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进屋归来的女金汉子们,也纷纷诧异地说道起来了,“这就像是雪做的地窝子——不过因纽特人哪来这么大的一张布做顶?”
“他们都是凿雪砖的,就是因为没布,在屋里有时候还挂些兽皮,二叔他们往北面去的时候亲眼见到过,”艾黑子说,“所以雪屋必须都是圆顶,就和一口锅倒扣着似的,还有往下凿地的,真就是雪做的地窝子,不过,他们更狠的是用雪来做床呢!就铺个干草,再放个皮口袋,大家都脱光了钻进去,一家人一起取暖,说是有时候夜里还热得出汗!就睡在雪床上!”
大家都啧啧称奇,感慨于因纽特人生活环境的艰苦,“他们那里恐怕是没有什么树木的,除了冰雪以外,什么东西都不多!”
因为木头少,所以造不了房子,也不可能烧柴取暖,都是用的兽油点灯,周老七听艾黑子说着北面的见闻,听得非常入神,几乎是本能地盘算着和因纽特人有什么生意可做——他预料着买活军的布料在因纽特人里也会大受欢迎,毕竟这东西在辽东就是无往不利的商品,对这里的番族来说,布料要比什么都更贵重,因为他们实在是太少有能织布的作物了,甚至对一些女金、鄂伦春血裔来说,针线也都是昂贵的东西,他们虽然也使用少量的铁器,但工艺水平很低,自己是造不出好的钢针来的。
“也不知道他们平时都吃什么!”
“吃生肉,穿皮草呗,汉人的茹毛饮血说的就是他们了……但他们倒还好,很老实,也很害臊,不怎么野蛮,不像是罗刹蛮子一般,对人蛮友好的!我们那次去,大家还交换了一点东西,我们送了一些盐和糖,他们回送了不少皮毛给我……”
说话间,火升起来了,松果被不断投入火种,旺着火势,也给这个小小的宿营地带来了强烈的温暖,人们抱着腿,在火堆边上围坐着,盼望着火上架着的两口大锅快些沸腾起来:锅里装的是河冰,还有从树枝上收集下来的干净雪,这就算是澄清过的水源了,火堆边上,几条肥鱼在空气中鼓着腮帮子,刚才去捕猎物的汉子们,当然抓不到飞龙——鸟是醒觉的,这么一帮人的动静早就惊走了,但只要找到河流,抓鱼很容易。
冬天河水表层上冻,只要稍微打开一个洞,鱼就会群聚过来呼吸,这时候拿手抄网都行,一网下去就是鱼,再加上这里本来就是野地,那河大概几乎是没人去捕过鱼,更不必说,全都又肥又大,一看就知道有年岁了。鞑靼人其实没有吃鱼的习惯,但这会儿也是满脸新鲜地看着艾黑子的手下在料理,指点着说道,“这个,上次经过这里我吃过一样的鱼,这个好吃,肉嫩……”
“嘎牙子这是,吊汤最好了,那是牛尾巴,酱炖了好吃,可做着不方便,也一起炖汤吧!”
一个锅烧鱼汤,再一个锅也不单烧热水,糖倒了一袋子进去,老姜切片,也放进去,烧开了一人一大碗,喝下去一样浑身发热,感觉寒气都驱散了,艾黑子道,“行路不敢饮酒,我们到家再喝个痛快,路上多喝点姜汤!汉人说,姜是小人参,过两天到了参园,我们吃人参炖鸡,这几天就喝个姜汤对付一下吧!”
事实上,周老七一直听的说法是萝卜赛人参,没听说老姜赛人参的,不过,这时候他当然不会出言扫兴了,和大家一起说说笑笑,先痛饮一大碗甜丝丝的姜汤,觉得非常的有味,生平所喝最美味的姜汤,也莫过于此了。又在雪地中,抱着腿盼望着鱼汤烧滚了,往里下挂面吃,勇毅图鲁喝热水喝得高兴,还给大家唱祝酒歌,周老七还忙里偷闲地学点鞑靼土话。
虽然受了一天的苦,今晚还要在雪窝子里露宿,此刻面上是火焰炙烤的热度,背后却是发寒的阴冷,但在欢笑之中,一切不适却似乎烟消云散,只剩下齐声合唱、逸兴湍飞的豪气,还有开拓眼界的兴奋,只觉得天地之大,令人惊叹,好男儿志在四方,又何必以一时得失为念——不知不觉,悄然间却把心中块垒浇平不少了。
“哎!这鱼汤——挺鲜啊!”
“嘿,鲜吧,告诉你为什么,这是加了苏子叶,高丽人最爱吃这个了,还拿苏子叶做小咸菜,我们吃鱼也放点,最能去腥了!”
“反正比烤肉好吃多了!烤肉老半生不熟的,这鱼汤就特别好,撒点咸盐辣椒碎,真开胃,就是刚吃了一碗姜汤,这会又喝汤,感觉今晚得起夜了!”
“那你睡外头去,对了,一会大家都去看一下茅厕啊,在那也留个小火堆,有点亮,不然晚上一出帐篷就怕钻不回来了,这要是还刮起白毛风,喊破嗓子我们帐篷里也听不到的。”
“行,对了,老七兄弟,你还没上过野厕吧,今晚可小心些,我们老辽东冬天出去小解,都是要带个棍子去的,一边尿一边敲,不然就给冻住了——”
“可千万不能迎风啊,迎风全洒身上结冰了,等进屋化了以后那个味儿!”
“吃饭呢吃饭呢!说这些!”
这些不知是真是假,半带了味儿的话语,周老七听着也不知道该不该信,但他是很乐见在茅厕前烧火的,说实话,今天在半路上,因为天气太冷他就解不出来,如果依着他,最好还支一顶帐篷能挡挡风。而且,现在他有强烈的愿望,那就是尽快到一个开原一般的城市去驻扎过冬,冬天出门在外,就因为一个冷当真是处处不便,就连出去上个茅厕都有迷路冻死的风险,这是南方实在难以想见的。周老七现在逐渐习惯了在严寒中行走,但其余的事情他还有得学呢。
喝了热腾腾的紫苏鱼汤,抿着入口即化的肥嫩鱼肉,吃了好几碗挂面,不得不说,虽然天气不能改变,但跟着这帮人行路,舒服还是蛮舒服的。吃完饭,大家分头行动,有人收集了碗筷,拿残雪一擦,碗筷就立刻干干净净了,还有些人则去勘定下风处,在那里烧个小火堆,大家还排了值夜的人手,围着残火堆闲话了一会,也就都昏昏欲睡起来了。
周老七钻到帐篷里,发现帐篷内的确很暖和——脱下皮袄当铺盖,单穿毛衣毛裤的话,真不觉得冷,也并不潮湿,这里的雪很干,就算是外头烤着火堆,也一点没有融化的迹象,隔了毡布、皮袄,地上的寒气一点也感受不到,更是没有受风,竟似乎比冬日在南方家里还要更暖和几分,真叫人啧啧称奇,难以想象其中的道理呢!
皮做的水囊往怀里一抱,热乎乎的更增暖意,他眼睛一闭,不知不觉已是酣然入梦,再醒来时,也不知是什么时候,怀中的水囊尚有余温,周老七翻腾了一下,只觉得肚子鼓涨难当,必须立刻解手,当下也只好克服对严寒的恐惧,仔仔细细把衣服都穿好了,从挤挤挨挨的人堆中钻出来,掀帘子出去细声问道,“多会了?去茅厕不?”
这时候正好轮到艾黑子素日常使唤的一个勇士值夜,他正往火堆里添柴火呢,见周老七问,便随手抽了一根柴火出来当做火把,和周老七一起去前方有一点火光的方向,那里就是择定的茅厕地点,别看入夜时走过去路途不远,但这会儿周围一片漆黑,空中阴云密布,走了几步,一转弯,林子把大火堆一遮,还真有点天旋地转,找不见来路的感觉!
这要是胆小一点的,恐怕宁可尿裤子里也不敢起夜,周老七心里也是有些打鼓,一路屏着呼吸,在火光中左顾右盼,就怕在黑洞洞的林子里冒出一双小灯笼来,那就糟糕了——吃晚饭的时候大家还吓唬他呢,说这会儿是最危险的,因为黑瞎子还没冬眠,在四处找吃的,这时候最怕入林子,遇到黑瞎子跑都跑不了!
虽然也知道遇熊的机会不大,但周老七还是第一次夜里进林子,怎能不害怕,往前每走一步都是小心翼翼,好像不敢踏实了似的,稍微有点不对,就是一个机灵,尿意也是更甚——大概他今天运气实在是不好,眼看着前方茅厕就要到了,刚迈出一步,忽觉脚下温软,好像踩到了什么肉上,周老七吓得一蹦三尺高,家乡话都出来了,“仙人板板!这是啥东西!”
“什么,什么?”
女金人也从背后飞快地赶过来了,拿火把一照,也是不可思议地,“这是个人——还活着?啊?”
两人面面相觑,看了看几步外的火堆,再看看这个似乎是昏迷又似乎是熟睡在树根旁的人,周老七把火把按低了一点,“穿的衣服很好啊,那是金线么,刺眼……料子也很贵重的样子——头发是金色的……这是个罗刹蛮子?!”
第923章罗刹皇族?
这寒冬腊月的,在开原往阿勒楚喀的路上——甚至距离阿勒楚喀还没有多远呢,居然有这么样一个罗刹蛮子流落在此,看衣着,还是罗刹贵族?
不得不说,到底是衣裳认人,这样的一身好衣裳,挽救了这个罗刹人的性命:周老七发现这个人的时候,他已经发起高烧了,脸烧得通红,甚至手都已经放在了领口。对于熟悉北方生活的人来说,这是个非常危险的征兆,说明此人已经冻得把冷热颠倒了,用迷信一点的话来说,就是邪魔已经把他给迷惑了,辽东鞑靼这些关外苦寒之地,很多冻死的人都是赤身裸体,把衣服全部脱光,知道的明白这是生理现象,不知道的,就认为这是最不吉利的死法,是邪魔来收走他的性命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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