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铁犁那些大件也罢了,菜刀人人想买,谢二哥倚着车问,“城里有几个兵?”
百姓们面面相觑,人群里不知谁捏着鼻子喊,“不到五十个!”
那两个官的表情都是难看,买活军互相看几眼,哄笑起来,道,“还说什么,又不敢打,就问你们做不做生意?”
就看买活军那一身的横肉,身上锃亮的甲,不是以一当十,一个打五个肯定没什么问题,县里那官的气为之一泄,念叨着,“也是为民生计……也罢了,你们只不许进城!”
谢二哥笑道,“我们也懒得进去,就在这里卖了,谁要菜刀?”
便示意徐地主那边的人上去叫卖,城里许多人都赶来看热闹,徐地主手忙脚乱,谢二哥看不是事,教他理出一条线,一个人专门叫卖,一个人给货,买活军收钱,再来一个人记账。“这不都是数学三里统筹那一课的内容吗?”
徐地主擦着汗说,“刚想起来,下一趟便熟练了。”
他脑子还是灵活的,伙计也全都从第一期扫盲班毕业,晓得记账,事情便好做得多,许县满城人都来看热闹,不过半个时辰,菜刀快卖完了,针也卖得快,铁锅又卖了几口去。此时亲家张老丈才匆匆赶来相见,把住徐地主就哭起来,“老兄弟,家里人都还好?”
“家里人哪有不好的!”徐地主赶忙和他行礼,也落了几滴眼泪,心里其实还是挂着生意,买活军不进城他也不敢进城,拉着张老到城外一棵大榕树下说话,“媳妇、外孙都好,你女婿也好,买活军没杀什么人,叫我们上课,又卖给我们许多东西。”
他从背后解下一个光饼炫耀着,“瞧,面粉也是他们卖来的。”
这和张老丈心里想的境况显然大相径庭,他眼泪还挂在腮边,惊愕地望着徐地主,“这听着可和天兵下凡一样呢?”
徐地主叹口气,却也有许多苦想诉,就是当着买活军的面不敢说,怏怏道,“家里田还是没了一些,买活军给我折些本钱来做生意,贩些铁犁来卖,还有菜刀,老亲家,我想你名下也有许多地——”
铁犁自是好东西,张老丈走到推车旁便走不动道了,爱惜地摸着那雪亮的犁面,一问价格,当即便是心动。徐地主又和他说了亩产,张老丈瞪着眼只是不信,“五六百斤!天爷,你怕不是吃了谢六姐的香灰,成日里发些白日梦!”
“若不是一亩能产五六百斤,谢六姐如何有那么多米粮养兵?”徐地主极力辩解,“又哪有多的粮食喂了猪吃肉?你晓得买活军的猪吃什么——吃糠呀!”
张老丈捂着嘴,糠在许县农户那里,有时是要和米一起混着吃的,佃户尤甚。“当真?!”
徐地主叫过本家一个后生,“讲讲买活军中午吃的什么。”
那后生绘声绘色地说了,张老丈听得连连咽口水,徐地主说,“临城县的肉价贱得很!买活军他们天天都要见荤!”
张老丈看着买活军那十人身上团团的肉,不敢不信了,连连说,“天老爷!难道真是天上降下救苦救难的神仙?”
“不是神仙,哪来的稻种?不但会种田,还会炼铁,”徐地主拿起菜刀给张老丈看,“又会修路,还会晒盐,你没吃买活军的盐?我们那里咸菜也极贱,农户顿顿都有咸菜吃。”
能有咸菜吃,在村里也算是殷实人家了,几年以前,最穷的那些是吊一条咸鱼,大家看几眼便算是沾过盐味了。这个张老丈倒是信的,连连点头,“吃的,吃的,我们这里吃了两年了,实是好盐,雪白子,一点脏污没有,我们这里农民也吃得上咸菜了。”
徐地主话里不由就带了一丝得意,“买活军一来,临城县的日子是要好多了,我手下原本佃户大发,家里两间房都没有,如今也筹备着要买铁犁。铁犁在我们那里只要五两银。”
他运过来自然不能这个价格卖,怎么也要七两银子,但想到因此能多开垦的田地,这仍是值得的。张老丈是过日子的本分人家,逢农忙自己也要下地,是精于农事的地主,当即掏七两银子买了一架,又答允为徐地主介绍销路,徐地主说要给他中人费,只是须去买活军面前过一道明路,张老丈不敢要,连声说给女婿贴补家用便好。
他将铁犁拖进去,又买了一套铁锅、菜刀,过半个时辰把银子送到买活军手里,又扯来两个人看货。这样的大件买卖着急不了,大家都要斟酌,天色也是晚了,当夜众人便在城外歇了,买活军又问城外百姓借了灶炒菜,买水、买青蔬,还买了些米,大手大脚,引人侧目,他们也不在乎,百姓殷勤地端出案板给他们用,很快又切了一盘酱肉炒起来,浓香也诱人,不多时又是许多人围观。众人都羡慕那块案板的主人,上头存的油端回去拿菜一裹,也是多了些滋味。
谢二哥叫徐地主放心,他们自花自己带来的盘缠,不会错了账,徐地主唯唯诺诺,自己翻着账,计算着回去能拿多少辛苦费,换回多少签子的本钱,心头逐渐火热起来,又计较着换回来的签子能再买多少铁器。这么循环下来,一年能赚多少。
当夜买活军轮流守夜,徐家人倒是睡了个好觉,起来后张老丈又来问稻种,徐地主也带了一些来,一发都卖给他,张老丈说不止他一家要,许多家都想听听临城县里出了什么事,叫徐地主进城去吃饭。
徐地主还不太敢,张老丈死活拉进去,“包在我身上,出不去你把我头砍了——怕什么!县老爷家难道就不用菜刀了?买活军的刀极快,铁锅也做得好,衙门里好些人家都问可还有货。”
货自然是有,徐地主想卖铁犁,便鼓足勇气奔赴险地,到张老丈家里吃饭,中午席上全是许县有头有脸的人,大家对临城县一切都好奇,盐、铁、稻,什么都想要,连水泥也想买两袋来看看,是否真和徐地主说的一般神奇。徐地主把自己知道的一切尽力全说出去,在众人惊呼声中,不期然眉飞色舞,只觉得平生再没这么有脸面过,便把临城县的日子吹得天花乱坠,极言那水泥路再坚牢不过。在座众人都听得一愣一愣,一个年轻汉子听得掉了筷子,喃喃道,“若用水泥来糊城墙,岂不是数千人都攻不进去?”
张老丈一撞他,徐地主已是惊了,“阁下是——”
那汉子道,“俺叫刘阿七,是县老爷身边的小旗。徐老爷不慌,俺来吃这顿饭,还要买你些货呢,俺们这里半年没来商队,铺子都关张了,什么货都缺的很,这样和你讲,若是有面粉,也不贵,俺们县也想买一些。”
他旁边一个面色精悍的汉子沉声说,“盐再多一些也都能要上,足色纹银付账!”
徐地主便沉着起来,心里只觉得自己真是做了个再正确也不过的决定,回想来时,不禁也有些后怕——好在许县这里万事都是顺利,更好在他被那葛爱娣一言点醒!否则签子全换了鸭肉米粉,哪有今日的风光?
不过,鸭肉米粉吃得多了,他也不太看得上张老丈家的宴席,张老丈这个地主,做事还是不大气,请人吃饭不外聘厨子,仍叫家里人下厨,味道着实平庸。徐地主不过尽力吃了个饱就忙着去做生意,来来回回忙了七八日,终于把铁犁全卖了,他胆小,第一次不敢弄花招,按谢二哥要的价买的,也不敢私拿好处,把人都领到买活军那里付了银子,将买活军带来的那套灶具竟也都卖了,扛了一袋子银子扔在车上,带上张老丈——张老丈始终心系女儿,听说徐地主家要造新房子,且还是买活军强买强卖,更是好奇又担忧。下了几日的决心,做出天大的决定,要和徐地主一起去临城县看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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