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张彩转过头,他似笑非笑道:“我还以为哈敦只会掷飞刀来开玩笑,没想到,您原来是会说笑的。”
琴德木尼面色一青,满都赉阿固勒呼道:“好了!都到这个时候了,还说这些干什么。那就只你一个人去求援,其他人都留下!”
张彩眉心一跳,一口应下。只是,当他们折返自己私下议事时,张彩却是忧心忡忡。他道:“我担心……”
时春却截断他的话:“不必担心,你只管去了就是。”
董大等人也道:“是啊,张郎中,不论结果如何,我们都记得您的恩情。”
他们都是在宣府待过的人,岂会不知这些总兵、巡抚和中官的秉性。事情闹到今日,众人早置生死于度外。张彩深深地望了大家一眼,他道:“我一定会带回援兵,一定!”
鄂尔多斯部与陕、甘、宁三地相邻,是以时时南下劫掠。蒙古骑兵对这一条路都是熟得不能再熟了,他们连夜将张彩送到最近的宁夏镇。当地的戍卒看到这么一小撮人马,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,当即摩拳擦掌,准备把他们一网打尽。谁知,骑兵让开,中间却走出一个汉人,张彩手持牙牌,大声道:“我是吏部文选司郎中张彩,快带我去见你们上官!”
戍卒大吃一惊,面面相觑。张彩因此又过宁夏,直达固原镇,直奔城中央的府邸。他见军门堂皇巍峨,粉壁之上竟然画了一只麒麟、三只凤凰和九只老虎。麒麟为总制,凤凰为巡抚,老虎想必就是总兵了。看来,总制之权,是凌驾于陕西四镇巡抚、总兵之上的。张彩不由大喜,有能一锤定音的人就好呐。
他来得路上,已然知晓,杨一清已调往宣府,新任三边总制是原来的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才宽。他也听说过此人的声名,是成化十四年的进士,历任西安、淮安二府的知府,善决疑狱,断案如神,素有青天之名。皇上派这么一个人来接任杨一清,一定是早有谋划。孰不知,朱厚照任才宽,也是没有选择的选择。
九边军镇实行三堂共治,名义上是各有分工——“国家之制,边防以文臣巡抚,以武臣总兵,而内臣纲维之。”【2】实际执行中,是政出多门,漏洞百出。杨一清来陕西本来是修马政,就是因四镇互不救援,才被临时委任总督之职。而李越“死后”,朱厚照就更加意识到,不止是陕西,九边其他军镇也必须要有一个领导核心了。
但谁来任,皇帝却十分犹豫。勋贵虽有地位,却无才干,并且这样委以重兵,终不利于君权集中。而平民将官倒是便于把控,可既无威望,也无战功,皇爷就是敢派,他们只怕也不敢接。太监倒是最让皇爷放心,可他们是身份、威望、才干、战功都没有,而且天知道他们是去总制,还是去为祸。到了最后,还是只能用暂时文臣。他将杨一清调到宣府收拾大烂摊子后,就遣才宽来接任,希望这个正直之人,能延续杨一清的努力。
而才宽听罢张彩的奏报后,第一反应是犹豫。一旁的固原总兵曹雄马上就道:“可我们一向是以守备为本,不以攻占为先。万一深入鞑靼腹地,粮草不支,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吗?”
他们的想法早在张彩的预料之中。他道:“可这般防备,能有何用。贼寇闻出师而暂退,见班师而复来。我们一进一退,不过是虚耗粮草,最终仍是徒劳无用。不将他们打痛打伤,胡虏还会卷土重来,卑职素闻您勇毅清正之名,这样的良机,难道您真要错过吗?”
才宽捋须沉声道:“当然不能错过。还请张郎中先去休息,我这就去安排点兵,准备出战。”
张彩是万万想不到,居然会这么顺利。他千恩万谢,欣喜若狂。他躺在客房的床上时,仍觉飘飘荡荡,如在梦中。他实在是太累了,一会儿就睡着了。他这一觉,睡到了第二日早上,他忙起身,随便洗漱了一下,准备去见观看点兵的情况。然而,他却发现,根本就没有任何的动静。
张彩的脑子嗡得一下,被骗了,居然被骗了……他先是快步,接着是狂奔,直往才宽的内宅冲去,可却被仆卫阻拦。张彩是真的手无缚鸡之力,被一伙人压制得动弹不得。懊恼、绝望轮番涌现,他忍不住破口大骂:“才宽,你这个卑鄙小人,骗子!你见死不救,遇机不出,你还是个人吗,你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!”
仆妇忙来堵他的嘴,正闹到不可开交之时,眼底青黑的才宽已然出来,他忙喝止下人道:“快住手,安可对张郎中如此无礼!您先莫急,请入内详谈。”
张彩衣冠不整,两颊通红,他已然出离愤怒了,他快步上前道:“好,我倒要听听,你还有什么话好说!”
二人进屋落座。张彩横眉怒目,才宽被他的灼灼目光,盯得一声苦笑:“我昨日的确决心要点兵出战,可在于众将连夜商议后,却觉此并非出战的最好时机。”
张彩冷笑一声:“怂就是怂,何必找这些理由。”
才宽正色道:“我并非是有意推诿,只是长途跋涉,与右翼去共抗左翼,远不如等鹬蚌相争,坐收渔利。”
好似一个霹雳在张彩头上炸响,他猛然起身,问道:“那李御史的夫人、一众锦衣卫和高僧呢?”
才宽面露痛色,他道:“某万分遗憾,只是为了军民和胜利计,不得不先将他们的安危放在一边。”
张彩一个箭步上前,他揪住他的衣襟道:“放在一边,你怎么说得出口,他们都是功臣,都是为国效命的功臣!”
才宽还是没有动怒,他道:“可为大义计,必须得暂时舍弃他们。这亦是圣君明臣所为。说不定,苍天有眼,也会让他们安然无恙呢。”
张彩啐道:“放屁,你简直是在放屁!”
才宽无奈道:“张郎中亦是博古通今,难道不曾读过《资政通鉴》。唐贞观四年,突厥颉利可汗在兵败后愿意举国依附,太宗大喜,先遣鸿胪寺卿唐俭为使节,后遣大将卫国公李靖去迎接。而李靖到了之后,却认为颉利可汗虽然遇兵败,却仍有实力,若他率部去投靠敕勒九姓,必成大唐心腹大患。如今,我方的使节已经到了突厥营地,颉利必然放松戒心,不如趁机连夜突击,必能打得敌方丢盔弃甲。同行的张公瑾不同意,言语中指朝廷已经接受了颉利归降,且派遣使节,怎可出尔反尔。卫国公却道:‘此乃韩信破齐之道,唐俭等人,不值顾惜。’果然,他连夜出击,大胜而归,而唐俭一行也全身而退。这不是正是英明谋划,得天之幸吗?”
张彩的双手抖如筛糠,他终于意识到,才宽不是在推诿不想出兵,他是真的这么想。他道:“那万一,老天无眼,他们都牺牲了呢?”
才宽道:“本官必为他们请死后哀荣,荫及后嗣。这是为大局计,最好的办法。如若此刻出兵,我们这方的士卒长途跋涉,又去开战,也会牺牲不少,难道他们的命就不是命吗?张郎中,我明白你的难处,只是我等为朝廷命官,应当摒弃私心才是。相信就是李御史在此,也会理解本官,忍痛割爱。”
张彩倒退一步,忽然想到了李越的那个梦,那个怒奴和悦奴的梦。难道贵极将相的代价,就是要将亲情、友情、信义全部割舍吗?他摇了摇头:“我不同意,我不同意!才总制,您是深明大义,可我张彩不过是个蝇营狗苟的小人,在我心中,私远大于公,私远胜于公,我只想我的同伴,好好回来!”
才宽道:“那么,恕我无能为力。”
张彩道:“好,既然您是秉承公心,那想必也不会阻拦我去请旨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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