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&esp;&esp;还得是京城。
&esp;&esp;他讲的依然是《左传》,这次给学生上《昭公三十二年》,逐字逐句地讲解。斋里有不少年纪比他还大的学生,都洗耳恭听,说到精彩之处,便有人鼓掌,也有人提问,再后来更是响起了欢声笑语。
&esp;&esp;以前在江府读私塾,老儒生都板着脸让人背书,背不出就打手板,江蓠还是袅晴丝
&esp;&esp;薛湛的指尖在青瓷杯上停了一瞬,收回手,微笑道:“岘玉这么说,我实在惭愧。”
&esp;&esp;江蓠此时才觉自己这话说得有歧义,忙回头一看,幸亏廊上无人。她折回去把屋门关了,来到桌前坐下,短短几息已将这间屋子打量完毕。
&esp;&esp;这里和尚书府的书房一般大,正厅有一张四角楠木桌,搁着笔架砚台,两个装满纸张的箩筐就放在桌下。东面用飞罩隔出通间,六扇屏绣的是上林秋狩,罗汉榻铺的是虎豹兽皮,墙上画题的是穆王西征,乌木几架的是三尺青锋。西面则是排列整齐的书柜,摆满了古籍书卷,窗前养着一盆葳蕤兰草。
&esp;&esp;“请用茶,容我将你的功课找出来。”薛湛道。
&esp;&esp;江蓠哪能让他动手,赶忙弯下腰,从筐的最底下抽出一份穿着红棉线的册子,眉眼弯弯地递给他:“这就是了,望先生不吝赐教。”
&esp;&esp;而后捧住杯子暖手。
&esp;&esp;薛湛接过,“自下了课,你一直在外头站着?”
&esp;&esp;江蓠道:“来请教先生的人太多了,我……”
&esp;&esp;他从旁边拿了个裹兔毛的小手炉,推过桌面,温言道:“我或许要看一个时辰,茶水凉得快,你拿着它。该用午饭就过去,不必等我。”
&esp;&esp;江蓠双手捂在铜炉上,揪着软和的兔子毛,一点也不觉得冷,“先生,我等你。”
&esp;&esp;薛湛不拘着她,拆了册子的线,低头静静地看起来。
&esp;&esp;他看着文章,江蓠则看着他,一时间屋里静谧至极,只能听见雪片扑在窗棂上,发出沙沙的轻响。
&esp;&esp;茶水的热气氤氲而起,不知从哪里漏了丝风进来,缕缕白雾拂过他的眉宇,凝在他玉一般的面庞上。此情此景,江蓠忽地想起一句戏词来,说的是杜丽娘小姐在闺楼上窥春景,理春妆,晴空下的蛛丝网被风吹得摇曳荡漾,像飘动的春心。
&esp;&esp;这个大雪天,她手中热腾腾的蛛丝好像就吹到了满园韶光里去。
&esp;&esp;戏谑的遐思很快随着茶雾散尽。
&esp;&esp;薛湛执笔在文章上圈点,另拿了纸来作批语,桌上的香燃完了一支,灰烬里火星熄灭时,他架起笔,吹了吹字迹。
&esp;&esp;眼前还是那张巧笑倩兮的脸,不等他开口,她就机灵地持壶给他满上热茶,正襟危坐,亮晶晶的眸子里有期待,也有得意。
&esp;&esp;薛湛不由笑了:“写得确实很好,不落窠臼,看得出功底深,悟性也高。如果你不介意,我想将你的,我理应与你些好处,否则过意不去。你想做什么事,见什么人,都可与我说。”
&esp;&esp;对于这个女学生,他所知无多,只从妹妹和斋长口中听得一两句话。小姐的闺名贵重,旁人都唤她的字“岘玉”,说是楚阁老家里关系远的女眷,来国子监不满一月,没有入斋上课,平时只听会讲,也不曾给其他先生交过功课。
&esp;&esp;普通的小姐,断不会做功课做到连身子都不顾。她显然有求于他,在讨他欢心,结果弄巧成拙,第二次则找对了门路,将文采施展得淋漓尽致,令他叹为观止。
&esp;&esp;他愿意帮她,就算她的手段有些功利。
&esp;&esp;不是每个人都有他这样的家世,对他来说唾手可得的东西,对别人来说,可能是通天大道。
&esp;&esp;他只是好奇,她到底想干什么。
&esp;&esp;江蓠听了他的话,便知自己那点小心思已被他全然看穿,他却说得仿佛不是她在求他,而是自愿帮忙。
&esp;&esp;神仙下凡。
&esp;&esp;菩萨救难。
&esp;&esp;薛湛说她不客气,她就真的不客气,“先生明鉴,我来国子监,想见的人就是您,想做的唯有一件事,就是去考试。我此生若不能凭自己的身份考一次科举,便是死也不能瞑目!我听说率性堂就读的监生,可以通过筛选参考会试,所以托人弄了个监生的身份,想先通过分堂考试进率性堂,然后再做打算。我知道在先生眼里,考试不算什么,可它对我很重要。先生能否帮我?”
&esp;&esp;窗户扑通一响,檐角的雪块被风刮着砸下来,茶杯里的水漾起涟漪。
&esp;&esp;短暂的静默过后,薛湛轻声问:“读书人考试,是为了做官,你是为了什么?”
&esp;&esp;江蓠道:“我恰恰是倒过来。我考试,只是为了证明读书人的身份。”
&esp;&esp;薛湛点头不语。
&esp;&esp;江蓠还想解释,他却道:“寻常男子的选择,对女子来说难如登天,我有个妹妹,所以明白。我观你的策问、判词,只有练习过成百上千次,才能到这样炉火纯青的地步,我不知道你家里的景况,但必定不是一般人家的闺秀。大燕立国两百年,没有女子参加科举,你要上考场,就要承担被问罪的后果。”
&esp;&esp;“《大燕律》中用的词是‘各地举子’、‘国子监生’,没有写明男女。国子监也没说让女子进来读书,薛先生,您当时是怎么将郡主送进来的?”江蓠饶有兴趣地问。
&esp;&esp;薛湛有些佩服她,如实道:“自然也是因为国子监的条例中没有写明男女,写的是‘三品以上京官子侄孙辈受荫肄业’。白露虽贵为郡主,但来此读书,不是世间常理,便是我也不能给她一张监照。为了将她送进来,我同祭酒送了些礼,还答应在此授业满五年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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