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且不说两人在这逗闷子,艾黑子、勇毅图鲁他们,第二日起来就不见踪影了:周老七本来和他们也是在建新分开,他要等海冰完全融化之后,跟着建新的商队去苦叶岛,从苦叶岛再去虾夷地——实际上这是绕了一个大圈,但这时候行路绕圈太常见了,尤其是去往边荒之地更是如此,不可能完全直线前行。
不过,艾黑子他们倒也不是不告而别,动身远行,而是跟着建新的卡伦额真去北海打探罗刹踪迹——卫拉特鞑靼和罗刹国距离更近,自然对罗刹国的信息也非常的上心。实际上,如果能把整个通古斯拿下,包括下方的喀尔喀鞑靼全都归顺买地的话,卫拉特到建新那就要好走得多了,一路都是自己的地盘,再不必太担心安全。不论是往北从北海过卫拉特,还是取道喀尔喀,选择也会丰富得多。
此去北海,一路快马,来回也要多半个月的功夫,占用的马匹不少,前往苦叶岛渡口的队伍也因此耽搁了行程,商队只能等这一支卡伦额真回来了再安排动身,周老七因此也得了闲空,可以在建新多修整几日,大汗那里来人告诉周老七情况,又请他早饭后去和大汗闲谈。周老七当然也没有拒绝的道理,略一寻思,便对马翠英道,“我去见大汗,这就不便带你了,我们快些吃饭,吃完饭,你到买地办事处去,看看能不能帮上忙,顺便也给参园报个平安!”
马翠英一个年轻女孩,甭管多虎超,在这个极度缺女人的城市,也不可能完全放在心来,听丈夫这么一安排,也是眼睛一亮,瞅了周老七一眼,意思很明显:这么安排非常合适!甭光看个矮,个矮的男人心眼可真多!她就喜欢有心眼能算计的,只要算计的不是她就行!
周老七被她看了一眼,也是失笑,两夫妻打打闹闹,快快地吃了早饭:建新在吃上倒真不寒碜,该有的一些东西也都有,金帐里还是通电的那!
吃了甜腻腻的奶酪,喝一碗加了奶皮子、炒黄米的奶茶,配的是女金打的大酱沾暖房出的时鲜黄瓜,这是参园都吃不上的好东西——开春这时候能吃黄瓜,也就是老汗金帐才有这待遇了,除此之外,主食还有炸得焦黄松脆一咬一咯吱的焦圈,夹在烧饼里配着豆浆吃,这一顿带有强烈鞑靼、建州特色的早餐,又融合了不少买地的物资,可说是南来北往的大杂烩了,吃得小夫妻是心满意足,肚皮溜圆,感觉因为赶路而瘦得有些凹陷的脸颊,都眼见着圆润了不少。
饭后,周老七去拜访大汗,马翠英戴上风貌,把脸遮住,穿了丈夫的衣裳,从远处看几乎就像是个男孩,又和金帐要了个护卫,一道出了水泥屋子,往城北过去办事处,这路上越走,路越黑、煤渣越多,却也不是没有缘故——和矿山有关的建筑几乎都在这里,运煤车也从此处出入,买地的办事处当然也在这里了,毕竟,虽然建新是女金人的城市,可建新的煤矿,却完全是由买地出人管理,这也让买地办事处在建新的存在感,从一开始就相当的强——这倒不是买活军要求的,而是女金人自己的请求。没有办法,就算女金人想要自己管,他们也没有这个本事那!
“喂,你这小贼,快回来,快回来!你们这些小杂种,难怪你们的娘不要你们——”
城北这里,是他们昨日入城没有经过的地方,这里的屋子比城南要多,显得比较富庶,但似乎也更混乱一些,马翠英跟在护卫身后,踩着那混了煤渣的脏雪坚冰,还没走进街巷多远呢,便瞧见一道影子从街角直冲出来,往两人身上撞去,身后还有人气急败坏地大叫道,“不学好!快把老子的人参还回来!”
第931章北海宝地
人参?
一听到这两个字,马翠英的耳朵就是一动,立刻伸手揪住了这小贼的脖领子,皱眉问道,“野山参?”——见这小贼不像是能听懂汉话的样子,便换用建州土话问道,“沃尔霍达?你怎么敢偷这东西?”
这是个浑身脏污,连脸都黑漆漆的,只有一双眼珠子发亮的孩子,年岁倒也不小了,大概十一二岁左右,只是身量生得矮而已,见这个汉地来的妇人会说建州话,他也有些吃惊,但却当然不可能回答马翠英,而是用力挣扎起来,还想转头去咬马翠英的手,不过,这时候他怀里掖着的人参也掉下来了:一个木匣子,上头还系着红丝线,这一看就是老女金人请参后常见的处理办法,有的是拿桦树皮包裹着,有的会在外头再装一个小原木匣子,系着的红线绑法都很特殊,起到一个防备的作用,一般来说,除了采参人自己以外,别人是很难解开再复原的,这样就减少了被调包的危险。
“哎,小心!”
马翠英一个是怕被咬,还一个是担心人参,不由就松了手,那小贼得了空档,一扭身,鱼一样地就从她手里滑走了,金帐侍卫追了几步,却也没追上,也不知道他钻到哪个地窝子背后的柴堆里去,此时城里处处都是柴堆、煤墙,视线受阻,想要找人并不是那么容易。只好有些丧气地转回马翠英身边,马翠英拾起盒子,递给追出来的商人,那商人喘着粗气,一边擦着额前的汗珠一边道谢,气哼哼地道,“多谢姑娘!你也是买地来的吧?劝你出入也小心些!你们建新这些小贼真是越来越猖獗了!依我说,就该把他们全都送矿山去!城里的治安才能好呢!”
这明显也是个北上来收药材的汉人商户,而且听口音,这是个晋商,或者说至少出身是山阴,后续是否去了买地也不好说。当然,这不是什么出奇的事情,晋商有地利之变,本来就常跑口外贸易,之前两国交战期间,他们太贪财,觉悟不够,闹了走私资敌的丑闻。可买卖是绝不会就这么断绝的,自从辽东献土之后,草原也内附买地,有了内外鞑靼之别,晋商往内鞑靼的贸易立刻就如火如荼地展开了,现在甚而还有胆大的商人,经过外鞑靼,跑到建新来收药材!而且,看他和金帐守卫都颇相熟的样子,来的还不止一两回!
倘若是丈夫周老七在此,说不定就会联想到因为走私建贼而被处死抄家的那几大晋商家族,想到这可能是那些家族孳生的一些远亲,捡起了原本的情分,来跑单帮重新积累本钱。不过马翠英平时对这些事不太上心,一如既往地走错了路——她是想到了买地很出名的药铺千金堂,千金堂反正也是山阴的铺子,里头的伙计说的都是山阴土话,所以,误打误撞的,倒也理解这人的来历,对他点了点头,立刻一脸认真地掖了一下袄子,好像她有多少银子藏在胸口的内袋里似的。
“都是些没人管的孩子,父亲兄长都忙着当差呢……也就这几年了,再大一点,就编进牛录里了!不过平时顽皮一点也就罢了,偷人参的确不该——您要是知道是谁,我们去把他抓来给您赔罪!”
大概是为了在马翠英面前挽回面子,这侍卫也很讲道理,好声好气地解释着,药材商张嘴想了一会,大概是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特征,叹口气摇了摇头,“造孽唷!你们也该建个孤儿院了,要我说,这些孩子成天在家没人管,以后是要生出事来的……”
他拿着人参匣子,骂骂咧咧地转身快步走了,马翠英回头看了看连片的地窝子,又看了看那侍卫,她觉得建新城有些欺生了,或者说有欺负汉商,偏着自己人的嫌疑。如果长此以往的话,恐怕汉商对于到建新来做生意,就会存着更深的顾虑了。
“您不知道,并不是我们不愿意管,这些孩子一到十三岁,就会被编入牛录,让他们去干活了。但是就这么八岁九岁的孩子……”
这的确是件犯难的事情,马翠英意识到,实际上这也是建新城缺少女人的表现——不管是汉地也好,边番也罢,除非大家都不出去干活,否则留在家里做家务顺便照管孩子,这些事情总得有个人来干。建新城缺少女眷,男性长辈缺少经验打理不好家里,最终便形成了现在的窘境,这些孩子不是孤儿,金帐不可能把他们送走,也管不过来。
如果是放牧的那还好说,带着去帮把手就是了,可现在,下矿也好,衙门当值也罢,出去巡逻也罢,都不是能带孩子的事情,这些孩子,平时在家里的行为又无法约束,再加上从小被迫和母亲分离,心里有怨愤在,脾气也古怪,久而久之,便形成了建新城的一大困扰:彼此间拉帮结派,打群架是常有的事情,还喜欢跑到办事处区这里来小偷小摸,这里的住户相对于本地人来说,油水更丰厚,而且——说白了就是行事也更有规矩,在建州区,惹怒了长辈们,被倒吊起来抽,别人根本说不了什么,甚至因为小偷小摸被打断腿,剁掉小手指的都有,都是自己族人,大不了大家去大汗那里评理,可在办事处这里,汉商也就是叫叫,不会把他们怎么样的,都是出门在外,以和为贵的性子,也怕处置得严厉了,家里大人来出头纠缠。这样,他们可不就更嚣张起来了?
“最坏的就是那些刚从野人女金归附过来的生番孩子,本来对于抢劫、偷盗的概念就很淡薄,他们有些族群内是没有私产的,看中了什么,直接要就可以了,进城之后,就把这个习惯也带来了,又被本地的野孩子一带,非常理直气壮,家里的大人也不怎么讲理——这些生番孩子,也拉拢了一些本地的孩子王,又和那些被科尔沁母亲抛弃的阿哥们彼此对峙,三天两头打群架,彼此好勇斗狠的,迟早要闹出事情来。”
买地办事处的吏目,对这件事比金帐侍卫还更清楚得多,这个办事处人数不少,大概有五十人左右,平时常驻办公室的也就五六个内勤,也是男性为多——这种危险的环境,有胆量过来的女吏目不会太多的,同样拿的是最高等级的危险津贴,虾夷地的规矩会更好,也没那么冷。
整个办公室就一个膀大腰圆的女吏目,站起来一座小山似的,脸下方还有一道刀疤,不过,此人说话办事却很细腻,嗓音也清脆好听,她是鞑靼血裔,科尔沁女奴出身,说起来也算是很有来历的——这曾是四贝勒福晋哲哲的陪嫁女奴,名字很简单,就叫‘木箱子’,在盛京生活了七八年,后来随从哲哲两个女儿一起南下,在买地上学期间,表现卓异,本来只是个善于摔跤的科尔沁健妇而已,在帐下做点粗活,不料到买地一上学,居然发掘出文理天赋来,还被她考中了吏目,工作两年后,就被派到建新办事处来了。
大概也就是这样的身份,才能在建新如鱼得水,并且适应建新这里的寒冬了,马翠英嗯嗯地点着头,突然又好奇起来,岔开一笔问木箱子,“你一直都这么胖吗?还是到南边以后吃多了?”
“到南边吃多了!以前在盛京哪有那么多好吃的呀,白食虽然好,但也不能可着来呀。”木箱子笑着说,“建新这里伙食也不差,你瞧那些孩子,虽然一个个泥猴似的,身上的衣服都脏得看不出颜色了,但至少都有一身皮袄,过冬的煤柴都有,平时也能吃饱,这才有力气闹事!如果是从前的苦日子,人都快冻死了,偷柴回家烧还来不及呢,还能瞄准了值钱的人参?这也不知道是谁提的议,两边这怕是要开始攀比偷盗货物的价值了,如果金帐那边不痛管,真恐怕要闹出什么大事来。”
“但要认真痛管,又有点儿不忍心下手吧,也都是可怜孩子,沾亲带故的,尤其是科尔沁留下来的阿哥们,本来可不都是富贵出身?再说这批也就是如今建新最小的孩子了,更小的,当时都带去南面了,这城里一两年也没有一声婴啼,怎么可能真的把这些小孩子送到矿山去干活?”
几个男吏目也参与到闲聊里来了,窗外不知何时又下起了湿漉漉的细粒子——像是雨又像是冰,这说明天气已经暖和了,大概介于雪雨之间,这种冻雨下过一两回,就可以开始准备翻地春耕了,如果出苗太早,小苗被这么一打,都得死。因此,这会儿建新城还沉浸在冬天最后的尾韵里,还没有完全地活泛起来那。
办公室里,大家把炉子的火给捅旺了,烧热水泡起茶来了,木箱子一边往自己的碗里掰肉干,准备做咸奶茶吃,一边说起了矿山的事情,“……虽然用的是新式坑道,远比老矿山条件要好得多了,但建州人把余下的这点血脉看得宝贵,宁可自己去干活,或者引诱新规划的野人女金去干,也不会让孩子下矿的。其实要我说,不听话的孩子每年送往矿山几天,让他们干干活,看看父辈有多辛苦,也就自然而然的懂事了,不会如此招猫逗狗的。再怎么样冬暖夏凉的,还有电灯照明什么的,可那毕竟是矿那,一天要运个几千斤的矿石上来,能不辛苦马?”
“几千斤!矿坑那里规模已经这么大了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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