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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臣不后悔。”李灵钧一张少年面孔越发坚毅,“臣在逻些,会每日面朝东方叩首,焚香祝祷,愿陛下龙马精神,福寿绵长。”
“好。你就随鸿胪卿走一趟,”皇帝声音也温和了,“朕准你从飞骑中选十名矫健的禁卫,再叫尚乘局选两匹良驹,充为坐骑。另外,”皇帝思索着,“鄂国公那里……”屏风后衣裙窸窣着,是得逞的崔婕妤走了出来,她冲李灵钧嫣然一笑,“郎君一路平安。”
“谢陛下,谢婕妤。”李灵钧很平静,见皇帝再没了话,便叩首退出了御幄,来到麟德殿,殿内外已经是座无虚席了。
在千秋这一日,皇帝宣召,派遣鸿胪卿持旌节入蕃,签订议和文书,并在麟德殿设宴,为两国的使团践行。整个大殿容纳了上千号人,雕梁藻井下,嚣尘中荡漾着钟罄的余韵,文武官员、南北衙、吐蕃乌爨,都各自为阵地坐着。
李灵钧看见了皇甫佶。他夹在南衙的翊卫之中,和谁也不亲热,和谁也不冷淡,更没有冲乌蛮人看一眼。平日在这种场合,两人总要借机会凑到一起,今天,皇甫佶只是对李灵钧微微一笑,便把头扭到了一边。
李灵钧目光在皇甫佶、阿普笃慕、芒赞等人的脸上缓缓扫过,盘腿坐在案前,他想到了皇帝最后的未尽之语。微微侧过脸,他对身旁执壶的黄衣内侍道:“去蜀王府传个话,翁先生熟知陇右的形势,问他是否愿意跟我去逻些一趟。”说是询问,他那语气却不容置疑,“叫他即刻收拾行装,明日就要随入蕃使离京。”
内侍答声是,放下凤首壶去了。
刚拿起金瓯,皇帝到了麟德殿。一年一度的千秋,让他久病的脸上也焕发了光彩,依偎在皇帝身边,携手而至的人,却不是皇后,而是盛装的崔婕妤。李灵钧垂眸,随众人起身,恭迎了皇帝。
“朕有三瓯酒,”皇帝年迈,声音不高,但殿上的喧嚣霎时凝滞了,众人都屏气凝神。皇帝脸上带着和煦的微笑,“第一瓯,敬这二十载汉蕃两地的百姓,朕但愿以后再无战乱。”
李灵钧仰脖把这一瓯喝了,胸口热辣辣的,他的眼神很定。
“第二瓯,敬赞普,”皇帝对芒赞颔首,“愿他也和朕一样,早日扶危定乱,攘除奸佞。”
芒赞心里一凛,来不及辩驳,见众人慨然应声,只得随众把这口酒倒进喉咙里。
“第三瓯,”皇帝顿了顿,鸦雀无声中,他转向皇甫佶,“敬鄂国公,没有他,就没有朕的今日。”这话让众人都暗暗变了脸色,皇帝笑容不改,示意皇甫佶举瓯,“鄂国公不在,你替他饮了吧。”
“谢陛下。”皇甫佶沉稳地说着,等皇帝放下空瓯,也双手举瓯,一饮而尽。
随众人乱哄哄地坐下,黄衣内侍替李灵钧添酒,嘴巴也凑了过来,“殿下叫郎君留神,”这是蜀王的眼线,“今晚南衙有异动。”
“什么事?”李灵钧也声若蚊蝇。
“郎君慢饮,”内侍转身,背对着众人,“陛下要在京都搜捕乌蛮人,还不要惊动了西番。”
这是坐实了两国勾连,要趁西番人离京的机会,扣押乌蛮的质子?李灵钧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掠了一眼,“鄂国公的消息吗?”
“鄂国公有奏疏,吐蕃赞普赐了金印给各罗苏,封他为赞普钟,二者已约为兄弟。殿下担心剑川有变。”内侍斟完酒,躬身退出了殿。
教坊的舞伎上殿了,甩起的绣衫遮住了笑靥,罗裙旋转得快飞起来。年轻武将们的视线被吸引了去,李灵钧则盯着皇帝身边花枝招展的崔婕妤——这样一个狂妄而不知收敛的女人,是用什么迷惑了陛下的心神?
“陛下,”崔婕妤转向皇帝,“皇后殿下请了外命妇们在太液池乘船游湖,陛下不是想看看皇甫娘子吗?”她笑意婉转,“正好皇甫相公也在殿上,陛下如果觉得好,可以当场下旨。”
“叫她来。”皇帝也有了醉意。
崔婕妤对宫婢使个眼色,“不要惊动皇后和皇甫夫人,就说是皇甫相公的钧旨。”
皇甫南被宫婢领进了麟德殿,脸上犹带困惑。踩在寸许厚的红氍毹上,迎面就是飞雪惊鸿似的袖裾,还有轻罗金缕遮盖的酥胸和藕臂,这是一场足以让男人恍惚的酒色盛宴。有人当她也是教坊的舞伎,要调笑几句,皇甫南却脚步不停地往皇帝面前去了。郁金色罗裙,春水绿帔子,都只是微微一动,拂过了酒案。
“见过陛下和婕妤。”不见皇甫达奚,皇甫南顿悟,她垂落了眼睫,盈盈地下摆。
皇帝用醉眼瞟着她,思忖不语。
崔婕妤在御前设了月凳,叫人取阮咸来,交给皇甫南,“皇甫娘子,你弹一曲阮咸给陛下听。”
皇甫南没有接,“我不会弹。”
“只是随手拨一拨弦子,”皇帝突然说话了,很和蔼,“朕听说,皇甫相公家的女儿,都很聪慧。”
皇帝一开口,钟罄都静了,皇甫达奚只得硬着头皮说:“九妹,你就随手拨一拨。”
皇甫南说声“是”,端坐在月凳上,还未伸手,阿普笃慕撂下金瓯,大步走上来,把阮咸从宫人怀里抢过来。他平时在御前也算进退得宜,这个举动简直是鲁莽至极,连李灵钧都吃了一惊,喉头险些迸出“护驾”两个字。
皇甫佶倒比他镇定,默然盯着御前的几人。
“陛下不知道吗?”阿普笃慕抱着阮咸,像抱着一把刀,他满不在乎地对皇帝施礼,“爨人除了善锻刀,还善弹月琴。臣也想为陛下奏一曲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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