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斯佳丽站在那里摇晃。往日她一定曾像现在这样疲惫,只是不记得罢了。她实在累得什么都记不起来了。
我厌倦葬礼,厌倦死亡,厌倦我的命根子一一离我而去,留下我孑然一身。
塔拉的墓园不算大,黑妈妈的坟却十分可观,看起来比玫荔的大许多,斯佳丽心绪纷乱地思忖,可是黑妈妈临终时已被病魔消磨得只剩一身瘦骨,根本不需要这么大的墓穴。
今天天空湛蓝,阳光灿烂,风却冷得刺骨。黄叶随风飘掠过墓地。
她想,如果秋天还没来,也不远了。我过去就喜欢田野秋天。策马奔过铺洒着金黄落叶的林地,空气有股苹果酒香味儿!唉!那是陈年往事了。爸去世后,她就没能再安安妥妥地在塔拉骑过一次马。
斯佳丽凝神看着墓碑。杰拉尔德奥哈拉,出生于爱尔兰米斯郡;埃伦罗比亚尔奥哈拉,出生于佐治亚州萨凡纳;另外三个小坟,则属于她从未谋面的弟弟的。至少黑妈妈还葬在她最爱的“埃伦小姐”旁边,而不是在奴仆的墓园。尽管苏埃伦叫得震天价响,但是我的坚持终究赢得胜利,因为威尔也站在我这边。当他一站稳立场后,事情就成了。遗憾的是他生就那副倔脾气,就是不肯接受我的钱。这房子看起来委实糟糕透顶。
墓园也好不到哪里去,杂草横生,已到了破旧寒伧的地步。整个葬礼也是寒酸得很,黑妈妈若地下有知,准会不高兴。那位黑人牧师嘴里不停念念有词,我敢打赌他连认也认不得她。黑妈妈才没这份闲工夫和这种人交往呢。除外祖父外,她和罗比亚尔家的每位成员都是罗马天主教徒,据黑妈妈说,他也从不过问。我们是该找个神父来,不过距离最近的一个神父在亚特兰大,要化几天工夫才有空赶来。可怜的黑妈妈,可怜的母亲,她们下葬时都没请神父到场。爸也没有,不过这对他可能没多大意义。他在母亲每晚主持的祈祷仪式中,通常都一直在打瞌睡。
斯佳丽打量着杂乱的墓园,再将视线转向大宅前邋遢的景象。霎时,愤怒和痛苦排山倒海地涌上心头,她忿忿自忖:幸好母亲不在这里,若让她看到这般破败残象,必然连心都碎了。斯佳丽在一瞬间,仿佛看到母亲修长、优雅的倩影仁立在送丧人行列中。总是打扮得干干净净,一双白哲的手不是忙着做针线活儿,就是戴上手套,准备出门从事她的慈善工作;她的声音总是那么轻柔,总是没完没了地忙着,把她指导下的塔拉庄园生活,弄得尽善尽美,有条不紊。她是如何办到的呢?斯佳丽默默想着,她是如何在有生之年营造出那么美好和谐的世界?那时候的我们是多么快乐啊!不论发生什么事,总有母亲顶着,把事情弄得妥妥帖帖。我多希望她仍然健在埃有她紧紧抱住我,所有的麻烦自然会迎刃而解。
不,不,我不要她在这里。她若看到塔拉今天的这副模样,一定会伤心透顶,她若知道我今天的遭遇,必将对我失望至极,这是我万万不能忍受的,不要再想了,我千万不能再想了。想些其他的吧!不知迪利拉有没有头脑想到为参加葬礼的人准备食物。苏埃伦是连想都不会想到的,她这么穷酸的人不会把钱花在供应茶点上面。
其实这里也没什么人,吃一顿也不会花她多少钱。话虽如此,那位黑人牧师看起来像是可以吞下二十个人的食量,他如果再不停止絮叨个什么横过约旦河,在天国中长眠之类的话,我马上就要尖叫了。他所谓的唱诗班,是三个枯瘦如柴的女人,是这里唯一没有因难过而抽噎的人。铃鼓加上灵歌!好个了不起的唱诗班!悼念黑妈妈应该用庄严一点的拉丁祈祷文,而不仅是爬上雅各的天梯。哦!真是够寒酸的。
亏得这里没几个人,只有苏埃伦、威尔、我、孩子们和几个下人。至少我们全都是真心爱黑妈妈,真心为她的死感到难过的。大个子山姆的眼睛都哭红了。瞧可怜的老波克,眼泡儿也哭肿了。唉,他的头发几乎全变白了;想不到他已经这么老。迪尔西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,事实上自她第一回来到塔拉后,她的模样便一丝儿都没改变过斯佳丽疲惫、纷乱的心一下子敏锐了起来。波克和迪尔西怎么会在这里?自波克升格为瑞特的贴身仆人,他的妻子迫尔西去玫荔家作小博的保姆后,有好几年他们都不在塔拉干活,这会儿怎会跑回塔拉来?除非瑞特告诉他们,否则他们决不可能知道黑妈妈去世的消息。
佳斯丽回头看看。瑞特也回来了吗?没看到他的人啊!葬礼一结束,她就直接去找波克。把罗里罗嗦的牧师留给威尔和苏埃伦去应付。
“真是悲哀的一天,斯佳丽小姐。”波克还是眼泪汪汪。
“的确是,波克。”她说。她知道急不得,否则她休想打听出自己想知道的事。
斯佳丽慢条斯理地走到这位老黑仆人身边,聆听他对杰拉尔德老爷、黑妈妈和塔拉庄园初期生活的点滴回忆。她忘了波克已跟了父亲那么久。他跟杰拉尔德到塔拉来开垦时,此地只有一栋烧成废墟的老房子和光秃秃的田地。哎呀,波克一定有七十好几了吧!
一点一滴的,她套取到所要的消息。瑞特已经回到查尔斯顿住。是波克将瑞特所有衣物打好包,送到车站托运的。那是他身为瑞特贴身仆人的最后一件工作,他现在退休了,临走领到了一笔退休金,多得足以让他在任何中意的地方买下自己的窝。“也养得起我的家人。”波克得意地说。迪尔西不需要替人工作,普莉西只需服侍愿意娶她的人。
“斯佳丽小姐,普莉西虽不是什么美人胚子,年纪还不到二十五,但也老大不小了,不过如果附带份财产,就能像穷人家的漂亮女孩一样容易找到丈夫。”
斯佳丽强装出微笑,表面上同意波克“瑞特先生是个正人君子”的说法,心里却早已冒着火。那位正人君子的慷慨为她带来了真正的大麻烦:普莉西嫁人后,谁来照顾韦德和埃拉?叫她究竟上哪里去替小博找一位尽责的保姆?他刚刚失去母亲,父亲又因伤心过度而陷入半痴半癫状态,而家里唯一头脑正常的男人现在也离开了。她也想丢下一切,收拾包袱一走了之。圣母啊!我回塔拉来是要寻求慰藉,消除生活中烦恼的,却反倒为自己招揽厂更多麻烦。到哪一天我才能得到完全的平静?
威尔沉着而坚定地让斯佳丽安顿了下来,他送斯佳丽回房上床,吩咐任何人不准打扰她。她倒头一睡便是八个钟头,醒来时已对从何着手胸有成竹。
“但愿你昨晚一夜睡得安稳。”斯佳丽下楼用餐时,苏埃伦说。她的嗓音甜得令人作呕。“你熬过了种种打击,一定是累惨了!”现在黑妈妈已死,免战牌也该摘下来了。
斯佳丽的绿眼珠闪烁着刺人光芒,知道苏埃伦心里正在想着她苦苦哀求瑞特别离开她的那一幕丢脸事。她也甜腻腻地回说:“我的头还没碰到枕头,就已睡得不省人事,乡村的空气真新鲜!真舒爽!”你这讨厌鬼!她在心里啐了一句。斯佳丽原来的那间卧房现已换了主人,变成苏埃伦大女儿苏西的卧室,使斯佳丽感觉自己像个陌生人。她确信苏埃伦心里也有数。不过无所谓,若想要实现计划,就得勉为其难地与苏埃伦友好相处。她冲着妹妹一笑。
“什么事这么好笑,难道我的鼻子上有脏啊什么的?”
苏埃伦的声调真叫斯佳丽恨得牙痒痒的,但她还是赔着笑脸。“对不起,苏埃伦,我刚想起昨晚做的一个愚蠢的梦。我梦到我们全回到童年时期,黑妈妈用桃枝鞭打我的腿。你记不记得那种枝条抽人有多痛?”
苏埃伦格格笑出声。“当然记得。露蒂也用它来鞭打我女儿,每次她打她们就像打在我腿上一样疼。”
斯佳丽留神看她妹妹的脸色。“想不到今天我身上竟没疤痕累累。
那时候的我是那样一个令人憎恶的小姑娘,真不明白你和卡丽恩怎能容忍得了我。”她在硬面包上抹奶油,宛如只有这件事值得她关心。
苏埃沦面露怀疑神色。“你确实把我们折磨得好苦,斯佳丽。而且你总是有办法把吵架的责任栽到我们头上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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