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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哎哟嘿,都卖点力气嘿,东方的船已经靠岸,城里的好时候就要来了,你们这些懒汉,还不快些拿起你们的头巾,跟着我去码头上,今晚是吃鞭子,还是吃蜜水,就看你们今天的表现啦。我们莫哈西老爷,可是个慈悲人儿,和之前的官员都不一样,只要卖力干活,就有你们的甜头尝!”
“呜呜呜——”
苍凉遒劲的号角声,贯穿了日出前藏青色的天空,晨星在海边闪烁着最后一丝光芒,而月亮不知什么时候,已经从西边沉了下去,苦力们懒洋洋地掖着自己的裹腰布,往身上抹着防晒用的白灰,陆续跟在管事身后,前往码头。
他们中有一些勤勉的人,已经把头巾给戴上了——这也是泰姬玛哈这里的奇观了,在这样的气候之下,本地身份低下的百姓,是经常赤身裸体,寸缕不挂地去干活的,因为哪怕是一块粗麻布,对他们来说都是贵重的财产,没有道理冒险在繁重的工作中把它磨破。
但即便身上什么也不穿,他们也一定会戴一种特制的的帽子或者头巾,因为本地的苦力,喜欢用头顶着重物搬运,如果没有一块布隔着,头皮受伤,那就不能干活了。
光是这块每天吸收着汗水油脂的布料,散发出的味道就相当可观了。更别说身毒这里的土著,普遍拥有浓烈的体味,配合着本地的美食,使得身毒的码头相当具有辨识度——一旦离开华夏,港口就不仅仅只有水腥味了,每到一个国家,几乎都会有当地特色的味道。
南洋的港口,散发着他们爱用的香料味道,仔细闻的话,是斑斓叶、椰汁和豆蔻的味儿,而在身毒这里,本地人用的香料要更复杂得多,经验丰富的水手,用‘马萨拉’来概括这种复合的味道,和孜然味儿的体味混合在一起,令人印象非常深刻。
哪怕是见多识广的水手,如果是第一次停靠在身毒港口时,也多少都会忍不住作呕几次,恨不得把自己的鼻子给割了,得要好几次航程,才能逐渐适应下来。但也远不能说是真正接受,只能说是逐渐习惯了忍受这种痛苦。
“这股味儿,真是!”
李中孚一早起来,已经呕吐过一次了,刚刚爬上船舱,迎面见到一个身毒本地的土著挑夫,把箩筐安放在头顶,高举双臂搀扶着,从他身边走过,胳肢窝刚好对着李中孚的鼻尖,这样的重击,不啻拿鞭子抽他的脑仁儿,当下就倒下了。
被同伴搀扶着,在鼻子下头抹了贵重的风油精,又在上风处迎着海面,吹了小半个时辰的风,还时不时的犯恶心,一副气息奄奄的样子,他对前方的航程也有点失去信心了,“还在身毒,就这么味儿了,再往前走,那还得了?我就奇怪,我怎么没得鼻炎呢!这要是我的鼻子不好使,该有多好啊,也就犯不着受这个苦了。”
又道,“也不知道徐侠客等前辈,是如何过的这一关,怎么他们就无事,而我这般不中用?我竟还是歇了这条心算了!”
“他们也没往西南来啊,也就是去年去了一次黄金地吧,还有那袋鼠地,也就是这些侠客走得最远的地方了,我们跑非洲、欧罗巴的航线,本来就远,而且班次还不固定,来回要一年多甚至两年的时间,船票也是贵得要命,他们要凑上一趟也不容易。”
他朋友耿冲壁比他要幸运一些,没有经受那样近距离的虐待,因此精神头要好上不少,挨着李中孚坐下道,“再说了,那些侠客,全靠出道得早,妙笔生花,有些传奇事迹,这才到处有人相请,要说专业底子,和我们怎么比呢?
除了袋鼠地要招徕移民,找了那个庄驸马去做广告之外,别人还有谁能比徐侠客的本事?船东也不会聘他们做博物学者么!没有聘书,就连到身毒来,船票都是极昂贵,谁舍得这个钱?没准,那些大侠到了身毒,表现得比你我更加不堪,调头就想回去,也未可知!”
李中孚苦笑道,“别说了,现在阻止我调头返回的就是一点——想要回去,也得在这里等回头船,一住就是一年半载的,那不得被这味儿腌透啊?什么违约金,我都不在乎了,哕——别提这茬了,一说我又想吐!”
耿冲壁是船医,在这块知道得比他多些,宽慰他道,“也快了,我们离开这个港口之后,下一次可能在果阿停靠,再下一次就是在大食港口了,果阿是弗朗机人的地方,依他们风俗过活,味道当比此处就好不少。
到了大食的猛火油港口,又是一番气象。哪怕是非洲港口,味儿估计都能比这强些——那些非洲港口,如今受汉俗影响甚重,都颇为注重卫生,我听水手们提起,都说那里的港口是好停的呢。”
他给李中孚再抹了一点风油精,让他这两天都只吃白面饼,不要接触味道浓郁的食物,免得彻底败坏了胃口,李中孚委委屈屈,又从别的水手那里讨了鼻咽来,打了一连串喷嚏,这才算是回过神,但他是无论如何都不敢下船了:据说港口已经是科钦城最干净的地方了,因为这里经常停驻的华夏商船‘脾气古怪’,要求特多,而且并不信仰本地的宗教,因此港口修建有厕所,所有人都必须严格进厕所如厕,这个规定极大地违背了本地人的习惯,令他们无事不喜欢到港口来。这就可以想见城内的卫生条件是多么的可观了。
“弗朗机人也是这样,必须拿鞭子抽着他们,教他们上厕所,他们认为茅厕是污秽之地,容易生病和中邪,因此是很不情愿进去的。更喜欢在荒野自行解决——其实,倘若是在村子里,这倒也没什么大碍,可一旦建城了,那就不成。身毒的城邦都很污糟,只有寺庙要干净些。”
在午饭时,有资历的同僚谈到身毒的习惯,也是直摇头,“千万不要多碰触本地的苦力,你也不知道他们身上抹的都是什么灰,有些是为了防晒,有些纯粹就是脏的,有些又为了防晒又脏——”
当然了,贵族的日子应当也是非常体面的,毕竟他们对买地的上乘货色,需求很大,并且愿意用贵重的宝石来换,这也是近年来逐渐开展的科钦——壕镜航线,在做的买卖,商船从买地搜刮种种奢侈的奇物,直接跳过南洋,来到身毒兜售。
如果在身毒没有完成贸易,还会再往前跑一段,去到大食的港口,和那里的苏丹做买卖——大食这些年来有了新的财源,开始向买地卖猛火油了,王公贵族是真的富得流油,除了和买地用工业品以物易物之外,买地也用金银来付账,因此有些价值连城的奢物,是不包含在大宗交易内的,就很适合单卖给苏丹们,把金银珠宝换回来了。
总的说来,这两条航线都有被赖账的风险,但赚头也大,所以还是有商船在走,要再往前去到非洲,那现在的航行就更多是出于政治意义了,目前尚且没有发现有什么生意是能大量做起来的。
如果说要绕过好望角,去到欧罗巴呢,那就更是如此了,迄今为止,每年能维持一次船期而已,这条航线还是基本不对外开放的,运去的都是一些基于政治考量而提供的物资,当然也可以试着去买船票,但因为航程遥远,价格非常的高昂,是欧罗巴商船的五倍以上。当然了,坐自己人的船,还是放心得多的。洋番的船,就算是乘坐着从福建道迁移到南洋,都不是那么放心,更不要说这样的远航了。
李中孚和耿冲壁,就是两个又想要游历世界,又不愿出船票钱的‘预备侠客’,或者叫他们‘少侠’也很合适。这个行当现在于买地的年轻人里,是很流行的。
这些年轻人,从小就看着徐侠客、庄长寿等人的游记长起来的,心中对于这种光靠四处游历,便可名利双收的生活,非常的羡慕。等到自己有能力之后,自然前赴后继也来做这样的尝试,只是,现在的侠客多了,想要和从前一样,轻易闯出名堂来已不可能。家里有底子能供得起的还好,他们两人家境都是平常,还想行走江湖,就只能开动脑子来想办法了。
也是这两人都是机灵之人,自小就聪明异常——李中孚是关陇人,如今才十七岁,他家里从小贫寒,父亲又早丧,多亏了关陇前些年的羊毛贸易,被边市滋养着,才算是把生活给维持了下来,还能让他自小能吃饱饭,能读书。
到了十岁上,因为关陇连年灾异,他和母亲翻山南迁,在南洋安家,生计比之前要艰难些,好在此时,李中孚的学业已经极为优异了,不久就引起了知识教的注意,把他推荐到买活大学里去读书——他十一二岁就能做助祭,帮助祭司算账上课,在南洋那个村庄里非常有威信,为人的才具,可见一斑。
去买活大学上课之后,更是科科成绩突出,知识教对他也很看重,想把他往大学者方向栽培。
这知识教又有个好处,那就是知人善任,量才而用。虽然以李中孚的才学,去学工科,也会有很高的造诣,但知识教知道他从小受到侠客的影响,有游侠天下的愿望,便任由他在大学中选修了生物专业,依旧供给他丰厚的奖学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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