肯定更加和气了。 王三娘也明白,送江盈知出去的时候,她?拍板保证,“我肯定都把?好的挑给你?,多跟管事要些鱼杂。” “哎,阿姑你?忙去吧,东西记得早点吃,我走了啊,”江盈知也没有聊多久,毕竟她?真的很忙。 拿了的这些鱼杂,要在铺面的院子里先处理好,再到义塾去借个灶。 周巧女?最?近都在替她?盯着铺面,这会?儿又在帮忙搓洗鱼杂,她?说:“生意?之后肯定会?更好,早早请点人来,别拖着。” 江盈知晃了晃胳膊,“等晚点我去问问。” 等几人弄完鱼杂后,还?没到义塾,就碰上了拿着一卷纸从后门走出来的王良,他?满脸惊喜,又好奇,“小满,你?们这是做啥?” “找义塾借个灶,煮点东西呢,”江盈知把?事情说了一遍。 王良把?纸往自?己袖子里一卷,推开大门,“来来,赶紧地进来,他?们那锅用了好些年?,不如我们这的,你?进来用。” 江盈知也不跟他?客气,陈强胜几人就把?鱼杂给搬进去,路上她?问,“良哥,拿着纸要上哪去?” “我给老大写信呢,想叫许先生给我代下笔,”王良拿出皱巴巴的纸,“我识字,但那字写得啥也不是。” 他?说完眼睛一亮,“小满,要不你?给我代写吧,你?字写得这么好?” 江盈知满口答应,“好啊,等我这里炖上就帮你?写。” 她?把?东西弄好,让小梅和陈强胜看着,周飞燕到义塾里去了,江盈知起身去帮王良写信。 在院子的石桌上,她?拿着笔,王良坐在另一边,他?兴奋地说:“小满,你?在开头?帮我写上,就写,老大,你?都不知道你?走了以后,我们这一帮弟兄有多想你?。” 江盈知顿住,她?抬头?,感觉肉麻得吓人,她?犹疑,“真这么写啊?” “昂,干啥这样看我,”王良可不觉得自?己有问题,他?说:“你?多写几个我们想你?,诺,最?好写满这上半面。” 他?嘿嘿乐,就是抱着天高皇帝远,明府离海浦一时半会?儿到不了,恶心他?老大来着的,谁叫他?老大把?王明信给叫上了,就不叫他?。 江盈知啧啧,“你?们好肉麻。” 但她?还?是如实写了,在写完最?后一个我们想你?的时候,她?都没有办法想象,到时候王逢年?拿到信之后的神情。 应该是面无表情,甚至感觉恶心。 王良看完十分满意?,“好好好,小满你?写得真好,就这么写。” 不过王良也不敢真惹王逢年?,见好就收,说起了一堆正事,包括盐商、鱼行?,以及渔民许许多多的问题。 江盈知震惊,“当个船老大这么忙的?” 王良接过信又仔仔细细看了眼,“可不是那么忙,让他?忙去吧,” “哼,我也想出海,不让我出海,”王良再一次强调,“让他?忙着去吧。” 他?把?这封信收好,然后问,“最?近生意?那么好啊?下午还?要摆摊。” “可不是,大后日的时候,良哥你?匀出空来啊,我食铺要开门了,”江盈知笑得很灿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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玄学抓鬼算命沙雕爽文师父去世后,玄学天才林溪下山摆摊算命,边挣钱边找未婚夫。大师,我儿子的真命天女何时出现?林溪真命天女没有,真命天子倒是有。大师,我最近总梦到鬼,求你灭了他。林溪鬼是你父亲,你上错坟了,他叫你去认坟头。大师,我母亲失踪二十多年了。林溪你母亲被你父亲杀害,埋尸后院。傅氏集团掌权人向来不近女色,竟然和一个小神棍闪婚了。所有人天天猜傅总什么时候离婚。等啊等啊画风逐渐不对劲。顶流明星哭着喊小神棍救命!各路大佬重金求见小神棍一面。甚至,国家的人也来找她合作。众人赶紧抢名额,大师,我也要算一卦。某天,林溪照常去摆摊。傅京尧将她抵在墙角,老婆,给我算一卦。林溪冷漠脸,工作时间,只谈钱不谈感情。傅京尧掏出所有卡,我的钱全是你的。林溪两眼放光,你想算什么?男人黑眸幽深,语气透着委屈,老婆,我们什么时候过新婚之夜?林溪男人搂住她的腰,嗓音暗哑,不说话?那就今晚过。(天才玄学大佬vs超有钱宠妻霸总,先婚后爱,主剧情,穿插多个玄学小故事)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